2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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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你们这些光吃懒做的奴才!”冰天雪地之中回响着吆喝声，挥鞭的呼呼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叫嚷声。
原来是城郊大宅之内的财主今天嫁女，宅子里外忙成一片。一群在宅内做长工的女仆被驱赶着做活儿。天寒地冻手脚自然不麻利，管家见她们做得慢，于是罚她们到河边洗衣，稍有怠慢便挥鞭相向。
鞭才要落在单薄的白衣女子身上，管家不由从心底生起寒意走袭四肢，手中的鞭几乎跌落地上。他对上一双清得死寂的黑瞳，清澈的目中倒影着他狰狞的脸容，令他觉得眼前这个穿得单薄过头的女子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经不存在，空茫茫一片，她的双瞳反而更像是一面镜子——一面映照出各人内心隐藏着的恶魔的镜子。
他还是硬着头皮扬手挥鞭。啪——!声响回荡在空中和着雪花埋入松软的雪地里，四周突然静默一片，所有人停下来看向这边。
鞭尾擦过白衣女子的颊，血珠儿如春天争相冒出的蓓蕾，和着如雪的肌肤之色，掺和她眼底的清冷相映衬，带给所有人的惊悚感十分强烈。她却一动不动地任由鞭子挥过落下，没有喊过一声。管家见状以为她已冻死在雪地里，当下吓得屁滚尿流，方寸尽失!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搞出人命来啦!
“打够了就不要再打她们，当有天你的女儿也像我们一样时，请你千万要记得你今天扬鞭之声的清脆。”她的面部只有唇在动，身上白衣已经被染出朵朵红花。“我没有感觉，你打多少下都没有用。谅你是一个老人，我才尊称你为老管家。”
管家双膝跪地，无力地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走远，终至完全消失，才又对着女仆们吼道：“回去~!全部回去!”今天他遇鬼了!遇鬼了!
她是青见。
自从醒来以后，她便漫无目的地游荡。雪花飞坠寒风漫天，她却感觉不出冷感。云帆现在回到她的地方了吗？醒后的世界几乎都有改变过，唯一改变得最好的是人的关系，幸好，她并没有记忆云帆这个名字以及一切。她从未停止过想她。原来都是梦，一场梦做了五年，醒来后却仿如走完一段人生，疲惫不已。
不知不觉间，又回到这个地方——怀城。
这个城变得更雄伟壮丽，更繁华了。城中高楼如往昔一样屹于城中，几多江山人事变改，一朝回首走不出红尘。她仍是很挂念他，他应该娶妻生儿了吧？毕竟，她只是他生命之中的意外过客。
她寂寞的娘，坟头上的草恐怕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吧，娘亲的寂寞也长得如她一般高了啊。自从五年前一别，她们母女二人就不曾重聚一刻。
城墙外望北山，雪与风共缠绕。苍茫天地一体，一隅人事烟殁。
青见踏着及腿小肚深的积雪，横过结冰的小河步入山林，凭着记忆寻找回家的路。是，流落外头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她这个没有家的人要回家了。家，不知还在不在呢。
一路跌跌撞撞，从漫天大雪走到天空露出暖暖斜日，青见差不多成了一个雪人。终于，抖落一身雪的她站在一片破败的茅屋前。这是昔日充满欢笑的她的家，而今啊，它已经几乎要倒榻成一个小草堆了。
然而她没空继续伤感下去，一片林子后面传来吵闹的人声和讨论吆喝声，她当下心中一紧。那是她娘亲长眠的小山坡!
