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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诉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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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宴席之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年轻人。大喇喇的坐在次席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有半点风度,也全然不管他人目光。
一向治下极严的将军却没有怒色,嘴角似乎还挂着点笑意,对年轻人很是纵容。众人不由暗暗猜测这是何方高人。
酒喝到正酣,桓温对下首的年轻人一举酒杯:“如今天下形式,先生可否为各位略述一二?”,那年轻人一擦油汪汪的嘴巴,大家不由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等着听他高见,却见他打了个饱嗝,在身上左摸右摸,摸出个虱子来,一把掐死,轻轻一弹,不知落在何处,只是他旁边的两位大人不约而同的放下了筷子。
桓温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拍桌子:“王猛!”
那年轻人见桓温发怒,这才收敛几许,一边喝酒,一边纵谈天下大事,滔滔不绝,旁若无人。
桓温见此情景,脸色方才慢慢缓了下来,听到某些地方还缓缓点了点头。
桓温酒喝得有些多,越发显得唇若施朱,白净的面色里透出一丝粉来。他眯缝着眼睛问道:“我等奉天子之命,统率十万精兵仗义讨伐逆贼,为百姓除害,广招天下贤士,而关中豪杰却无人来效劳,这是为何?”
王猛看了他半晌,回答道:“将军不远千里深入寇境,长安城近在咫尺,却不渡过灞水去把它拿下,大家摸不透你们的心思,所以不来。”
桓温面色一沉,仿佛有些头疼的捂住额头,“有话直说。”
王猛向众人遥遥举杯,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留敌自重!”
恢复关中,只能得个虚名,而地盘却要落于朝廷;与其消耗实力,失去与朝廷较量的优势,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如留敌自重。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有几个将领站起来,拔出佩剑怒目而视,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即把这狂生斩于桌下。
桓温抬手制止,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面色青白,他慢慢说道:“先生之才,江东无人可及!”
桓温酒量并不好,而今晚却喝了太多。他躺在床上,浑身燥热,头痛欲裂
他迷迷糊糊知道有人把他扶起身来,喂了口茶。他一把把那人推开,自己却又倒了下去。他口齿不清的喃喃道:“澡,洗…澡,快去…”那人哭笑不得,把袖子伸至他鼻底:“洗过了,不信你闻闻,一点都不臭!”他果真闻了闻,然后放心了般点头:“嗯,是不臭。”
他半睁着眼使劲看眼前这人,笑了:“你是小师弟。”
“是,是,睡了,睡了。”
他哈哈一笑,一指点着那人的鼻子,“你知道我有不臣之心?”
那人一手抓住他捣乱的手,一手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乱说不得。”
他不耐,猛地甩开:“说不得?有什么说不得,我偏说……”
“父亲让我像他一样为朝廷效忠,像他有什么好?连妻儿都无法保全,自己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没找到……害得娘亲每日以泪洗面,害的冲儿从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他颠三倒四的说着,眼角流下两行泪水,随即一双粗糙的大手摸索着他的头脸,温柔为他擦去。
“也许放得下比较幸福。”那人轻轻说道, “不如跟我走吧,带上你娘亲和冲儿,我来照顾你们。”
“不,小师弟,你记住,这世上人只能靠自己……”他昏沉着几乎要睡过去。
“睡吧。”那人叹了口气,给他盖好被子。
他抚摸着他的脸庞:“师兄啊,你从来都是刚愎自用,又容不得一点瑕疵,总以为功可以强立,名可以强成。这样的人,如何做得了皇帝?不过妄念罢了。”
半晌,他低低的笑了:“说道妄念,我又何尝不是?我一直就觉得你长得好看,总也看不够,看到你便不自主的欢喜,一想到要与你分离便心如刀割。”
桓温觉得唇上一凉,来不及想什么便终于沉沉睡去。
王猛第二天便要离开,桓温急急挽留,欲收入军中。王猛想了想,说须回山问过师父再做定夺。
再见王猛已是一月之后,那高大的青年牵着一匹骏马徐徐走来,那马通体赤红,唯鬃毛为紫色,阳光下看去才知原是红得太深所以极似紫。
他把马缰绳递给桓温,含笑说道:“虽不如紫骍,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
“很好。”桓温接过马,面无表情。他抿抿唇,问道:“来我这儿么?”
王猛摇摇头,有几分黯然:“师父让我在山上再呆几年……师兄,还是要与你分开了。”
一时两人无话,突然王猛终于忍不住乐了,“师兄真乃伟丈夫也,男儿气概压倒旁人。”原来桓温已蓄了须,虽然粗犷几分,倒也威风凛凛。他摇头笑道:“师兄啊师兄,你真是......”
桓温板着脸,脱下自己的黑貂裘给王猛披上:“虽然北地苦寒,也要勤洗澡,不许把虱子弄在上面。”
王猛含着笑,默默无语。
桓温看了他一眼,骑上马头也不回飞奔而去,王猛在身后喊道:“师兄保重!给马儿取什么名字?”
“也叫紫骍!”声音远远传来。
王猛长声大笑,抱着貂裘朝城外走去。兄弟二人背道而驰。
天下的纷争,却是从这里开始才真正拉开序幕。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