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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娥投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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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砭骨，晓寒犹重，入了秋的汴梁城一连几天都笼罩在一片细细的秋雨中，烟霾似的水雾在凉风中荡来荡去。又是一个朦胧曦色中清晨，除了上早市的豆腐坊、菜贩子、扇炉子点火的饭店有点动静，大街小巷清静得一个闲杂人没有。远远的，一匹白鞍黑马纵辔而来，马上骑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青年姑娘，这姑娘行至御前大街的杨府门口后，轻轻的勒住了马缰，小心翼翼的下了马，正准备去敲门，却一眼看到了正门上有一块烫金大匾，上写着“天波府”三个大字，于是想了想，绕到了南墙的偏门，手叩辅首御环。
片刻，那小门“吱呀”一响，一个家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颇有几分不耐烦的道：“谁呀，这么早敲门？”
“这个大哥，”那姑娘忙上前一步，道：“请问这里是杨府吗？昔日从太原来的。”
“是呀，请问你是？”
“哦，这位大哥我找人？”
“找人？小娘子找谁？”
“我。。。”那姑娘面露难色，好一阵子才勉强说道：“我想求见杨夫人。”
“敢问小娘子姓什么，叫什么？我也好去通报一声。”
“这位大哥只需说我娘家姓杜，杨夫人自然会明白我是谁。”
“杜家娘子，行，你等着，我去通报一声。”门叽呀一声又关上了。未几，从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厚重洪亮地声音埋怨道：“小安呀小安，越来越不会当差，怎么把杜姑娘关在门外，还不快快请进来。”
只听那个家人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她也没说她是将来的七奶奶啊，我哪里知道。”
话音刚落，那门“呀”地一声又开了，一个五十岁上下花白头发的老者开门而出，一见那女子眼睛一亮，歉意的说道：“真的是杜姑娘啊，外边还下着雨，您快请进。这个家人是新来的，不认识杜姑娘您，您别和他计较。”
“怎么会呢？”这个年轻的女子正是和七郎有着婚约的杜金娥，她笑了笑，对那老者说道：“杨洪老伯，多日不见，你的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不知这些日子府中可好？”
“府中？”杨洪忽然面色有些古怪，含含糊糊的说道：“您先请进来，我已经着人通知老夫人了，你跟着我这边走。”
“嗯。”金娥点了点头，跟着杨洪进了府门。一进大门，金娥便觉杨府的气氛有异，不但下人均系着孝带，树上，屋檐下，还挂着白花花的幔帐纸幡。
“这是给谁办丧事呢？”金娥心中咯噔一沉。
看着金娥对这些时月发生的事情一副全然不知详情的样子，杨洪心中叹息一声，道：“杜姑娘，杨夫人就在内室里等着姑娘呢！”说着，就见杨夫人和八姐已经迎出二门，后头跟着几个小丫头。八姐眼尖一眼看到了金娥，忙快走几步道：“杜姐姐，你来了。。。”话音还未落，眼圈竟是红了。
“八妹。”金娥对八姐点头笑了笑，然后蹲身给杨夫人行礼，轻声说道：“金娥拜见夫人！”
“金娥，快起来！”杨夫人亲自趋前双手扶起金娥，说道：“你这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派人通传一声，也好让人你接你。你看看，披风也湿透了，快进屋，暖和一下，别冻病了。。。”说着，挽了金娥的手进了花厅，仔细打量时，只见金娥披着月白色披风，下着鹅黄色裙子，头上的斗笠还滴着水。
八姐帮着金娥解开了斗笠，正准备替她松开披风，却被金娥挡住了。八姐一时不解，问道：“杜姐姐，你的披风都湿了，我帮你着人去浆洗一下。”
“不用了，我。。。”忽然间金娥的脸变得通红，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为难。
“延琪！你带着她们都出去，有事儿我再叫你。”杨夫人却早就看出了端倪，将众人打发出去后，亲自拉了金娥坐下，抚摸着金娥的手道：“金娥，现在只有我们娘俩，有什么不能说吗？”
