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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修桥 ...

  •   此刻已近子时初刻,虽然军营中到处紧张肃杀,潘龙兄弟去如同在在天堂一般。
      “大哥,我今天看那个杨六郎也不过是一个小白脸而已,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大哥怎么在府中将他夸的好像天下有地下无无似的?”潘豹懒洋洋的坐在软塌上,一手端着一盘鲜藕递给潘龙,“这是咱家的院子出的。藕本不难得,难得的是这个时节。大哥你尝尝,又清又脆又甜,几乎没有渣儿。

      “那是你没有和他一起当过差,” 坐在一旁的潘龙接过盘子,捡了一个小的轻咬一口,笑道:“等有了机会,你自然会明白的。”

      “就是那个杨六郎当初和你争郡主?大哥,不是我说你傻,这种事情还不好处理?你的官职比他高,等打仗的时候,你随便派他去个什么地方,战场上刀剑无情,随便那支冷箭射过来,他送了命,谁又能怪到你的头上?”

      听潘豹说随便暗杀一员大将,如同说去哪个青楼伎馆一样轻松,潘龙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重新打量了自己的这个弟弟一眼,勉强笑笑说:“何苦呢?为了一个女人,随便杀人,过分了点吧!”

      “大哥也知道郡主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呀?那你干嘛还为了她朝思暮想的?京城的漂亮女人还少呀。”潘豹不屑的撇了撇嘴

      “那你就不懂了,”潘龙打了一个哈哈,又拿起一块鲜藕说:“我这叫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梨半筐。”

      “其实好女人多得是,比如我看那个重阳公主不也长的可人心意吗?”

      “我告诉你。”潘龙陡然警觉了起来,坐直了身子说道;“那个女人外表天真烂漫,实则阴险狠毒,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我劝你离她远点。更何况爹爹派我们到杨继业这里来,不是让你寻女人开心的,是让我们盯着杨家。明天八王要升帐,今天我们还是早点睡吧!”

      “好好好,睡觉睡觉。”潘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第二天早上,他天不明就悄悄的起了床,洗漱完毕后,潘豹戴了凤翅盔,穿了锁子镫锽甲,腰间束一条丝蛮宝带——穿戴齐整后,出了大营直奔重阳的住所。

      本来吧,潘豹也觉得论姿色,重阳是比不上郡主,但是这一路护送她们姐妹两人到青州,潘豹便觉得重阳这枝玫瑰花比一直冷冰冰的郡主更招人爱。在他眼里,那身材、那体态、那容貌、那……无一处不似那个什么“神”,一颦一笑都勾得他心痒难耐。潘豹也听说了重阳可能会下嫁杨家,但是他总觉得自己比起看似一身正气的六郎更解风情,就算是不得沾腥儿,见面能一近芳泽,一聆笑语也觉提神儿。

      一路想着重阳,潘豹已到重阳的门口,因他也算是走得极熟的人,早有人看见报了进去,约莫一袋烟工夫,侍卫出来禀说道:“潘将军是国舅,教您不必拘礼,如事情,请当面讲。”潘豹心里暗喜,捏着劲儿独自进了内院。见重阳正在揽镜梳妆,隔窗便笑道:“公主千岁在屋里么?”一挑帘便进了屋,果见重阳正在坐在床头一个梳妆小柜前。重阳见潘豹进了屋后便要下跪行礼,于是笑道:“潘将军,我们也算是亲戚了,现在又不在京城,你就免礼吧。这么一大早的,你要求见我,有什么事情吗?”

      潘豹乘机走进了一步,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一边打开,一边笑道:“这是一包上好的高丽参,是家父快马加鞭派人送来的,都是年初才刨的。公主这次路上受惊了,公主如不嫌弃就收下。”

      重阳扫了一眼,见那个盒子内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只参,小的也是二十批叶,大的竟有七十批叶,一看便知知道价值不菲,于是抿嘴一笑,说:“有劳太师记挂了。等回到汴梁,重阳一定当面感谢太师。潘将军,你哥哥潘龙呢?”

