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生死相依 ...

  •   一听这话,众人的头都是“嗡”地一响胀起老大,呆若木鸡愣在原处,一时变得鸦雀无声。一直以来,杨继业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凭心而论,他一点也不希望这两位千岁在军营中,且不说军营上上下下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但说每日保护这两位千岁就使军务上头又加这一重责任。潘仁美更是惶恐不安―――重阳和郡主在杨继业的大营中半年都没有任何差错,两军一合营反倒出了毛病,这是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

      还未等他想明如何答话,只见赵光义乍然醒转过神来,大声说道:“你们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两位殿下?”

      就这样,当天下午,赵光义便下旨让六郎和潘龙等人各带人马暗中查找重阳和郡主的下落。临行前,赵光义铁青着脸说道:“几万大军,数十位将军,若是还查不到两位千岁的下落,哼!”

      所以纵然这一路上花谢树绿,暖风宜人,六郎和潘龙也都无心观赏,只催人马晓行夜宿的赶道儿。待这一队人马行到石竭谷口附近时,潘龙却犯了难,眼前有两条岔道,一向东北一向西北,岔道口一株硕大无朋的槐树,老桠虬根枝叶茂密,浓密绿荫把遮了足有一亩多地的大荫凉。

      潘龙抬头望了望炽烈的骄阳,对六郎说道:“六将军,这一路追下来,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看到。难道他们真的长了翅膀飞了过去不成?照我说不如请皇上加派人手,沿途设岗,挨家挨户的搜查。”六郎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回道:“那两个人能不惊动旁人的劫持走了郡主和公主,必定不是笨人。应州,云州眼下都在我们手上,他们若是想回北辽,必经泽源,石竭谷口,而到蔚州,潘兄认为他们真的会走大道?如果我是那两人,我定将两位千岁藏起来,然后找人前来接应。更何况这一片地方原是北辽所控,就算是我们去问,边民们未必会说实话。再说了,如果二位千岁失踪的事情让一些心有叵测的人知道了,恐怕又会滋生出别的事端。”

      经六郎这么一提醒,潘龙也觉得自己说的主意太大张旗鼓了些,各处设卡,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弄得世人皆知二位金枝被人劫持,确实不妥。但是琢磨着六郎的话,怎么听都像在骂自己是“笨人”,但是宋皇下旨让自己和六郎一起寻找两位千岁,他也只能忍了又忍,遂强笑道:“杨将军,好,依你!不过我们已经走了二天了,现在有两条岔路口一条通西,一条向东,六将军认为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六郎一时没有言语,他跳下马,走到一个高地处,向远眺望了一会,回身说道:“潘兄,你看,向西这条路紧挨着石竭谷口直通盘山,地势凶险,人迹罕至,又是雁门关到蔚州的必经之路,我们只管换了便装,细细盘查,相信定会有结果。”

      果然如六郎所料,郡主和重阳此刻就在盘山山脚处一个废弃的山庙中。这盘山处于蔚州东南六十里,其地山势峻峭、林木茂密,中间只有沿溪一条羊肠小道从山东北岔开,一条婉蜒通向石竭谷口,一条通向雁门关,是蔚州,应州,易州的交接之地,自古便是“三不管地面”。

      这座山庙原本也算是香火旺盛,不过五十年前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不禁烧毁了数十间殿堂庐舍,连同附近十几户户人家的房屋都尽付一炬。到了今天,院中一堆堆瓦砾,一丛丛蓬蒿,显得十分寂静荒凉。太阳已经渐渐落山,殷红的晚霞像渐渐冷却的一块红铁,变得又灰又暗,几处云薄的地方,泛着死鱼肚一样苍暗的白色。一阵又一阵的西风,吹得满园竹树都在不安地摇曳发抖,影影绰绰像无数舞蹈着的黑影子。森凉的风时而扑面,带着浸骨的凉意,袭得人直打寒颤。被捆缚着手脚的郡主勉强挣扎了一下身子,冷眼看着一个穿着酱色短褂的男人走出了殿门后,扭头对着不远处斜坐着的黄琼说道:“黄姑娘,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吧。”