“杨夫人，”金娥抬头看了杨夫人一眼，又迅速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七将军他，他在吗？”
“孩子！”杨夫人叹了口气，轻轻了抚摸了金娥的秀发，道：“有什么事情你先跟我说吧，七郎他现在见不了你。”
“杨夫人。。。”金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略带哽咽的说道：“大半年前，七将军突围陈家谷时曾经途径我杜家寨，那个时候他说，打完这一仗就回来接我。可是我一直等到现在也不见七将军。我相信七将军，我能等下去，可是，可是孩子不能等了。不瞒夫人，我，我已经，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孩子快起来。”其实自第一眼看到金娥起，杨夫人便觉得金娥的身形似乎臃肿了些，八姐还是个姑娘不明就里，杨夫人却已猜到了八成。眼见金娥亲口说道，杨夫人忙将金娥扶起坐下，心疼的说道：“你这个孩子，身子不便更应该让人送个信来，就这么跑来了，路上要是有个差池怎么办？”
“杨夫人，您不怪我们？我。。。”金娥泪眼模糊抬起了头，“做出这样的事儿，是我有辱家风，如果不是为了没有出世的孩子，我真的不想活了。。。”
“孩子，别说傻话！”杨夫人有些出神地看着金娥，悲悯的泪光在眼睛里闪动，她怜惜地说：“七郎他从来没有骗你，他没有去接你，你莫要恨他，其实他。。。”
“杨夫人，七郎他怎么了，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您带我去看他！”金娥也顾不上拭去脸上的泪水，她霍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孩子，别着急！我这就带你去看七郎。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要挺住。”说完，杨夫人起身走到门口，仰着脸朝外喊道：“延琪，你带她们进来吧。”
“哎，是！”八姐走了进来，问道：“娘，什么事情？”
“走吧，跟着你七嫂去看看你七哥。”杨夫人叹息了一声，说道。
“七嫂？”延琪先是一愣，又看到金娥满面通红，小腹处似有隆起，她本也是个伶俐的人，一看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于是轻声答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前头带路。
出了内院门，金娥一行只绕院墙向东而去，沿道偶然遇到了家人杂役见他们一前一后过来，也都控背躬身退后垂首让道儿。东园后边有一带冬青树隔成了院墙，正房上却没有横额扁联装饰，旁边各一座偏房，一漫湿冷的青砖地，比寻常的房子高大出许多。
金娥心中一阵疑惑―――这不是七郎昔日居住的地方，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守在门口的小杂役一见她们进来，小跑着迎上来，行了礼说道：“今天不是正经日子，夫人和八姑娘。。。”
他还要说下去，杨夫人却一挥手打断了他，扭头对金娥说道：“金娥啊，七郎就在里面。你去看看吧！菊儿，你们跟着七少奶奶！”
“七郎在里面！”不知为什么，金娥心中蓦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脚下已加快了步子，走到门口时，她迫不及待地想推开房门，却不知怎的又害怕这样作，心头扑扑狂跳几下，站在清冷的湿地里深深呼吸几口才镇定了，终于鼓足了勇气。
当她颤抖着手推开大门时，眼前所见的一切令金娥惊呆了，之见屋中空无一人，只有如林的牌位，其中左下方一个灵牌上写着：故三关排阵使讳杨延嗣神位。
“七郎，他。。。”金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回头看了看杨夫人和延琪，多么希望有人能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七嫂！”延琪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七嫂，我七哥大半年前就已经。。。”
“菊儿。”杨夫人也强忍着悲痛说道：“你和八姑娘一起，帮着七少奶奶换衣服。”
