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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献城 ...

  •   二人一听这话不由大吃一惊,扭头一见,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此人穿一件土布靛青截衫,脚下一双黑冲泥千层底布鞋,两眉平直,方脸广颡,一张清秀的脸上嵌一双黑漆似的双眸,显得格外精神。
      此人进屋后,看也不看六郎一眼,径直的走到郡主床前,俯下身关切的说:“珺儿,这次让你受苦了。”说着,又疑惑的张望了一下四周,微蹙双眉:“珺儿那些伺候你得丫头和守卫呢?怎么不见一人?” 见郡主沉默不语,此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我回宫前,特意交代,照顾好你,将来我重重有赏。没有想到,他们居然逃的一个不剩!”忽然,他提高了嗓门:“这帮该死的奴才,等我回了宫,定然一个不饶。”
      郡主一听这话,忙挣扎着起身说:“皇兄,不能怪那些丫头守卫,他们又都是有家有父母的人,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皇兄就不要生气了。对了,皇兄怎么来了?”
      六郎听郡主喊来人“皇兄”,顿时明白此人就是郡主向自己提起过的八王赵德芳。
      八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的拭去了郡主头上的密密的汗珠,仿佛六郎不存在似的,自顾着对郡主说:“这几天,我回到京中,四处给你找访名医,真是天不负我,有一个姓陈的大夫,家中有不传的秘方是专治疫症的,珺儿,我不管皇叔的什么圣旨,这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接你回宫。”
      六郎见八王对郡主关爱有加,顾盼之间流露出的缕缕兄妹之情,忍不住说到:““我已经请大夫看过了,郡主她根本不是什么疫症,不过是几盆天竺葵引起的,修养一段时间,自然会痊愈的。”
      “|真的?“ 八王一听,看了一眼六郎,随即惊喜的看着郡主,问到:“真的,珺儿,你真的不是疫症?”
      “当然是真的。我看你们的什么太医,无非是一群只会领月俸,不会医人的庸人而已。“ 六郎想起郡主吃了这么多苦头,不由的出言相讥。
      这时,八王仿佛才想来屋内还有六郎这个人似的,慢慢的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北汉少年将军,嘴角吊起一丝微笑,说:“你就是杨六郎,杨景杨延昭。当日在太原南门,我听说你败我宋军无数,我正愁无法找你,你却自投罗网。现在外面有我几百亲兵,你以为这次你能全身而退?”
      “几百亲兵?“六郎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微微一笑,说道“:“宋皇有旨意,得了疫症的病人一律不能进城,八王千岁就真敢旗鼓宣扬的接郡主回去,而公开的和宋皇作对?再说了,看您这身葛袍芒鞋的短打扮,会是带着全副銮驾出城的王爷?别说几百军卒,您现在身边有十个长随跟着就算不错了。”
      八王一听,先是一惊,脸色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好个杨延昭。早就听说杨家六郎年纪虽小,但是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胆识过人。不过……”八王话锋一转,“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六将军,将军学文练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六郎被八王问的一愣,自己和哥哥们一样,少年从军,一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这个问题自己竟然从未仔细想过,竟然一时答不上来了。
      八王敛了笑容,口气变得异常严厉,说道:“六将军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军退出太原城郊后,辽军又在边界之上掠夺了上千边民,几百户百姓流离失所,这恐怕也要拜将军一家所赐!”
      “八王……”六郎猛然抬起头,想辩解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得又低下头,道:“我早就说过,我们杨家只为汉皇,不为辽邦。”
      “六将军,”八王徐走几步,来到六郎跟前,拍了拍六郎的肩膀,放缓了语气,说:“我看将军的这份资质机智,绝非常人可比。北汉与大宋为敌,让辽邦坐收渔翁之利,让边界百姓流离受苦。这其中的是非还望将军回营后细想。”
      六郎心中思绪杂乱,站起了身子,看了八王和郡主一眼,一拱手说:“再下告辞!珺……郡主,你多保重!”