      “郡主,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黄琼吃惊了睁大了眼睛,仿佛被郡主的话怔住了,“我和两位千岁一样,是被他们一起劫持来的。我。。。”

      “你也是被劫持的?”郡主皱了皱眉头,盯着黄琼问道:“那么我问你,那天你给杜姑娘和八姑娘喝了什么,为什么她们会昏睡不醒?黄应思怎么会顺利的进入我和重阳妹妹的营帐中?大帐外的守卫为什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如果不是你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他们怎么会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郡主,我。。。”黄琼无力的辩解道:“我只是个一个丫头,哪里有那么大的能量?有些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步都没有离开大营,如何去寻的什么迷药迷倒两位姑娘?千岁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重阳公主。”

      “问我?问我什么?”也许被绑的时间久了,重阳觉得腿有点麻,她软软地偏偏腿,瞟了黄琼一眼,说道:“不过这一路我看你倒也是气定神安的很,也是,大概你心里盘算好了,就算是别人不来,六将军也会来找你的,不是吗?”

      黄琼暗中咬了一下嘴唇,没敢再说什么。这时出去望风的汉子回来了,他一把揪起黄琼,扯下了她身上的绳子说道:“臭丫头,去,去给老子做点吃的。” 黄琼被他捏搓得要哭又不敢,看了一眼郡主,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重阳和郡主两个人,重阳见郡主一语不发,只是默默望着窗外灰不溜秋的梧桐,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耐了许久,终于问道:“皇姐,以前都是我不懂事,现在我们都这样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天,你就不要恨我了。”见郡主不应声,重阳又讨好似的说道:“皇姐,你在想什么?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重阳妹妹,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郡主微微一抖,从沉思中憬悟过来,勉强笑着安慰道:“那些事情我都忘了。妹妹你也别怕,现在云州等地都在我们的手中,他们不敢就这么明着把我们带回辽国。现在只有黄应思一个人看着我们,我想那个辽人土金秀一定是回北辽找帮手了,没有一两天他们是回不来的。在这个期间,一定有人来救我们。”郡主说完目光又转向窗外,心想:“六郎你会来吗?我在途中从车缝处悄悄塞下的那些珠宝首饰,会有人拾到吗?”

      大概盘山山脉确实是人迹罕至,换了便装的六郎和潘龙等人一路行来根本见不到一个闲杂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六郎远远的看见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便吩咐手下的人就在远处等着,自己则和潘龙一起进村打听。这村里的人大概也不常见外人,两个慢悠悠用扁担摆桶打水的农夫,听见狗叫声,只远远瞅着看了他们一会儿,又低头打水,没有人过来啰唣。他们小心翼翼穿过稻田,径到东首第一家。那门是荆柴编的,院墙也是柴编的,轻轻拍了两下,连墙都一阵摇。便听院里一阵鹅叫:“哦哦——哦——!”一声高过一声。一个老太太的声气隔门问道:“是谁啊?”

      “我们是过路的。”六郎看了一眼潘龙,上前一步,答道,“我们路过这里,大娘行行好,能给我们一口水一点吃的吗?”里边的老太太没有答话,却有个小孩子声音极响极尖亮,说道:“太婆!是过路的,要口水喝!”二人这才知道老太太耳背。听那老太太咳了一声道:“喝水呀,小栓,给客人开门!”小栓答应着蹿跳出来,轰撵了鹅才打开房门,却是个七八岁的小把戏,穿了一个小肚兜,仰着头上的“朝天撅”儿,眨巴着眼打量眼前两人,爽快地开大了门,说道:“进来吧。”老太太正在屋门口择莱,已经站起身,觑眼儿看着二人,说道:“堂屋里坐吧。水已经烧开了,小栓给两位小哥沏茶。他爹打水去了,一会儿回来下米做饭。。。”老人家念叨着,由二人坐了,仍旧择干菜。

      这是三间低矮的茅草房,全都用板石垒起,泥皮封得严严实实,因为朝阳,又在村口,并不显得狭窄潮暗。宽大的院落里连鸡笼、鹅屋、牛棚都是石砌的。墙边垛得高高的都是柴柈子,扫得一根草节儿不见,柔和的阳光几乎从东边平射进屋,一落座便觉心里踏实平安。六郎见小栓忙着在东间灶里添柴加水,寻话问道:“老人家贵姓?”