不假思索地拔腿奔至，她忍不住悲恸地朝一众挥锄挖拙的汉子吼出心碎的声音：“不——!”她还是迟了一步。水轴还是保存得非常完好的尸体已经暴露在天地之中。
“不——!”凄绝的她尖叫着，把林中寂寂地积在枝梢上的雪籁籁地震落。“不可以!你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打扰我娘的安眠？你们这些坏人!”她完全不看向任何人，一个劲地奔向像是睡得很甜的水轴尸首。“娘!对不起! 娘!”边说她一边用没有感觉的双手一把一把洒上土，土中尖锐石块把她的手指割出鲜血，血滴在雪地上晕得深深淡淡，开成一片血花，教人不忍入目。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眼前单薄而且血迹满身的女子不正是青见吗？她穿得太单薄了，身上都是鞭伤!而且，她真的是青见吗？真的吗？？
虢辟差点以为自己又坠入到梦中，然而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现实!
“青——见!”他尝试性地低唤了一声。
青见突然变得很安静，背着微弱的阳光，黑发如瀑在风中飞扬，血衣微动地静立着，目光空洞地对上所有的人。
“离开这儿，回到你们的世界中去。”此刻的她似乎是冰雪化身，说话的声音冷得人直冒寒气。
人倚寒林共瘦，山和冷眼俱冰。疾鸟峥现不忍惊，鸟本无心入景。云散现天改色，渐收风雪无声。夕阳山外霞片明，立者遗下孤影。
斜阳寒山之下，她是如此孤寂伶仃地立在他面前，怕是风大一点就会化成幻影融于冰天雪地中。虢辟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疾步上前把她揽入怀中狠狠锁住。虽然她是如此地冰冷缺乏体温，然则她是人的真实感令他觉得她已经重回他的生命中，叫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别走，青见别走!求你别走!”他恳求，谑诚地用心恳求。“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的道歉令青见浑身一震。
“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们立刻离开。还有我不是青见。青见五年前已经死了。”而今已不再是当时了，不再是……
“那么你是谁？”银勾走上前问。她对，她似乎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丫头了。
青见唇边绽放笑花一小朵，目中星火点点地说：“我是……云帆的未婚妻——鬼。”从听到虢辟激动地喊她第一声“青见”时，她便决定装作忘记他，决定不再和他有交集。她已非五年前的青见了，今天她已成长，世事也已经有所改变。他不再是她的“辟哥哥”，她不再是他的“青见”。回不去的永远回不去。
他与她五年前已经结束了，那就不要增加各自的苦恼。
虢辟拉开两人的距离注视着她，“为什么？青见，你忘了我吗？你不是谁的未婚妻!你是我的青见!你不记得辟哥哥哥了吗？”这一切都像在说，五年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时的青见是一个幻象。
银勾一把拉住他要摇晃青见的手说：“冷静点!城主大人!”
良久之后虢辟才停止冲动，只是目光一直胶在青见身上。“穿上衣服。”他脱下身上披着的毛大衣要披上青的肩头。
青见退后一步拒绝道：“不用，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其实她是没有感觉的。
鬼吗？银勾在一块石上坐下，态度从容不迫，无事人一般看他们推让大衣，最后问道：“云帆在哪里？”一切比意料中顺利，原来失去的线索，自动出现，云帆苏醒在即了吧。这点教他欣喜不已。
“我俩在时光之中离散，我现在也很想知道她在哪里。”
“你认得我吗？”银勾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银勾。”那个在皇城大街上，在雨中出现的美男子。“你还是那么的美呢。”回答他的期待的依然是冷冰冰的没一丝温度。
“哈哈……!你长高了，但太瘦了，你不快乐。”
“不，我很快乐!真的。”过去五年在梦中，没有了以往的记忆，是最幸福的时光了。醒来那刻，往事如潮，痛彻心扉，她恨不得了却生命!多想回到那个单纯快乐的——鬼!