      说完,六郎匆匆走到门口,刚想出门,却听住脚步,细细想了想,又折回身,重新回到房中,对八王说:“八王要提防潘仁美,这个人想拉八王和郡主下水,没安好心。不过八王不用担心,我自有方法让他吃个哑巴亏。”说完,六郎神色复杂的看了郡主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郡主前先还担心八王会对六郎不利,后来发现二人竟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心意,这才放下心来。看到六郎的背景消失在房屋的转角处,郡主顿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还有许多话没有来得及说,此去一别,不知道下次何时何地才能才见。恍惚之中,郡主竟有一种隔世之感,不由的黯然神伤,暗自垂泪。
      郡主的这番心意怎能逃过八王的眼前,八王摇头笑了笑,走到郡主的床前,爱怜的摸着郡主的头说:“珺儿,你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这个杨六郎?”
      “皇兄!”郡主一听八王这么直白的问自己,羞的满脸通红,小声说:“皇兄,我哪有,我只不过是……”
      “珺儿,你别瞒我了。要说我来的不早不晚。不该听的,我一句没有听到;该听到的,我也不一句没有落下。他胆识过人,将来必成栋梁之才;他能不惧你的病症,不怕我巡视的宋军,冒死前来看你,也算是有情有义。难得呀。“ 八王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说:“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哥哥为你做主。
      “皇兄……” 郡主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来:“他说过,汉皇对他杨家有知遇之恩,他们一家是不会背主求荣的。”
      “知遇之恩?”八王不置可否的笑笑,说:“知遇之恩他刘家能给,我赵家一样能给。”
      夏日天长,戌时后,天色才慢慢黑了下来。一洗澄澈的天上已显出点点繁星,冰冷的月光从汴梁皇城永昌殿的天窗射下,微微的北风嗖溜溜一阵阵扑面而来,顿时让人觉得一阵凉爽。因为心绪烦闷,宋皇赵光义用完膳后,不想在殿内多待,于是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散步。宫女和太监见他眉头紧锁,谁也不敢多语,只能远远的跟着。
      赵光义默默踏着已变得坚韧的绒草踱到了园边小渠旁,拣了一块洁净的青石坐下。这里看去却甚是凄清,笔直的堤上秋草已半枯黄,连堤外的花篱也老叶萎谢,寂寞地偶尔翻动着叶片。渠水仍旧潺潺,清澈得可以见到渠底的小石沙砾和努力上游的小鱼,也有不知名的树叶和草节在水面上粼粼漂过。
      赵光义看上去心事重重,许多事情他越想越不明白。潘仁美前大半月前说的话,不啻于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的敲在他的心上。潘仁美言之凿凿的说八王和汉军勾结,似乎很难反驳。更何况前几日八王寻到了一剂治疗疫症的良方,救了无数将士,在军中的威信大大的提高,似乎是有收买人心之举;但是今天密探来报,汉军中流传此次胜仗,明里是杨家立功,暗里却是丞相郭怀功劳最大,如果不是他是先知道宋军要淹城。透漏消息给杨继业,汉军也不会及时准备。所以汉皇刘继元明赏杨家,暗中却不知赐了多少宝贝给郭怀。
      可是,可是,那个郭怀,听潘仁美说,不是已经倒戈作了内应吗?怎么又会……?更何况潘仁美说眼前的这些文武大臣,大都是先皇提拔,他们心中有可能会对自己登基不满。可是潘仁美他自己不也是先皇手下的战将么?他和郭怀到底是怎么回事?八王和潘仁美到底谁有二心?谁才是真正能靠得住的人?