      “啥?”
      “你姓啥?”潘龙大声道。
      “噢……俺姓王,田王氏。小栓他爹……打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老人家,我们的一个兄弟走散了,找不到他,请问最近村子里有没有生人来呀?”潘龙又大声问道。
      这下子老太太听清了,“唉”地叹了一声,说道:“这种鬼不生蛋的地方,村里的人逃还来不及,怎会有人来,唉……”六郎和潘龙失望的对视了一眼,正打算告辞,却见小栓端着大茶碗,每人上了一碗茶,笑嘻嘻说道:“两位哥哥喝茶,野茶,山里头的黄芹叶子做的。”

      “好乖的孩子。”六郎笑着摸了摸小栓的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铜钱,说,“小栓,你能不能给我们再去找点干粮,这点铜钱就算是我们买下的。”田王氏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了看说:“吃饭不要钱!一点干粮值什么?谁能背着房子走路。”六郎见那栓子滴溜溜一双眼只看那铜钱,便笑道:“婆婆不要,小栓收了!”说罢硬塞到了小栓怀中。小栓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兴奋的得红光满面,大声道:“我要把它们都攒起来,将来娶媳妇。”

      这话说的六郎和潘龙都是一笑,潘龙一拍小栓的屁股说道:“多大的毛孩子就想着娶媳妇,我问你,除了这些铜钱你还有什么?”

      “我还有个宝贝呢!”小栓不服气的大声说道:“我昨天在山后的破庙附近拾了一个宝贝,将来也是要给我媳妇的,你们看看。”一边说,一边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六郎说道:“大哥哥你看看,好看不?”

      六郎笑着接过一看,只见此物晶莹剔透,温润可人,是一枚上好的珊瑚珠。六郎不由大吃一惊,潘龙也发现了察觉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却又见六郎轻松的一笑,又还了回去,道:“栓子,这个石头果然好看,是你在山后的破庙拾到的?我也想去拾,你细细地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好不好?”

      “嗯。。。”栓子像似为难的搔了搔头,想了半天才下了决心,说道:“这个是我和爹爹一起去打猎的时候拾到的。其实不算太远,出了我家门,绕着山脚大约走二十多里就到了。不过你们要小心,那里有个长得好凶的大叔,昨天差点没有吓死我,”说到这儿栓子像似心有余悸一样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但是又马上释然一笑,接着说道:“不过那里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呢。”
      栓子口中的‘漂亮姐姐’正是黄琼,此刻她正捧着一个灰扑扑的碗在郡主面前跪了下来,里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郡主,”黄琼怯生生地看了重阳和郡主一眼,低声说道:“黄将军不让生火,怕引来追兵,这些野菜就请公主和郡主千岁将就的用些。”

      “她们不吃就扔到。” 大概是嫌热,已经打了赤膊的黄应思手里拿着一个野香瓜,别着腿坐在香案上,一边啃一边大声说:“等到了辽国之后,你们两个就不是什么千岁了,到那天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装什么金贵。”这黄应思原本是孟州守将杜国宪的副将,其实他这人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无非就是爱贪财好色了些。这种事情原本也不被人放在心上,就连潘仁美也哈哈一笑说道:“齐桓公好色,管仲自己是个BIAO子头儿,连孔老夫子都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可是天意难测,事情往往坏在一时的疏忽之中。去年清明,黄应思在藏春阁喝花酒,不知怎得就看上了一个叫‘巧儿’的女子,为博美人一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想他一个七品武将,每年又有多少奉银能填那无底洞?欢悦场的老鸨们是连屋里用的鸡毛掸子都要数数有几根毛的,又怎能看不出他后来渐渐的囊中羞涩?一来二去‘黄爷’变成了‘黄哥儿’,老鸨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起来。