“七郎，他，他死了？”金娥呆呆地由八姐和两个丫头服侍着换了一身缟素，刹那间，她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老天，这，这是真的？”她的眼泪瞬间干枯了，却依然不相信眼前的现实，“七郎的武艺那么好，他怎么会？”金娥朝那灵位走了两步，却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下！
八姐急忙趋前一步，扶住了金娥，带着哭腔说道：“好嫂子，您别急，您要是有事，那，那。。。”杨夫人也是满心凄惶，拭泪道：“金娥，别哭了，七郎他已经去了，可是你还年轻。。。”
“延嗣！你说过打完这一仗你便要去杜家寨接我，你。。。”金娥再也禁不住了，她仿佛不胜其寒，浑身痉挛着缩成一团，失声恸哭了起来。
“七嫂，七嫂！”八姐也是心中一阵难过，还想再安慰着什么，却见金娥却咬着牙镇定住了，扭头对自己道：“八妹，你告诉我，七郎是怎么死的？”
“还不是那个潘仁美老贼！”八姐一时没有注意到母亲对自己使眼色，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潘仁美如何害死了七郎说了一遍。说完后，八姐犹自恨恨的说道：“要不是潘仁美暗中使坏，就凭七哥的武功，谁是他的对手？”
金娥默默的听完，拭了一把眼泪，也不说话，站起身，扭头便走。八姐和杨夫人大惊，忙拉住了她道：“金娥，你要去哪？”
“我要去杀了潘仁美全家，为七郎报仇！”金娥咬牙说道。
“七嫂！六哥已经杀了潘仁美，为此皇上将六哥发配郑州。谁知半个月前郑州传来消息，营房失火，六哥他被活活烧死。。。眼下府中的丧事就是为六哥他办的。。。”八姐说着，又是抽抽咽咽涕泣难禁。
“原来大仇已报了，原来我竟是来晚了，为什么不把潘仁美留给我，为什么。。。”金娥心里猛地一沉，她只觉得心中呼呼急跳，一阵目眩头晕令她差点晕了过去。杨夫人见金娥的神情又恍惚了起来，生怕她再想不开，忙令八姐和丫头们带着金娥前往八姐居住的秋爽斋歇息。
黄昏时分，雨声在沉寂中渐渐大起来，被哨风斜侵了，袭在瓦片上、打在房门处、击在窗根前，房檐瓦槽也决流如泻，这里沙沙，那里呼鸣、彼处簌簌、此处哗哗，远声近音乱成一片。
“七嫂，七嫂，你睡下了吗？”正当金娥双眸蒙着一层发亮的泪水，呆呆地坐在炕沿时，只听见门外传来八姐的声音。
“是八妹啊，”听到八姐的声音，金娥这才抬头朝窗外看去，发现自己已经一动不动的坐了近两个时辰，她揉了揉发酸的腿，朝门口说道：“还没呢，外面凉，快进来。”
门叽呀一响，八姐穿着素白的家常服，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粥侧身闪了进来，挨着金娥在床沿旁坐下后，她将手中的汤碗递给金娥，说道：“七嫂，这是厨房刚做的，娘叫我给你送来。刚才八嫂也要来看您的，但是她没有出月子，也只好等过了这个月再来。今天娘吩咐下去了，说您和七哥在杜家寨的时候由杜夫人住持成了婚，这事儿您别想太多。”
“让夫人费心了。”金娥心里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她接过汤碗，喝一口，勉强笑道：“今天几位嫂嫂都来看我了，连郡主都来了，嫂嫂们叫我宽心静养，我。。。”金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屋外一声惊雷，好似就在头顶炸落，竟吓得她手中一松，汤碗几乎要落在地上。
“真是的，你看我，”金娥歉意的说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老成。”
“不碍事，一会儿让人重新做一碗就是了。”八姐帮着收拾好洒出少许的汤汁后，试探的说道：“七嫂，你是不是怕打雷闪电呀？”
“嗯！”金娥不好意思的点了头，“我从小就怕，以前这个时候我都是和娘一头睡。”
“七嫂，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八姐轻轻的扶着金娥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以前听娘说，七哥出生的时候，也是一个电闪雷鸣的晚上。当时家里住着一个游脚道人，他说七哥是天上的雷神转世，以后再有打雷的时候，七嫂不用怕，那是我七哥想你了，来看你了。”
“这是七郎来看我了？”金娥心中一动，一时没有说话，她缓缓起身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淙淙大雨，思绪不知不觉的又回到了大半年前，那个也是雨色的黄昏。