      赵光义想这个问题想的头都痛了,于是恨恨的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看着这颗石子划了一道弧线落入水中,赵光义心想:“朕一定要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人,此人必须雄才大略,又必须对朕感恩戴德,这样才能对绝对忠心。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赵光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仰脸看着暗晦的天穹,似乎在寻找着隐在云层中的某颗星星。忽然,赵光义的目光如电火石光般一闪,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杨继业。“

      这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酉初时分,天色已是苍麻,朔风微啸中,零零星星的飘下了雪花。不一会的功夫,雪花渐渐的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像蝴蝶一样,沿着斗拱飞檐前游游荡荡飘飘摇摇,坚冻的大地上瞬间被铺盖上了薄薄一层。城东的集市此刻已经冷落下来,只剩下实在需要养家糊口的小贩们依然跺着脚,哈着手在雪花淆乱中叫卖。
      雪下得正紧间,一头毛驴驮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商贾打扮的人,悄悄进了太原城。此人过了关帝庙西迎恩桥,竟径直的向皇城而去。倒了宫北的一个偏门处,这人在照壁前下骑,抹了一把头脸上的雪水,搓了搓着冻得有点发红的手,静静的等着什么。
      忽然宫门唧唧呀呀的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太监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发现此人后,太监面露惊喜,小心翼翼的问到:“敢问先生可是东来之人?”
      此人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只是略点了点头。小太监见状,忙将门开了半扇,待来人进门后,小太监又踮起脚尖,向远处眺望了一下,确定无人注意,这才唧呀的一声关闭了大门。
      来人跟着小太监,走过宽可丈余的过庭大门,看见朱漆铜钉上狴犴辅着衔环俱全,一色的临清砖铺地,每一个大门前都悬着两盏宫灯,周匝围垣也是宫墙式样,灯下暗影里站哨的都是九品武官服色,不由的抚摸了一下胡须,冷笑一声,心想:“刘继元呀,刘继元,你的皇位还不知道还能保几天,这个皇帝的架子,暂且让你先摆摆。”
      转眼间,此人已经跟着引路的小太监来到了威盛殿的广亮门,但见满院寂静,,只有正殿廊下侍立着十几个守夜太监。此人在大殿的门前略略整顿了一下衣衫,昂首轩步走了进来。这时,早有等候多时的小太监引着来人坐下,又有宫女上了一杯热热的茶。威盛殿内静极了,外面落雪的沙沙声,隔壁炉子上水壶的咝咝声都清晰可辨。片刻功夫,外面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就听见有人说:“皇上,潘太师派来的人就再殿内等候。”此人放下茶杯,偏转脸看,见几个太监拥簇着一身明黄穿戴的汉皇刘继元走了进来。
      汉皇刘继元不过四十多岁,头上戴着亮纱嵌玉冠,白皙的脸上八字髭须画过似的漆黑。因见殿内大剌剌的坐着一人,刘继元不由地皱了皱眉,说:“先生是潘太师派来的?”
      此人拈须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我不是潘太师派来的,我就是潘洪潘仁美。”
      “什么,你就是潘仁美?“ 刘继元不由大吃一惊,这位权倾朝野的潘太师他早有耳闻。原本以为立下开国之功的潘仁美该是一个何等英雄人物,却不曾想是个不足六尺高的精瘦汉子。刘继元不由的认真打量了潘仁美一番:只见他年纪在四十四五之间,疙瘩眉毛黑豆眼,鬓边还有二寸来长一块刀疤,鹰钩鼻子,麻子脸,两只椒豆一样的眼灼灼生光。
      忽然刘继元脸一沉,大声说:“潘仁美,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只身一人进我太原城?你就不怕有来无回?”
      潘仁美神情自若地瞟了一眼刘继元,带着轻蔑的微笑开口了,说:“我乃代国公,忠武军节度使,当朝太师。半个月前,不是汉皇你亲笔回信,说是愿意和我谈谈吗?我想与其派人前来,不如亲自前来。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们的客人,就是平民相交,您的做法也不是待客之道吧!”
      刘继元被潘仁美问的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潘太师,如今你我两军对垒,胜负未分,你要见我,有何要事呀?”