      想着巧儿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一口一口‘黄将军赎我,’黄应思的心里象是被小猫抓一般难过,思前想后终于他心一横,将手伸向了护城劳工的工钱。虽然这件事情被人揭发之后杜国宪并没有上报朝廷,但是黄应思为此也挨了一顿饱打。当他养好了伤一瘸一拐地再去找巧儿时,老鸨板着老长的脸说道:“巧儿姑娘前儿就被人买走了,下回黄哥儿再看中了什么姑娘一定要早些凑银子。”

      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在一个小酒店里喝的酩酊大醉,为了发泄心里窝了一股子的邪火,黄应思和暗中潜入京城的土金秀一拍即合,并定下了栽赃诬陷杜国宪,将五雷神机的秘密泄露给辽国和假冒匪徒劫持西夏和亲队伍的计划。所以这次他一听说土金秀被抓,黄应思心里轰然一声,“东窗事发”四个字电光石火一样从脑海中划过,他浑身的血好像突然被冰水激了一下,变得冷彻骨髓,木得不知疼痒,死人一样的脸香灰一样灰白。直到韩昌暗中派人告诉他无论如何要救出土金秀,而且要拿郡主和重阳当作觐见之礼时,他才回过神来,而且毫不犹豫的按照韩昌的指示,窃取了潘仁美的令牌后,仓皇出逃。

      回想起自己也曾是一个有着一身英武之气的少年将军,此刻却如丧家之犬,黄应思一边恨恨的啃着瓜,一边愤愤的骂道:“他奶奶的,那个土金秀也真的滑头,他说他自己回去找人,却留着老子在这里日夜不能睡的看着她们。”想着想着他站起身,烦躁不安地在殿前快步踱了几个来回,紧皱着眉头,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会不会这个家伙就这么自己就回北辽了,把我扔在这儿,如果让宋皇的追兵找到我,活剐了我都是有可能的。难道我黄应思就这么死在这里?”忽然他猛地回头,死盯住郡主道:“就算我死了,也不能便宜了你们。郡主,你是京城第一美人,如果能和你一度春风,就算我死了也不亏此生。”

      郡主和重阳都是深宫闺质,她们和黄应思本也不熟,以前也就是跟着赵光义出巡的时候远远的见过,那个时候黄应思也算是是个端庄稳重的人,但是此刻的黄应思眼睛血红,额上青筋暴跳,一脸的冷笑中带着刻毒和得意,二人顿时都吓得傻傻的,郡主更是苍白了脸,一时无措手足。

      “黄将军,你不能这样。”呆呆站在一旁的黄琼看着黄应思一步一步的逼近郡主,却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一晚,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黄琼猛然拖住黄应思的腿,说:“黄将军,你。。。”

      “你滚开。”黄应思一脚蹬开了她,狞笑道:“莫非是你也想陪我,别着急,郡主之后便是你。不过。。。啊!”忽然他尖嚎了一声,因为不知什么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拎了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来,只觉得后脑上被什么人重重的砸了一下,只听“噗”地一声,恰如砸在熟透的西瓜上,那黄应思头上黑的、紫的、红的、白的迸了一地……身子一仰,翻了白眼,腿蹬了两下便不动了。

      “潘兄,你为什么杀了他?皇上说要活得,你。。。”迟来一步的六郎见潘龙杀了下了狠手杀掉了黄应思,吃惊的问道。

      在潘龙心里,黄应思当然不能活着,因为他的兄弟就是潘仁美的心腹黄龙,如果他被解压回京,三推六问之后熬不住刑随口攀咬出什么人,那就麻烦了。心里这么想,潘龙嘴上却说道;“这个狗东西胆敢欺辱郡主,简直是死有余辜。再说了,不杀了他如果辽兵追了过来,我们就两个人怎么能抵挡得住?少一个是一个。”潘龙说完转身走到郡主身边,一边解开捆绑着郡主的绳子一边说:“郡主千岁恕罪,末将护驾来迟了。”

