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说》张思惘

3、第 3 章

　　病房里冰冷的温度让我感到舒适，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让我分辨出自己此时在医院。她以前来过几次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并没有像小说中写得那样刺鼻难闻，冷气也开得很足。在此之前我甚至觉得来医院是一种享受，不过那都是以前的想法了，尤其是在我现在这个惨状下，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医院的冷气总是那么足了，大概是为了像冰箱冷藏一室样将我的血液保鲜吧。
　　我半睁开眼，是一片白。我又闭上了。
　　我刻不容缓地再次睁开了眼，但对我来说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一片白便挤满了人头。
　　我自顾着我脑子疼，但嘈杂的对话实在很烦，想杀人。
　　直到我的视线下移，看见了角落里向我投来的一束束目光，大脑就快要被一种名为安全感的气体充满，快要爆炸而不自知。
　　我看见了三个陌生人——尚江，魏疏林，唐禹炎。因为在他们救了我以后我更加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当你被人从云耸高楼的天台推下去，在你的反应能力不足以承受快要猝死时，在你感受失重给你带来的无限恐惧时，在你还没有准备好去死而绝望不止时，瞬间迎接你的却是一张救生网。
　　人这一辈子一定要经历一次濒死的绝望，才能对拉了你一把的那个人报以胜过一切的感激。
　　更何况是三个陌生人。
　　只要他们站在那里，在看见他们的那一刻我已经确信我安全了，只要有他们，我可以放心跳下去。
　　我也不清楚了，是什么时候我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清醒许多，但是眼前却空无一人。不，是有个家伙正在我旁边的病床上睡得打鼾。一米八的个子蜷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黝黑的皮肤显得和白色床单格格不入，仿佛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产物。我猜唐禹炎这十五年来大概从没知道过自己会打鼾的事实，不然他也会知道自己吵了到我这个伤到脑子的病人。
　　我无奈地用没被扎针的左手，去拿右边桌子上的水杯。越过杯子前的一颗被剥开一半的桔子，正腹诽，这一定是旁边那个打鼾的家伙吃的了。目光下移，视线落在了被橘皮盖住的东西。
　　是一枚项链，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确认这是我的那枚项链，是什么时候摘掉的呢？黑色的细绳之间穿着一颗极其简单的黑色水晶，虽是黑色，却显得清澈通透。
　　哦，对。在那之前掉的，然后我放进口袋了，在被打之前。险些没命……现在想想都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再平淡的人生都必须经历这么一回吗？
　　算了，单凭一只手也戴不了项链，只能放回桌子上再乖乖拿水喝。
　　正在我要喝水时，我听见了刺耳的摩擦声，是脚步声！准确来说是鞋底与瓷砖摩擦发出的声音！我的心跳开始骤停。
　　“醒了？!”
　　魏疏林双手提着满满两大袋的橘子，迈着鸭子般的步子擦着地砖进来了。
　　他索性将袋子放在了门边，拿了两个橘子过来。在注意到响彻整个房间的鼾声后，正要冲过来打他，看他睡得那么香，巴掌悬在头顶又哑口收了回来。
　　“唉不打了，打得更傻就惨了。”魏疏林无奈摇头道，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就你们两个？”我没看见尚江。
　　“嗯……还有尚江，不过他还在食堂吃饭。”魏疏林顺手剥起桔子。
　　“医院食堂？哪里的菜也不是很……”
　　“是你的味蕾太刁了。”我的话被突然进门的尚江打断。
　　“医院的厨师也不容……啊！！”话音未落，尚江成功被门口的橘子绊倒。
　　“哎哎我的橘子啊!”
　　魏疏林一个箭步冲过去，检查每一个橘子是否安然无恙，全程没看过跌倒的尚江一眼。躺了两秒后，尚江终于尴尬地起身，并用鄙夷的眼神瞟了一眼旁边专心捡橘子的魏疏林。
　　尚江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刚刚魏疏林坐的椅子上，拿起桌上那半个橘子，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项链“你的。”
　　“嗯…我看见了。”
　　魏疏林过来拉了把椅子坐着，正掏出手机玩游戏，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诶诶诶谁打的电话！这盘我还没结束……等等…季伶！你妈的电话！”魏疏林将屏幕对着我，上面写着“季伶妈妈”四个字。
　　“接。”尚江随即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魏疏林将信将疑地滑开接听键，点开免提。小心翼翼地说：“喂……喂？阿姨……”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随即传来一阵喊叫：“啊？！我家伶伶怎么样了啊！醒了没有啊！”魏疏林将手机拿远了一下，尚江对他摇了摇头。魏疏林意会，又毕恭毕敬地拿起手机回话：“那个……季伶还没醒呢，您别着急！说不定一会就醒了，别着急别着急啊。”
　　“啊？那……那要是醒了马上给我打电话啊！我马上就到了啊！”我妈生怕他是聋子似的,要多大声有多大声。
　　“行行行，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嗯，好，好嘞！”挂了电话。魏疏林长长舒出一口气，总算摆平了。
　　我心中存疑，为什么不告诉我妈我已经醒了？
　　尚江剥着橘子，视线始终落在手上，有些吞吐无措，不过最终还是问出了：“你…还记得那个袭击你的人是谁吗？”
　　“我…我。”
　　或许是当时脑子很乱，我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没关系，我…随便问问，你慢慢回忆。”
　　我：“对了！我妈知道我什么情况吗？”我猛然想起。
　　“嗯...她在来h市的路上。”尚江答非所问。
　　“啊！你们不会告诉她，她女儿被人打成这样了吧？！”我指着自己脑袋上的绷带，像是闯祸的小孩提心吊胆。
　　“而且我这个当事人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补充道。
　　话音刚落，尚江猛然抬头看我。
　　仿佛触发了他某个机关一样，两唇微微张合，像是有某个天大的秘密就要涌出来，却自我控制着。只能这样看着我，拼命瞪着我的眼睛。
　　我竟觉得有些滑稽，他的双眼和嘴巴就像两个人身上的，自相矛盾。他的眼神让我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而嘴却奋力守护着有关的一切。
　　“怎么了？”我终于亲手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视。
　　他如梦初醒，下意识将视线移开“哦，那个…你妈不知道这事，我跟她说，你是在我家脚滑磕到了桌角…”这时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
　　我们都是如此在意刚才的事，但无论谁都知道，深究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