“我来带你娘回她的娘家。”
“银勾，你是谁？”为什么是他来带她的娘走？
银勾没有说话，在怀中拿出一束黑发。黑发之上的水晶在遇着青见时竟泛着幽兰的蓝光，和青见胸口微弱的蓝光呼应。“你的那个在胸口吧，这是你娘的东西，世上只有一对，代表你娘的身份。而你，是我的小小小表妹!”寻找复又寻找，错过之后还能再遇上是奇迹。
“皎月似银勾，夜幕着壁挂。宿危月是银勾!你是月宿危!你就是娘说的表哥!”难怪当初听见他的名字时，她会吟出那句诗，是因为她忘了是娘曾念给她听的宿危表哥的名字来由。
原来，在世上她还有亲人!“你怎么知道，我娘她埋在这儿？”
银勾把发束放在她手里说：“它是你娘的头发，五年前你离开京中后我才在皇上那儿得到它，之后你便失去踪迹，云帆和我吵了一架之后失足坠崖至今没有再醒来，于是我决心出外寻找神医，顺便寻找离开族人多年的你娘的消息。如果你娘还在，就一定能唤醒云帆。
听说水轴姑姑有一个女儿，如果她已经不在世，凭着她的发应该可以找得到她的女儿，我的小小表妹。但是，没有!可是意外地，我却找到了姑姑的墓，这个地方我曾多次来过，直到这时才发现，我有预感，你要出现了。”
“云帆？”青见捕捉到一个重点。“云帆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你怎么认识云帆？”
“五年来，我们的灵魂都在一起啊!可是我却比她先醒过来，要不我一定会找得到她。”
一直在认真地听的虢辟此时似乎理顺了一些事情经过，整个人回复了以往的沉稳冷静。
“你醒来了，云帆自会来找你的。你们在哪里分开的呢？”
“这里。”就在梦里的另一个怀城郊外。
“那么，你们一定可以在这里相遇。”银勾抚上她披散的青丝，安慰她单薄脆弱无助的灵魂。
“表哥，带我回去好吗？我想云帆。”她不想留在这个载着以往快乐欢笑，不幸悲愁的地方。虢辟的注视她由始至终都忽视不了，他不再靠近她却以目光探寻她的灵魂，似乎要把她燃尽为火。
她怕，怕再一次陷入情网，怕爱得伤痕累累。现在她终于明白儿时每当问及娘关于她的爹时，娘眼中出现的既甜又涩的眼神和充满怀念以及无奈的笑是为何了。
情，是后劲十足的苦酒。苦得眼泪也溢不出小小的眼眶。“我很累，不要再找我爹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是吗？可是，现在已经知道了!”苍老的声音划过空中，显得既激动抖颤又带着怜爱不舍以及无措。
“参见吾皇万岁!”在场的除了青见和银勾之外，全部人齐刷刷地跪下。
老人摆摆手，“免了，免了。”他是当今天子，国事操劳令不到五十的他头染银霜，现下没有为王者的威严，只有身为人父的激动和慈爱。一份以为不会存在在这个世上关于水轴与他的延续的慈爱。
青见反射性地护在水轴尸体身前，瞪着他发呆。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他不是她的父亲!娘曾说过她的父亲可是个很丑的男人。
忽然，老人双膝卟地一声下跪，跪在她们母女面前，老泪纵横地哭泣。后头刚起来的人不禁冷汗直冒。“对不起!轴儿!我来了，终于找到你了!孩子，对不起!为父没尽过一天为父的责任!”当他看见水轴的面容露出时几乎刻制不住要不顾一切上去，幸好被身边待卫拉住。
带着一身血迹飞奔而至的青见出现时，他脑袋“嗡”地一下巨响，他的女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独自一人的到底受着怎样的苦？
她和银勾的对话便是让他充满懊恨的心抽痛不已。
青见弯下腰扶起他说：“娘生前很快乐，我也很快乐；娘死后也很快乐，我也很快乐。”她的善良教她不忍对一个可怜的老人落井下石。
“孩子，随爹回京好吗？让大家知道，你是爹的好女儿，好公主!”