      六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扫视了一下大殿,除了蜷缩在地上的黄琼外,大殿的一角中同样被五花大绑的重阳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六郎忙走到她近前,三下二下的帮她把绳缚解了。获得自由后的重阳甩甩手蹬蹬腿儿,又揉揉自己的肩膀,看着人在自己旁边,目光却不时扫向郡主的六郎,重阳撅起了小嘴,眼圈一红,娇嗔地说:“你们怎么才来?我和皇姐都要吓死了。”

      六郎收回自己的目光刚想安慰重阳几句,却听得外边隐隐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六郎警觉地霍然而起,对潘龙说:“潘兄,我看这不像是我们的人。这些辽国人动作还真快,我们要马上走,再迟,就被包围了!”

      “我们往哪里走?”潘龙也察觉到了,忙站直了身子问道。

      六郎来不及细想,急切的说道:“我们的人还在三十余里之外,二位千岁不能冒险,潘将军你扶好了郡主,我们先上山了躲过这一阵子。”

      就这样,六郎和潘龙一人扶着郡主一人扶了重阳正准备出门时,郡主却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依然站不起身的黄琼身上。刚才黄应思下死劲的一踹,使出了全力,竟使得黄琼的痛得五脏错位,竟尔一时挣扎不起。看着她满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又想起她也算是为郡主受得伤,六郎心一软走到黄琼近前,一声不响的蹲下身说道:“黄姑娘,我背你。”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变了天,此时已是漫天乌云,只剩下西边地平线上一线的青天,瞑瞑的晦色几乎连山路也看不清楚。突然一个明闪,照得通天彻地明亮,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几人几乎同时停止了脚步,“我看要下雨了!”六郎抬头看着那墨汁般的云,仿佛是黑色的海,还能隐约看见翻滚的墨浪。

      “六将军,我们是不是找棵大树躲躲雨呀?”一阵山风吹来,重阳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说道。

      “下雨找大树?我的千岁,您想不开了,末将还想多活两年呢。”累的一身一头都是汗的潘龙此刻也没了好性,没好气的说道。

      “现在怎么办?”看着众人尽是征求的神情,六郎忽然有了主意。他轻轻的放下黄琼,脱下自己的衣服,又找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潘龙一看就明白了,也忙如法炮制,他二人刚刚用衣服搭起一个小小的帐篷,叫三女躲了进去,便见无数雨滴从天而降,在树叶上汇集成流,起初还能看见它们像串线的珠子落下,到后来就看不见一颗颗的珠子了,而是一条条直直的水帘,将树的枝叶与大地连接起来。

      大雨下了一个时辰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荒野四周翻江倒海价一片雷电风雨之声,搅得天地成了混沌世界。倾盆的大雨毫不留情的打在六郎和潘龙的身上,他们衣衫被迅速湿透,水打湿了头发,又沿着发梢,面颊成股流下。六郎看见重阳在小帐篷中兀自抱着双肩,不住的打哆嗦,他也顾不得擦脸上的水痕,半跪在水地里,对重阳说道:“公主千岁,您怎么了?”

      雨水模糊了重阳的视线,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六将军,我,我好冷呀,你,你能抱着我吗?”六郎见重阳那娇小的身躯在猎猎抖动的袍子里,依然缩着肩躬着腰,于是轻轻的揽过了重阳的双肩,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双手环抱着她,目光却看向郡主。郡主的心里此刻翻腾如鼎沸之水,却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紧闭双目,几缕湿辘辘的青丝贴在她那白皙细腻的面庞和粉颈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渐渐歇住,只是阴得很重,细得像雾一样的霰雨在林间山上荡来荡去。昨日的那场大雨使得这五人整夜未眠,此时大家早已疲惫不堪昏昏沉沉。六郎眼见天渐渐的亮了起来,轻轻的放下重阳,强打着精神在四周查看了一下。此番查看居然让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估计是被猎人当作过窝棚,虽已破败不堪,里边到处湿漏,但毕竟有些地方还算干燥。

      待六郎泥水四溅的回到原处,只见潘龙手里拿着湿漉漉的雷石,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说道:“六将军,雷石受了潮,看来眼下是无法给兄弟们发信号,也只能等等看了。”

