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说》张思惘

2、重逢

　　在这个只因高峰期而变得车人拥堵的十字路口，尚江因为一个模糊的身影而在汹涌的人群中变成了一块海中礁石。
　　他猛然转向那个长发女孩。女孩背对着他没有继续走。她早已停下脚步，仿佛笃定并在等待尚江认出她，然后毫不犹豫又从容不迫地拥向了人海。
　　当然，尚江也毫不犹豫地上钩了。“周世欧！”他喊出一个名字，虽然尚江如此喊着，要想再次感受她整个人只需快一步赶上她，但他一直没有那么做，而是小心翼翼地着配合她的脚步，他不敢确认女孩的身份，他怕期望落空。
　　当走到一条陌生的小巷子时，他甚至不再出声叫她，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钩，且心甘情愿地咬紧了钩。
　　面前是一座只有三层楼高的建筑，但横截面却很大，外观与其说精致，不如说简约，完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在周围破败老派的居民房中显得很突兀，黑压压的，透露着笨拙却不容反抗的压迫感。她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用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摸索着面前的铁门想要打开。
　　他校裤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是魏疏林，可真是时候，他想。
　　尚江抢在了女人的前面打开铁门，他想知道她如此费力地穿越人流带他来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在光线射入这铁门后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一个躺在中间满头是血的人
　　“喂？”
　　顿了一会，他认出了季伶。
　　他一边向魏疏林描述着拐进小巷时的地址，一边向季伶逐渐加快脚步。如果不是季伶具有高辨识的五官和标志性的校服配短发，他根本没有把握认出半张脸都是血的她。
　　但当他确认这个平躺在建筑物地面中央的人就是季伶后，他困惑了，甚至有对季伶的恐惧。因为明显是出血源的左半边脑袋，已经被人细致地处理包扎过，并且她躺着的姿势…双手交叉在腹部，两腿没有丝毫弯曲，就连本该凌乱的发丝都规整地摆在脑后。未免端正得太诡异。无论如何，这诡异的感觉也只在他脑中持续了几秒，尚江便将她背出了这棟建筑。靠着所剩无几的夕阳在昏暗的巷子里跑着。
　　当然，带他来到这的周世欧不见了。
　　她应该庆幸是季伶受伤了，尚江想。要不然周世欧绝对没有机会从他手中第二次溜走，想到这里，尚江托住季伶膝盖的双手用力了几分。
　　“靠…”
　　季伶觉得，要不是尚江的手让她麻木的膝盖有了点知觉，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有重启四肢的机会了。理论上还是要谢谢他，但季伶现在只知道疼。
　　“你说什么？！”
　　“靠！…”
　　尚江无语，闻声刚想把她放下了检查是死是活，现在只能加快脚步。都疼得只说脏话了，不得了，他想。
　　巷子本不长，但是没有半盏路灯，不过幸好他们赶在落日完全归山前走出来了。一辆黑色轿车的后车门挡住了只有三四米宽的巷口。
　　见尚江背着季伶已经跑到车门前，副驾驶上的人见到尚江这模样只顾愣着了。“愣什么？！开门啊！”驾驶座上的人连忙侧身去开车门。
　　“去市二医院！…”
　　尚江有些喘不过气,向驾驶座的魏疏林报出地名后还不忘问一句：“会走吗？你没看过地图。”
　　“会！…诶不对，能不能说说重点啊！你们这都什么情况！”
　　驾驶座上的魏疏林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满头是血的季伶，对于尚江避重就轻的问话心中生火。
　　“什么意思？你跟她打架了？你干的？！”魏疏林的右边，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寸头男孩见季伶此状立刻对尚江做出了合理的质疑，若不是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是谁都会认为此刻的一幕是家长在训斥犯错的少年。
　　尚江直接抛开了关于周世欧的片段，对当前状况做出无法再度精简的解释：“不知道谁搞的。开车给我专心点！”尚江拍了拍魏疏林的肩膀。一副稳稳妥妥未成年模样的魏疏林，让他开车算是单纯找刺激，但没办法，谁让这辆车里的四个初中生只有他练过车。
　　“还有，唐禹岩怎么在这？”
　　尚江反应过来此时车上第四个人的存在，这般语气并不是故意说给唐禹岩听的，而是…他真的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没什么好感，恰好唐禹岩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我听见你们打电话就跟来了，能帮你们忙。”副驾驶上的人抢先一步解释。对于刚刚尚江的语气他倒是没往心里去。

　　而尚江早就没想再补充任何话了，甚至没留意唐禹炎的回答。他将季伶的头平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自己则打开车窗猛吸了两大口空气，突然想起城市里的空气也没那么干净。
　　车窗外的天空才刚刚变成海蓝色，街灯就已经点满了整座城。尚江的瞳仁朝向外面一个个闪过的路灯，时不时被凌乱的头发挡住视线，初秋的风吹得有些猛烈。他的呼吸渐渐平缓，回忆却开始沸腾。

　　“你今天去见尚江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闷诡异的声音，无法辨别男女。
　　“没见过”
　　“你现在见他，害的是他。”周世欧的否认被直接忽视，那头不紧不慢地提醒着她。
　　“我没见过他。”周世欧倒也没有丝毫不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像是在比赛谁更镇定。
　　“把我逼疯了，我也可以跟你赌，到时候金钱地位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只有你的死期才值得我在意。”
　　“那就来弄死我。”
　　电话被周世欧挂断，她已经懒得再向那个了解一切的人说明情况了，仿佛挂断电话都要费尽她全身的力气。她蜷缩在沙发上，指尖被捏得发白，缓缓仰头看起来像是放空一切，但此时只有她自己知道，放下，是不可能的。
　　人就是这样，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别人就会变得一点不干脆。如果真要有一个人去死，那个人也应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