      “什么,胜负未分,哈……,据我所知,一个月前,北辽的耶律贤宾天,巴里诺和韩昌的人马已经撤回了幽州。如今,契丹人正为了何人继承皇位争斗的不可开交。自顾不暇之中,恐怕这弹丸孤城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明人不说暗话,我大宋铁骑就在太原城外百里,只凭杨家父子,哼!只要我皇一声令下,立时三刻,太原城就将化为一片焦土。请问这‘胜负未分’几个字,又是从何谈起呢?”
      几句话,问得刘继元无言以对,潘仁美却一发而不可止地说了下去:
      “本来我皇无平定北汉之意,你却倚仗辽邦,于五年前无故入侵我国,欺凌边民;三军将士也是有家有业之人,你却把他们领上歧途,白白让他们血洒疆场,魂游荒漠;城中百姓多数早已断炊,你却一意孤行,置百姓死活于不顾;你也有妻子儿女,本来可以享天伦之乐,可你却可能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今天我把话说到这里,何去何从,汉皇,你自己斟酌吧!”
      潘仁美一气说完,昂然走到桌前,拉过一把椅子来,撩袍翘腿坐了下去,目光如电地扫视着众人。这一番话说的刘继元心惊胆寒,刚才帝王之气突然消失了。是呀,辽兵已退,城中仅有不到一万的人马,军粮不足,听说不少将士已经开始杀战马当军粮了。他惶惶不安地连连后退着,终于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若是归降,宋皇当如何待我?”
      潘仁美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副锦帕,“啪”的一声开打,说到;“只要你归降,皇上马上册封你为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彭城郡公,赐给京师甲第一区,今生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不过……”
      潘仁美故意放缓了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一条,杨继业曾杀我宋兵无数,我皇对他恨之入骨。所以,除了归降,你还需献上杨继业和他儿子的人头。”
      “杨继业和他儿子的人头?”潘仁美走后,刘继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卷诱人的锦帕,颤抖着手想去拿。可是刚一触到,又象碰着烫手的火炭一样,缩了回来。
      “皇上,您真的打算杀了杨家的人?”一旁的小太监忍不住问到。
      刘继元木然的转过脸,声音像是从一个空洞中传出一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人都有自己的天数,朕不例外,杨家也不例外!“
      潘仁美所言绝非恐吓,五日后的凌晨,天光还未放亮,刘继元便被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惊醒。待他刚刚披上龙袍,还未蹬上靴子便见杨继业带着大郎二郎急步进来,也不及行礼便指着外边,说道:“皇上,宋军攻上来了。现在城北的宋军正在集结,已经由东路向城南行动。我原想派三郎四郎各带着一队人马分别驻城北和城东,但是宁王说他奉了您的旨意前来守城。让我带着其他儿郎都去城南,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正是临曙之前天光最的暗的时辰,外边已隐隐约约传来宋兵攻城的呐喊声。刘继元缓缓的套上靴子,顺手挂上了佩剑,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道:“杨元帅,上一次宋兵首先攻破的是南门,而且南门的外墙被水泡坏后,至今尚未完全修好,所以南门是我太原的薄弱所在。你就和几个儿郎一起,都去南门防守较为合适。其他城门均是易守难攻,就让……”刘继元想了想,“就让宁王刘继昌带人去防守吧,而且朕这次也要御驾亲征。”
      一听这话,不光是大郎二郎面面相觑,就是杨继业也不由的愣住了:宁王是刘继元的幼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虽然平日也喜欢弄刀舞剑,但是校场比武和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岂能一样;就是刘继元自己,也从没有披挂上阵,还谈什么御驾亲征?
      “皇上,”杨继业上前一步,一拱手,恳切的说道,“此刻宋兵来势汹汹,光凭宁王一人能掌控三个城门?城南确实难以防守,但是我已经派了四郎,五郎和六郎在那,料想一时无事,再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你还是……?”
      刘继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了杨继业的话:“朕意已决,就这么定了。怎么?杨元帅不相信我要同太原城共生共死的决心?”