      六郎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郡主斜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闭着眼睛像似睡着的样子,他赶紧走了过去,轻轻的推了推郡主,小声说道:“郡主,您若是累了末将扶你去前面的山洞休息,这里太潮湿,若真是睡熟了会留下病根的。”

      郡主淡淡一笑,睁开了眼睛,说道:“我没有睡着,就是觉得有点累,闭着眼睛休息会儿”

      “那末将扶您。。。”六郎伸手想要去扶郡主,郡主却轻轻一推,拒绝了,自己挣扎着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说道:“六将军,我不碍事的,你去看看重阳妹妹吧。”其实自从郡主会走路以来,便没有走过那么长的山路,此刻一双纤纤玉足早就肿胀破裂,加上昨天雨水一泡,一沾地便觉得攒心的疼痛。但是当着六郎和潘龙的面,郡主又觉得不便脱下鞋袜包扎,因此只能强忍着挪动步子。

      六郎一时有点怔怔的,没有明白为什么郡主对他态度颜色陡变,‘难道是因为我昨天照顾了重阳,她心里不痛快,还是她也听到了一句两句有关黄姑娘的事情?’但是此刻他又无暇细究,见重阳像似昏迷不醒的样子,六郎也只能掬婴儿般连袍子裹抱起重阳,向山洞走去。
      要说这天也奇怪的很,昨天晚上还是暴雨倾盆,今天早晨的天空却出奇的晴朗起来,初生的太阳慢慢炽烈开了,不到晌午头便将大地照的一片腊白,一会功夫便将暑气蒸蔚上来。众人的衣服虽然干了,但是汗湿的沾满了污垢的衣服在焐干之后留下了白花花的盐霜,更使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除了重阳以外,四个人均是杂坐在山洞的草座上,各自出神。六郎几次看郡主的脸色,都是表情平淡.眼睛冷得有如蒙了一层冰霜。

      他哪里知道,自从那日郡主对着重阳发下重誓以来,便像害了一场大病,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不见人也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许多事情无心去想,也无力去说。虽然这段情缘越来越像镜中之月,水中之花,可是她心中的那份爱早就变成了冰天雪地中炽热燃烧的那团火焰,无论如何都熄不灭―――否则生命中剩下的只有漫无止境的寂静与荒芜,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明知不可取,怎样都是伤,自己为什么仍不想放弃?”郡主暗自苦笑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躺在床上无声流泪,后来连泪一并没有,只张着一双明洁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听着一声声哀鸿的鸣叫,仿佛已经没有欢乐,也没有哀伤了,甚至连对往事的回忆也没有了。

      棠儿不知其中的缘故,她见郡主从重阳处回来后就水米不进,便慌了神,过来安慰道:“郡主,是不是重阳公主又惹您生气了?公主千岁年纪小,又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就算有不是,也请您多担待一点。”棠儿见她依然不做声,知道劝的路子大概不对,于是轻轻地抚着郡主肩头道,“郡主,要是重阳公主太过分了,您就告诉八王千岁,要么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最疼爱您,一定会为您做主的。好歹我们主仆一场,有什么事情您告诉我一声,您就这么作贱自己的身体。。。”说着,棠儿掏出手帕子,已是泪如泉涌,握着嘴哽咽着就要放声儿。

      郡主大滴大滴的泪水扑簌簌淌出,长叹一声说道:“好妹妹,我没事儿,就是这几天心里有些难受,你别哭了,我饿了,给我端上一碗莲子羹吧。”

      果然自此郡主渐进饮食,作养数日,已能下地走动,只神情间冷冷的,连八王处也不经常请安,直到前几天黄应思将她和重阳一并劫出了宋营。

      坐在角落处的潘龙看看郡主,又看看六郎,本想说上几句调侃话和缓一下这呆板拘谨气氛,却又咽了下去,想了又想,起身说道;“郡主,六将军,黄姑娘,你们口渴了吗?我去找点水来。”他不说众人仿佛还不觉得,他这么一提,几人忽然都觉得喉咙如同烟熏火燎一般难受。好在山洞附近便是一条小溪,潘龙左翻右翻的居然还发现了一个破了小半边的碗,一会儿功夫,他便兴冲冲的捧着一碗水走了回来,还没有进洞便大声说道:“这条溪水真邪门,居然是甜的。味道还真不错。”

