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那帮子人和事》默默春寒

9、春去春又来

　　冬天过去必定就是春天，就好像花开之后便是花谢，一年过去还是一年。只是人间四月的芳菲散尽之后，山寺桃花方才缓缓盛开。
　　这一开就是一片绚烂，云蒸霞蔚，满山满谷。
　　春日的和煦感染了山上的每一个人，不知是谁跑到山谷中摘来数枝桃花，山中生活清苦，插在粗陶的瓦罐中，却也别致。
　　桓温一进书房，便看见王猛搂着一个瓦罐，摆弄几支桃花，目似点漆，模样儿格外灵秀调皮。
　　桓温摇摇头，笑道：“童子六七人，无如尔狡。”一众师兄弟中啊，就你最调皮。
　　王猛已不是当年坐在街边叫卖畚箕的孩子了，他聪明灵秀，深得师父喜爱，恨不能倾囊相授。只是在桓温心中，他仍然是当年那拖着鼻涕，虽然满脸堆笑，眼神却无比倔强的孩子。
　　王猛放下花，看是他，“将军千百代，莫若公……”故意留下最后一字不说。
　　“如何？”桓温一挑眉。
　　“威，当然是威了！”王猛扑过来搂住他的腰，扭股糖似的猴在他身上，“我师兄，将来必是大将军，当然最威风了！”他早知桓温心意，有意讨他欢心。
　　桓温任他搂着，王猛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满是孺慕之情。如兄如父便是此人。
　　他从下而上的审视着他的脸，如果目光是刀子，他一定能把它刻出来，那狭长的凤眼，长而浅黑的睫毛，坚毅的下巴。
　　那人微微一笑，伸手轻抚王猛的头：“师弟，我要下山了。”
　　王猛愣愣的放开手，皱着眉疑惑的看着他，随即释然道：“师父又让你下山么？那师兄早些回来。”
　　桓温淡淡道：“我不再回来了，我要去南方。”
　　“南方很好么？”那孩子已经带上了哭腔。
　　“很好。春日里莺飞草长，风景如画。”他微微一笑。
　　看到那笑意，王猛却如遭雷劈一般，颤抖着一把搂住桓温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不久，桓温就觉得胸口的衣物湿热一片，他哭了。
　　“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桓温垂下眼睑，看不出情绪。
　　他吸了口气，一把推开王猛，转身便走。走出十来步，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稚嫩而急切，竟至呜咽：“师兄！”
　　桓温顿住脚步，身后却没有人跟上来。他想了想，说：“紫骍留给你吧。”这马曾经是父亲的座骑，跟在自己身边也已经五年，即使母亲病重也未将其卖掉。只是终是老了。
　　“请你好好待它。”
　　小少年站在原地，收起眼泪，眼泪不能软化他的心，只会遭他厌恶吧。他深深一揖：“师兄，保重！”
　　桓温没有回头，他并非生性冷淡严酷，只是少时家中适逢巨变，见过世间太多艰辛苦楚，心中早已经一片荒芜。只是那早已荒芜的心口上，落上了几颗眼泪，烫得他心都疼了，所以不能回头。
　　提步走出院门，今天阳光很好，天亦很蓝很高。
　　春风拂过，只余满地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