      一听刘继元沉着脸,口气颇为严厉的这么一说,杨继业不敢再解释什么,只得带着大郎二郎匆匆离去。走出刘继元的寝宫,看着往来如穿梭于皇城的军卒,大郎心中陡起警觉,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望了一眼皇城,冲着杨继业的背影喊了一声,“父帅,我觉得有些不对呀。”
      一听大郎这么说,走在前头的杨继业和二郎同时站住了脚,杨继业扭过脸,问道:“怎么了?”
      “父帅,以前皇上虽不能说对父帅言听计从,但是向这样当面驳回的从未有过。父帅,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大郎微皱着眉头,有些担心的说道。
      杨继业听着城外隐约传来的擂鼓声,定了定神,仰天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只求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起太原城的百姓,其他的事情不想那么许多了。走吧!”
      父子三人刚刚走到城南的军帐外,见看见三郎策马飞驰而来,一跳下马,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父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宁王的手下拿着皇上的谕旨,让我来城南,而且只允许我带几名亲兵,不让我带我所辖的人马,发生什么事情了?”说话间,四郎,五郎和六郎也围了过来,四郎抢先说到:“父帅,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呀。我们刚才发现大量的宋兵聚集在城南,但是据探子来报,其他城门只发现了少量的宋兵人马。父帅,这其中一定有诈。“
      还未及杨继业多想对策,就听见城外宋军几声霹雳一样的震天雷在城门的四处响起,撼得大地籁籁抖动。杨继业忙带着众儿郎疾步登城,站在高处四下瞭望,只见无数宋兵黄蜂出窠一样一齐涌出,霎时间太原城城南外,到处都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呼声。那些宋兵不知道事前被许诺了什么,竟然以个个身手矫健敏捷,剽悍勇猛。虽然城上尽自放箭,竟似丝毫不惧。
      “爹,宋兵来势汹汹,孩儿愿出城迎敌,杀杀他们的锐气!” 五郎第一个挺身出来,亢声请战。
      “我也愿去!“
      “我也去!“
      “宋军兵多,我们兵少,只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杨继业紧张地思量着,缓缓的踱着脚步。忽然,杨继业倏然回身,看着纷纷请战的儿子,按住了腰间悬挂的宝剑,大声说道:“四郎,五郎,六郎,你们各领一队骑兵,从侧门杀出。只为打乱宋兵的阵脚,记住不许恋战。其他人和我一起上城楼”
      “是。”
      片刻功夫,宋营的士兵,就看见一队汉军骑兵挥着长刀,红着眼睛大吼大叫地扑了过来。宋军万万没有料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太原城中,还有这些不怕死的人,顿时有些惊呆了。这帮如狼似虎的汉军,像发了疯似的,一眨眼功夫,就冲进了敌阵。宋军元帅潘仁美在高处的土坡上看看清清楚楚,忙命自己的学生黄龙组织弓箭手放箭掩护。霎时间,城内外鼓声阵阵,呐喊助威声、刀剑碰击声,人喊马嘶声,受伤者的喊叫声,混在一起,喊声一片,惨烈异常。
      冬日晨曦,铁骑纵横;战马嘶鸣,刀剑闪光。空中怒卷着阵阵黄沙,地下流淌着殷殷鲜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和着战鼓号角,以及步兵们助威的呐喊,令黄龙的兵马,个个心惊胆战。随时这几股铁流样的汉军杀入,攻城的宋兵不得不败退下去。从清晨到正午,宋兵的几次攻打居然都是无功而回,气得元帅大账内的潘仁美破口大骂:“废物,全是废物。我几千人马居然都攻不下一个只有不到千人防守的太原南门?黄龙,马上飞鸽传书给刘继元。不能等到午后了,叫他马上动手。不献上杨家将的人头,他自己的人头也不能保!”