      “我哥哥呀,现在估计在看书呢。”潘豹笑着回道:“上回皇上说他不读书,他不服气,说自己最喜爱李太白的《宫中行乐词八首之一》,还说听老宫人讲,郡主的小名就是从这首诗上来的。皇上叫他背着听,他却挠着头说,记性不好,头一句忘了,第二句是什么什么微,中间好像是什么什么归,最后一句是飞呀飞呀飞的意思,”
      重阳被逗得噗嗤一笑,啐道:“你说你哥哥不读书,那想必你得学问高了?” “我又不准备考状元,读哪门子书?” 潘豹觉得重阳似乎并不讨厌自己,而且看上去心情不错,于是又凑近了一点,小声说:“公主,我听说公主就要大喜了?皇上是不是要把你指给哪个姓杨的?照我看呀,一个降将,哪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

      “噢,那你说,谁能配的上我?”重阳撇了一眼潘豹,不动神色的问道。

      潘豹见重阳偏腿儿斜坐着,巧笑可人,撩人心怀,遂笑道:“那我可不敢说。我不过觉得他们杨家也不一定就是坊间传的那样厉害。就如比那个杨六郎,如果他这次吃了败仗,缺胳膊少了腿,或者命丧。。。”

      “够了。”重阳一下子变了颜色,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把正在洋洋得意的潘豹下了一大跳。重阳一脸愠怒地盯着潘豹,咬着牙说:“潘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也别以为我猜不出你和哥哥来杨继业手下当差的原因。你虽然武艺不错,但是,缺德缺得冒烟。就因为你的教习老师无意说你调戏母婢,你竟然用巴豆汤泻死了他。我告诉你,杨六郎是我的。你这次来想害谁,或者盯着谁的哨我都不管。但是,只要你敢动杨六郎一根汗毛,管你是谁的儿子,别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这些人参你拿回去,本公主不稀罕!”

      重阳说罢竟一挑帘子去了。潘豹满面无趣,又朝外看了看天色,发现时辰不早了,猛然想起今天晌午八王还要升帐,只好讪讪地拖着步儿离开。

      等他赶回大营的时候,大账上早已是森严肃杀济济一堂。沿公案桌下四十八名禁军侍卫分两列直延到二堂门口,身着绿色官服,腰悬大刀目不瞬睫兀然挺立。三十多个书办、笔帖式袍靴楚楚鹄立堂柱西侧,东侧是以大郎杨延平为首的二十员大将,都是翎领辉煌衣色鲜明植立候命。右侧一把交椅,想来是杨继业的位置,因为他是此次北伐的副元帅,位分贵重,所以特设座椅。大哥潘龙则站在交椅旁。看到潘豹几乎快要迟到了,潘龙忙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快些进来。潘豹懒洋洋的走到了哥哥下首,左右思量军中没有什么要紧公务,却也没有快大中午头议事的例,不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这个八王监军大弄玄虚?想起刚才自己在重阳哪里讨了个没趣,心里却觉得有些不甘,忽然又感到周匝静得出奇,便知八王和杨继业要出来了,接着便听“咯——咯——咯!”三声炮响,一个亲兵可嗓门儿高唱:
      “八王升帐啰!”
      帐内帐外武将们一齐跪下去,声音震得大帐嗡嗡作响,接着便听一阵脚步声橐橐从外而来,杨继业站了下首的位置,八王径升座据案而立。
      “参见八王千岁”
      “诸位将军请起。”八王脸上毫无表情地说着,然后朝杨继业摆了摆手,“杨元帅免礼请坐!”
      人们似乎松了一口气,杨继业朝八王拱了拱手,双手据膝落座。其余各将军归位垂手肃立,不时用目光偷睨公座,八王也坐下了,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天召集诸位将军升帐,主要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便是此次北伐,皇上下旨要兵分两路。潘太师为东路元帅,杨大人为西路元帅,分别从代州和雄州进军雁门关和偏关。本王对行军打仗是一窍不通,所以从今天起,西路的一应军事由杨大人全权统领。”八王扫视了一下众将,发现潘豹似乎很不屑地撇了撇嘴,于是不由的暗中皱了皱眉,但仍然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情想必大家也听说了。我的御妹柴郡主奉旨下嫁西夏。不幸在孟州的驿站遇到了匪徒,随行人员被杀的干干净净,亏得有潘将军手下大将黄应思及时救下,一路护送到了青州。本王想既然西夏使臣被杀,那么郡主就绝没有只身前往西夏而无人陪同的道理。今早本王已经派人去了京城,请皇上另派使臣先去西夏,让他们重新派人来接。所以柴郡主就暂时住在我的行署里。杨元帅,明日你可派人护送重阳公主回京吗?”