记得那日，从清晨开始，不知从哪里来的漫天乌云便笼罩着茫茫穹庐，接着雷鸣电闪，暴雨倾盆如注。因怕大雨淹了山寨，天刚透亮金娥便亲自带人查看各处的巡逻守护。到了正午时分，忽有小喽啰回话，说山寨外有一宋将，此时在寨门外徘徊，也不知所为何事。
金娥听后一惊，生怕是自己伯父手下的人不知轻重或劫了宋军的粮草或得罪了什么人，连忙召集人马下山查看。等到了山下才发现来者竟是七郎。金娥又惊又喜，忙将七郎接进山寨，仔细问来才知道七郎父子被围陈家谷，七郎冒险突围，却因战马受伤，且大雨倾盆，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来到杜家寨。
七郎本想在杜家寨换了战马后，立即回营，可是无奈山寨外河桥被冲毁，看着怒浪滔天的大河，七郎和金娥只得无奈的回到杜家寨，等雨停了再做打算。就这样，七郎留了下了，那天傍晚风大雨急，外面云层中窜跃的闪电时灭时明，令人心胆俱碎的雷霆震耳欲聋，金娥从小就不是一个胆小的姑娘，可是单单怕极了打雷闪电。记得晚饭后，自己为七郎收拾好了床铺本欲回房休息，就这这时，天空中忽然透过浓重的黑云打了一个闪，把房间一下子照得雪亮，几乎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响起，这声惊雷将金娥吓了一跳，身上倏地一个颤栗。七郎见状忙轻轻的将金娥环抱自己的怀中，一边抚着她的肩头，一边说：“别怕，别怕，有我呢。”金娥抬头看了看七郎，这是第二次七郎这么抱着自己，忽然，金娥觉得七郎的手臂是那么的有力，宽阔的胸膛是那么温暖，她将脸颊轻靠在七郎胸前，慢慢闭上了眼睛。此刻屋内仿佛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不知何时，金娥觉得耳中传来的一声声心跳变得又急又猛，仿佛要蹦出胸膛。。。
第二天，雨停了。临别之时，七郎恋恋不舍的说道：“金娥，你等我，等我打完了这一仗，我就来接你。”金娥当时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羞涩地点了点头。从那一天起，她便一天一天掰着指头算日子，等了一天，两天，一月，二月，直到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眼看着自己的小腹日渐隆起，金娥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那天她跪在母亲面前说出了实情，一向疼爱她的母亲，第一次气愤的打了她一巴掌，拍着桌子怒道：“真是家门不严，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金娥也在问着自己，后悔吗？不，从那日起，自己心中或许有几许不安，几许惊惶，几许甜蜜，却没有一丝的后悔。甚至此刻她心中还有着几许庆幸：总算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也是我能为他做得第一件事情，也是最后一件事情了。。。
“七嫂，你又在想我七哥了？”不知什么时候，八姐轻轻的走到金娥身旁小声说道。
“八妹。”金娥转过身，容色疲惫、憔悴，眼睛已经红肿，她转了话题道：“我听说六将军也。。。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八姐摇摇头，“六哥发配郑州，好好的就传来营房失火的消息，然后六哥就被。。。”八姐的嗓子被什么堵了一下，变得有些喑哑，她顿了一下，接续说道：“我就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人暗中下的手，是潘妃？再或者是。。。”
“不会是潘妃。”金娥想也不想便随口说道：“先前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潘妃虽然为人刁蛮了，有些持宠生骄，却也不是一个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的人。能在戒备森严的营房放火，那需要打通多少关节，岂是一个深宫中的妇道人家所能完成？更何况既然潘仁美已死，潘家树倒猢狲散，又有多少人能死忠于他？再加上皇上不过是判了六将军发配郑州，这明摆着就是有着起用之心，谁还会得罪圣上和八王对六将军下毒手呢？”
“七嫂，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究竟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