      亭午时分,绛红的冬云愈压愈重,在阴沉广袤的穹隆上烟霾滚动。一片,又一片,两三片,柳絮棉绒一样的雪花时紧时慢,试探着渐渐密集起来,不一刻功夫便是乱羽纷纷万花狂翔,遍地横尸的战场就被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掩盖,到也减去了几分不祥与恐怖。
      这个时候,杨继业趁着宋军攻城的空挡中整顿了一下自己人马,所有城南的汉军都被集中在大帐前一片平坝上,虽然一个个泥污不堪的,却也精神抖擞,雁翅般立在大帐前。杨继业望着跟着自己多年的部下,想说点什么,刚张口就听见一个人策马而来,此人下了马后,踉踉跄跄的跑到杨继业跟前,结结巴巴地说:“杨元帅,宋军,宋军进城北了。”
      “什么宋军已经攻入城北了?”纵然杨继业是个久历风险,多经战阵的人,心中也是一震,脸色一下子苍白,急问道:“城北也有几千人马,怎么说也能支持一阵子,怎么这么快宋军就攻入城北,那,那皇上呢??”
      “回杨元帅,不是攻入的,是皇上他,他—”那兵士兀自喘息不定,喘着气回道,“是皇上率领文武百官开城归降的。”一听这话,杨继业心里“轰”地一声,立时头涨得老大,周围的天、地、人顿时旋转起来,只觉心头突突乱跳,竭力想镇定下来,却哪里能够。
      “杨元帅,皇上都投降了,那我们……?”那个军卒打量着杨继业的脸色,小心的问道。
      “他奶奶的,皇上归降,我们杨家不一定要归降。” 五郎断喝一声,“爹,趁着宋军还没有在城内立足,我和六弟去把娘,嫂嫂们和弟弟们接出来。凭着咱们一家,还愁杀不出去?”
      “是呀,爹,我们杨家为什么要归降?我们可以去麟州,哪里本来就是我杨家的立世的地方。”由于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三郎熬的两眼通红,左臂上不知中箭还是刀伤,缠着绷带,粗得袖子都放不下来……
      杨继业没有再说什么,一切都已明白,汉皇要投降,那是早就想好的事情,把自己一家打发到南城,就是想让宋军拖住自己;什么所谓的御驾亲征和宁王守城,无非是怕自己阻拦而找的一个借口。只是汉皇呀,这个太原本来就是你们刘家的,你要归降,何不痛痛快快的明说,又何苦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
      杨继业低头思量一阵,见周围的几个儿子,偏将和军士们都等着自己拿主意,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要归降,或许是不忍心百姓连年征战受苦。我又怎能忍心让大家跟着我走这条扯旗造反的路呢。”
      “爹,我们杨家和宋军打了近十年的仗,归降后,他们会放过我们么?”大郎有些担心的说。
      还未及杨继业答话,一支打着宋军的旗号人马飞驰而来。这支盔明甲亮,足有近千人的宋军来到南城后,并不急于动手,而且迅速整齐而又有序的,将杨继业的汉军包围了起来。宋军手中明晃晃的兵器倒映着雪色,闪着寒森森的光芒,透着一股重重的杀气。正当汉军们也都纷纷拔了兵器,准备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从宋军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素服的人,大声喝道:“杨继业接旨!其他人一律退后,跪下!“
      “是皇上?“杨继业定神一看,大吃一惊。早上还是珍珠顶冠,欣金龙袍的汉皇现在仅穿着粗布白衣手正捧着一道明黄的旨意。
      “杨继业接旨。“刘继元见所有的汉军汉将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没有一个‘退后‘更别说“跪下”,不由严厉了口气,大声重复了一遍。
      “皇上,您,您真的归降了?”从早上起,杨继业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安,虽现在亲眼所见,依然不愿相信。
      “杨元帅,接旨吧!”刘继元看了看这个从十几岁就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元帅,忽然感到无限伤感,目中满是忧郁和无望,无可奈何的说:“义兄,大势已去,接旨吧!”