      八王嘴上这么说,心里的念头却是,此去西夏路途遥远,等使臣们两个来回之后,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趁着这段日子,郡主改了心意也不一定。正在思量着,却听杨继业说道:“

      “末将谨遵钧旨。八王千岁,过几日我便派人护送重阳公主返京,保证万无一失。正好我的小女延琪因为来报家事,所以还在大营中,不如让她去陪着郡主,也免的郡主千岁一人在此孤单寂寞。”

      八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脸色也霁和些。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等散营后,自己去告诉重阳要她明日回京时,那个刁钻古怪的丫头转了转眼珠,半带撒娇半带玩笑地说:“皇姐不走,我也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皇姐。八王哥哥你不是这么讨厌我,让我马上回京吧?”弄得八王也一时没有了办法,只得答应了她。

      这边大营内杨继业继续说着行军北伐的事情,“现在辽军已有了防备,原先想的绕过豫州,直取幽州,已经行不通了。既然皇上下旨要我大军从雄州北上,那便要路过六塔河。六塔河桥年久失修,那桥面绝对经受不起大军的粮草辎重,所以破土筑路修桥迫在眉睫。不是八王打算如何安排?”

      “本王说了,从今天起,军中的大小事务都由杨元帅处理。如何修桥自然也有杨元帅定夺,不过这修桥的任务嘛,”八王朝下扫了一眼,看到了一直低头不做声的六郎,不知怎的,心中又有了一股郁气:“不如就让延昭去做吧。既然皇上的圣旨催促的紧,那就五天,五天之内,一定要再六塔河搭起浮桥。”
      众将一听八王这话,都被说得一愣―――筑路修桥自有工部遣派人手,何时用得着军中大将亲自监工。站着一旁的潘龙却是知道原因的,他心里不禁暗想:“杨延昭呀,你得罪了八王千岁,会有好果子吃?修桥?五天?干不完等着军法处置吧!”正在潘龙暗自得意间,忽然听到八王喊自己的名字:“潘龙将军,你就随杨将军一同前往吧。这件事情由你二人一同负责。”

      “啊……噢噢……是。末将遵旨。” 潘龙猛地回过神来,见八王也点了自己的名字,心中纵有万般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和六郎一起接下了差事。接着,杨继业和八王又和众将商议了一下军中其他事宜,安排妥帖后,这才散了帐。当众将三三两两的各自回营后,看着左右无人,走在最后的四郎快走几步,跟上了脚步拖曳的六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道:“六弟,你这是什么时候得罪八王千岁了,那天让你在帐外跪了一个时辰,这次又让你去修桥,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大概是我和八王八字不合吧。”六郎叹了口气,既不知道如何解释,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于是岔着话题说:“四哥,听说七弟,八弟和延琪也来了,现在他们人呢?”

      “他们都在后账呢。听父帅的意思是让老七跟着你,八弟跟着大哥。延琪现在一定在已经准备着去柴郡主那里了。”“珺儿?”提到郡主,六郎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青州城内方向,“珺儿,你就真的这么恨我,一定要用远嫁西夏这种方式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心吗?”

      六郎想着郡主,郡主此刻心中也正念着六郎。心灰意冷的郡主起先只想远远的离开汴梁这个让自己伤心的地方,却没有想到天意如此弄人,自己越想见他,反而是见不到;等自己想避着他,老天却让自己离他越来越近。本来郡主想着在青州稍作休息就回汴梁或者重返去西夏,八王却派人来说叫郡主先不要回京,养好身体后,等西夏另派使臣前来再作商议。郡主本就不着急回汴梁,又知道这是八王疼爱自己,所以也就不再继续执拗下去。

      吃过午饭后,一时无事可做的郡主正在伏在炕桌上正描花样子打发时间,忽然见门帘似乎动了一下,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声音传了进来:“郡主千岁,我是杨家八妹延琪。是我爹爹叫我来陪伴郡主千岁的。”