      “甜的?溪水是甜的?”黄琼倏然间脸上一变,急切地说道:“潘将军,这甜甜的溪水喝不得,快吐出来,有毒。”

      “有毒?”潘龙一听这话,吓地脸都变白了,也顾不上细问,放下碗后,扭头便冲了出去。直到他扣着嗓子,把刚才喝下去的水通通吐了出来了后,潘龙才有气无力的转了回来,一进来他便劈头问道:“黄姑娘,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山里的水有毒?你是不是知道我怕死故意吓我的。”

      六郎也满脸狐疑地拿过放在地上的碗,用舌尖舔了一点,却马上一口吐掉,说道:“黄姑娘没有骗你,这溪水为什么发甜,是因为水中有铜。昔日卧龙先生平定南蛮诸国时,其军就误饮过山中泉水。这种山泉,其水颇甜,人若饮之,当天便口不能言,不过旬日必死无疑;我想昨天雨下得那么大,一定将山里的什么山泉潭水冲了下来,将原本无毒的溪水变成了毒水。”

      一听这话,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眼看着身边松楸柏桕之间溪水纵横,却不能饮用,这真不啻是一场的折磨。潘龙舔了添发干的上唇,有点为难他说道:“如果不吃东西我们还尚可捱过几日,但是不喝水。。。?更何况重阳公主还发着热,我们的人又不知几时才能找的到我们。。。”

      六郎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重阳,略一思索说道,“潘将军,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两位千岁和黄姑娘,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想林中树上一定还有些积水,趁着日头还没有把它们完全晒干,我去收集些来。”

      昨天众人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固然不太好受,现在踏上焦烧烫脚的陆地,滋味也同样受不得,头顶地太阳似一个硕大无朋的火球,而且好像越来越大,令人晕眩。天蓝得发青,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风,空气都在发烫,天空也似乎太亮了些,焦热滚烫的日头明得刺眼,连吹过来的风也是热的,汗来不及流下就蒸发了。

      等四处寻觅了一圈后,六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首先是吃的,昨天在山里人家讨要的那点干粮早就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了,眼下又刚过初夏,山上的野果子几乎都是苦涩辛辣,根本无法食用,更重要的是水,纵然是加上草叶上的露珠,六郎也不过收集了小半碗水,如果这几天不下雨,如果山间的溪水依然有毒,如果自己的人马不能及时接应自己,把这些所有的如果加上,恐怕就是干渴和饥饿折磨的刚刚开始。

      等他回到山洞,重阳早就幽幽的醒了过来,她虽然身上不再发烫,但是整个人就像一朵霜打了的黄花一样,蔫头耷脑。她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挣扎着似要坐起,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六将军,我渴,我要喝水。”

      六郎的喉咙也象着了火似的生疼生疼,但是那来之不易的水他却舍不得喝上一口。他忙扶起重阳,将碗放在她的唇边,重阳喝了一小口,顿觉浑身清爽起来,可立刻又感到更加干渴,恨不能连整个碗也倒进肚里去。等她贪婪地将水全部喝光,依然眨巴着看着六郎时,六郎无可奈何的说道:“公主,今天就只能有这么一点水了。这里的溪水都是有毒的,喝不得。”

      颇识草药的黄琼则去找来了几颗青涩的野酸梅子,给众人分了,歉意里带着无奈地说道:“附近也只有这些了,这些还是无毒的,其他的我也不大认识,有没有毒不好说。”潘龙也是渴坏了,接过来后一口咬了下去,只酸得嘴牙咧嘴,却也就满口溢津,暂时不渴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喉咙里像利刃一样划过,竟是什么也咽不下去。