公主!除了银勾——月宿危以外，除了微震的虢辟之外，包括刚刚赶至的官承枢皆被这个尊称震得呆木鸡。嘿!公主!老天又玩笑了！
青见没有欣喜若狂，她没有因此而展眉露齿，反而风轻云淡地说：“我想，娘亲避居山中是怕被您找到吧？我想，娘在临终前才对我说一定要找到您，是因为我有病，她希望您能救我。所以，我常想，您会是什么人？可是，我不想我是一个公主!我只想我的娘还活着。”人活着不外就是有所寄托的，如果不快乐的话命长命短是没有分别的。
“好，好!不做公主!做爹的女儿!做女儿。来，告诉爹，你生了什么病？”什么？他的好女儿竟然生病了也没人理！可恶！
“只是啊，已经不需要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青见!说清楚，什么不需要了!”王者之气掩住了他的怒气与心痛。无论如何，他已经失去最爱了，他不能连他和她的女儿也失去，他才刚刚知道女儿的存在!他可不要转眼就失去她。
水轴和他的一段情他终生无悔，遗憾的是不能拥用与她的一儿半女!原来水轴一直瞒着他，生怕他会把女儿带走才会一避再避最终失去消息。孤寂地死于山林，到底还是他的错!
“因为……”青见眼中流着空寂清澄的光，那眸子几乎叫人跌溺其中。“因为，我已离大限不远了。”再多的举动恐怕都会成为徒劳。
“青见——!”
“鬼——!”
银勾和虢辟几乎同时惊呼。这个答案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青见的出现不该是为了宣布死讯而出现的!
“不可以!青见!你娘已经未经允许就永远地离开了我，我不能连你也一并失去!爹求你，好不好!”身为万人之上的尊王，今天不得不要呼天抢地。五年前银勾为他嫁掉一群祸水，五年后获得心头肉又要立刻剜去，他还来不及把她捧在手心，她便宣布他没有机会!何其残忍!就是因为错放最爱的手？老天就让他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了！！
“可是太迟了，我已经没有感觉，没有味觉，没有嗅觉，然后就会一点一点死去。对不起!”最后会没有一点活人的感觉。
“青见，我儿!”他几乎要站不住脚。
“爹!对不起!我太迟找到您了!我们相遇得太迟了。”也许正是时候也不一定，人们的相遇就是为了离别而设的。
或者天意注定如此，要不五年前她硬要跟辟哥哥冒雨进宫或随银勾游玩，可能便会相遇。娘想改变的还是被老天看破而且阻挠成功，一切造化弄人。世间的一切不强求也罢。
这时的青见还是哭不出一滴泪。
又再飘起小雪，灰霾自天际弥漫而来，一瓣瓣如絮似的雪飘降在水轴安祥的面上越积越厚。
“不要带走娘。她说过最喜欢这个山坡的。而且这儿位于冰脉之上，它能令娘千年不化。”青见用手轻轻挥去雪花，怕它们会冻着她的娘亲。
银勾上前扶着一瞬间显得更苍老的皇帝劝道：“皇上，青见说得对。我们还是由着姑姑吧。”
深叹一口气，他总算应允了。“好吧~!”
“天要黑了，我们尽快把这儿恢复原貌回城中去。”银勾挥手示意呆掉的人快动手。
官承枢悄悄靠近虢辟，想打探打探究竟发生什么事。可是才一晃眼，便见原来在身旁的虢辟硬把大衣裹住一身是血的青见，抱得死紧不让她挣脱。嘿!他从没见过如此霸道强势而且执着的虢辟!呵呵呵，他家城主大人的魂儿总算归位了!
他不由细细地打量起虢辟怀中的青见。
银勾不知何时在他身后冒出，不客气地敲了他一下，痛得他呲牙裂嘴。
“搞什么？美女!”一句美女换来毫不客气的上冲拳，官承枢下巴顿时肿成一座大山。痛呀~~~~!
“呆子，还看什么？准备马车打道回府!皇上你能怠慢吗？”美女！银勾听此一说可在心里记了一笔帐，等着来日清算。
“喔——!”下手真重!有段时间不能以脸勾引少女芳心了!可恶!为什么他老是受欺凌啊？
官承枢只得嘀嘀咕咕地回头去准备顺便理清头绪，今天实在是——乱!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