      六郎看着这个昨日还在金殿上慷慨陈词,要誓死守卫太原的刘继元,今天居然捧着宋国的“旨”,口口声声让自己的父亲顺应天命,不由的心中泛起一阵厌恶,“这个人就是我杨家保了十多年的汉皇刘继元?”六郎恨恨的摘下头盔上的红缨子,重重的扔到地上。
      站在一旁的一个五品校官打扮的宋将见无人应声,忙从人群中站出来解围,尽量放缓了语气说:“杨元帅,你若是抗旨,不但你得命保不住,刘继元和你儿子的命也保不住,恐怕就连跟随你得这些将士也难逃一死。既然刘继元都已经成为我皇的臣民了,你又何苦一意孤行呢?难道你真的愿意让这么多人陪着你死?”
      杨继业看了一看吓得簌簌发抖的刘继元,叹了一口气,徐徐的将手中的宝刀放下,说:“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归降。第一,不能伤害我皇,第二,不能伤我太原城的百姓,第三,不能伤害我北汉军卒。如果你们能答应这三条,我就归降。”
      “好,杨元帅这三条我都答应。“那人连忙应声回到。
      “敢问将军是何人?”直到此时,杨继业才注意到这个一个个子低低,貌不惊人,一直站在刘继元身后的宋将。
      “在下黄龙,是潘元帅帐下副将。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在场的诸位将士作证,只要杨元帅让你的属下,缴械归降,我定然能保证将军的这三个条件。”
      “你能保证,你的潘元帅能保证么?现在潘仁美又在什么地方?”六郎斜着眼睛,冷冷的说。不知为何,他打心眼里讨厌这个看上去一脸正气,眼珠却随时滴溜溜转的黄龙。
      黄龙原绷着脸,一听这话突然一笑,“哈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乃潘元帅帐前副将。临行前潘元帅让我全权处理此事。你们信我也罢,不信我也罢。总之,如不归降,杨元帅就有十足的把握毫发无损的带着你们将士们出太原城?只怕那个时候又会尸集成山,血流成河吧!”
      杨继业环顾了一下自己周围只剩几百人的南城守军,又看着刘继元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痛苦地闭起了眼睛,“当”的一声将手上的宝刀掷到了地上,“好,我归降。”大郎等见父亲这么一说,一时也都没有了主意,只好迟疑着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好,以前我们算是各位其主,但是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日真是可喜可贺。”黄龙此刻笑容可掬,连声对旁边的军士催促到:“快,快拿酒来。杨元帅,这可是御制的兰陵美酒。我要与杨元帅和几位少将军痛饮一杯。”
      “是呀,“ 站在一旁一直半晌没有说话的刘继元这时却接过黄龙的话头说道:“兰陵美酒天下闻名,不是前人有诗云:‘但使主人能醉容,不知何处是他乡’么?”
      “他乡,故乡……“杨继业想起自己十七岁便来到太原,因为军功显著备受老主的喜爱而收为义子,并赐名‘继业’。这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早把太原作为自己的故乡。但是归降之后呢?宋皇会如何处置自己?何处再是故乡?自己的生死事小,可是自己的几个儿子?想到这儿,杨继业不由的长叹一声说道:“黄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酒还是免了吧。”
      黄龙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是随即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说道:“也好,也好。我和潘元帅出京陛辞之时,皇上曾亲口嘱咐,一定要厚侍将军。下一步的对辽之战,还需仰仗将军呢!这样吧,杨将军就和几位少将军先回杨府。皇上的圣旨不日就到。将军帐下的偏将副将和军士们暂回各自的营帐,听候潘元帅的安排。”
      原以为会是一场要以性命相搏的厮杀,居然就这样雪消冰融了,所有的人似乎都象做梦一样,有点晕乎乎的。杨继业朝黄龙拱了拱手,又神情复杂的看了刘继元一眼,带着众儿郎脚步杂沓而去。
      看着杨家父子离去的背景,黄龙一下子收了笑容,嘴角抽动了一下,扭过头狠狠的瞪了刘继元一眼。刘继元此刻却神情坦然,心中默想:“义兄,我没有按照潘仁美事先的安排劝你们父子饮下毒酒,就算是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了。从此后各人自安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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