      就这样,从第二天起,每天天不亮六郎便去采集些露水,虽然不多,也有小半碗。他和潘龙则在山洞附近寻些嫩草根嚼着,纵然不解渴不充饥,但是总胜于什么都没有。六郎原想留下一人照顾三女,另一人去寻找接应的宋军,潘龙却说:“眼前无论是谁都是饿的前胸贴了后背。如果遇到了辽国人,是无论怎样也不能同时保护三女的周全。” 六郎想想确是如此,也只得作罢。

      一晃又是两天过去了,宋军的影子还是没有看到,这几个人已是又饿又累,东倒西歪地或坐或躺。期间虽然六郎几次询问郡主是否还能撑的下去,郡主都微微一笑说自己还好,不劳六郎费心。倒是重阳,一会说自己头痛要死了,一会又说饿得眼睛都花了,方方面面使得六郎疲于应付。好不容易重阳安静了,还没有一会儿,她便又穷极无聊地说道:“现在要是有一碗桂花汤再配上金银夹花平截,就好了。”

      “金银夹花平截是什么?”潘龙眼睛都懒的睁开,随口问道。

      “就是把蟹黄、蟹肉剔出来,夹在蒸卷里面,加酥油,然后切成大小相等的小段,食用时或蒸或烤都行。”

      “这么麻烦?”潘龙费力的睁开了眼睛,似乎犯了馋虫般啯地咽了一口口水,“照我说现在有一个馒头吃就不错了。”

      这四天下来,几个人都是干渴至极、饥饿至极、疲惫至极,又岂是画饼充饥能解决的。忽然重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站了起来,一边冲向外边一边说:“我受不了,我宁愿被毒死,宁愿被辽人抓住也不想待在这里。谁知道你们的那些笨蛋手下能不能找到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六郎抢前一步,一把拦着了她:“公主,昨天我和潘将军还见几个辽兵就在不远处巡弋,你若是现在出去,一旦被辽人发现,无疑是自投罗网,我们这几天就算是白耗时辰白费心。”

      “我不管。”纵然被六郎拦腰抱住,重阳兀自乱踢乱蹬,“反正我不想在这儿了。我。。。” 她还要往下说,忽然黄琼在旁突然惊呼一声:“六将军,潘将军,你们看,郡主她晕过去了。”

      六郎暂时顾不上了重阳,他快步走到郡主近前,轻轻的把她抱在怀中,这几天以来六郎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端详着她―――原先她那雪白的肤色并没有被这几天的烈日晒黑,只是红了些,她那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仿佛随时都能睁开双眼,修长如画的双眉凝起,像似有着无尽的心事,只是那两片美丽的唇不再娇艳红润,而是干裂起皮,布满了血口子。

      “怎么会这样,这几天我每天去找水,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润润嗓子,郡主怎么会渴成这样?”六郎厉声问道

      黄琼撇了重阳一眼,没敢回答。

      重阳楞了愣,张惶四顾,胆怯地抬头看了看,被六郎那眼中熠熠闪着火光慑得心里一寒,极小声的说道:“我说我渴,这几天郡主姐姐就把她的水都给我了。”

      “你。。。”六郎实在不愿意再和重阳说上一句话,他心痛的看着郡主。水,如果现在还有水郡主说不定就能熬过去,忽然他毫不犹豫的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重重的向自己的手腕划去。鲜血滴落下来,一滴,两滴,滴落在郡主那干枯的双唇上。众人一下子都明白了,愣在了原地。

      忽然,重阳象发了疯一般扑了过来,抓住了六郎的手,出了尖厉的喊叫声:“你疯了,你这样不一定救的了她,连你自己也会死的。“潘龙也惊呆了,他曾经拍着胸脯说过:“郡主,他杨六郎能为你做得,我潘龙也能。”可是现在,他没有力气去阻止,也没有勇去学六郎,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到:“六将军,你,你,你这样真的会死的。。。”

      六郎轻轻一笑,推开了重阳,低头看着郡主,目光是那么的钟情和爱恋,就像是他们最初相见时候一样炽热和真挚。“死?珺儿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我还能活着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