      “延琪?”郡主停住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想了想,轻声说:“八姑娘请进来吧。”

      “是。” 八姐答应了一声,一掀帘子低着头走了进来。乍从外面进屋,房里光色又很暗,八姐什么也看不清,她蹲身福了两福,低声道:“延琪参见郡主千岁。”

      “什么千岁,”郡主淡淡地笑了笑,嗓音有些暗哑:“俗话说的好,何处觅得蓬莱境,哪里采得长生药?既然今后一段时间你我要共聚一室,那个千岁的称呼就免了吧。看样子我比你大一些,你喊我姐姐就行了。”

      “好呀,郡主姐姐。”八姐原以为宫内的金枝玉叶必定是以势压人,极难相处,却没有想到这个“千岁姐姐”竟然如此随和可亲,不由大胆的抬起了头,打量起了郡主。忽然八姐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郡主,猛然想起,这个郡主不就是一个月前那个在府门口苦苦等候自己六哥的女子么?

      “郡主姐姐,”八姐偷瞟了郡主一眼,见她神情温和,于是乍着胆子问道:“我看姐姐面善的很,延琪是不是曾经有缘在什么地方见过郡主姐姐?”

      “是吗?”郡主微微一笑,起身下了炕床,亲手扶起延琪说道:“妹妹大概是记错了,我久居深宫,很少出门,怎么会有机会见到妹妹。不过妹妹既然觉得我面善,那也就是我们有缘,这段时日就要烦劳妹妹了。”

      “郡主姐姐别说什么烦劳,我整天闷在府里快要憋屈死了,好容易才背着娘溜出来的。”说到这儿,八姐忽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象个孩子一样,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儿,有点不好意思。

      郡主心中有事,似乎没有注意这个小节,她把八姐拉到炕桌上一同坐下,扫了一眼自己描了一半的花样,又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似乎有点无事可做,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忽然问道:“延琪,横竖也是无事可做,你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听吗?”

      “新鲜事儿?”八姐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不过就是军中的一些事情。不过。。。”延琪看着郡主,越看越觉得这个眉如新月,秋波传神的女子面善面熟,忍不住试探的说道:“别的倒是什么,只是八王千岁是不是和我六哥有什么过节呀?我听说前儿八王莫名其妙的让他在雨地地跪候了一个时辰,这不,刚刚又让他去修路铺桥,而且只给了五天的时间。郡主姐姐,如果我六哥有什么地方不小心得罪过八王,您能不能给说句好话?”

      “延琪,我看是你多心了。”郡主似乎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拿起了描花样子的笔,又在没有画完的花样上加了几笔,说道:“我皇兄和六将军并不熟识,又素来敬慕杨家,怎么会故意处处针对他呢?何况你我又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再说了修桥铺路总要有人去做的。”说着指着花样对延琪道:“延琪,你看这个牡丹叶子是不是要加上几笔?”

      八姐素来对这些针织女红不感兴趣,看郡主似乎对六郎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当下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所以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随声附和了几句,想着实在有些无聊,干脆找郡主讨了一块被竹圈绷得紧紧的生白布,也装模做样地用一根一根不同的丝线抽空绣针。

      看八姐笨手笨脚的样子,郡主笑笑说:“延琪你拿针的手法不对,来我教你。刺绣的针法共有12种,你若是用直绣,那线起落针全在边缘,平行排比,边口齐整。不是象你这个样子东一针,西一针的。。。”

      正当郡主手把手的教延琪绣花时,一阵料峭的冷风从檐下吹过过,屋檐下的铜铃铛不安地晃动着,发出清冷凄凉的撞击声。延琪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放下而来手中的绣布,站起身来到窗户傍边,刚刚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就觉得一团冷风挟着雨点立时袭了进来,“这个鬼天气,都快三月天,还这么冷。看样子河水又要上冻了,我六哥怎么带人去铺桥呀?”延琪一边关紧了窗户,一边嘀咕着。

      郡主一听这话,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自主替六郎担心起来:“他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一定不会向皇兄低头服软。唉,我也能盼这天不要太冷,别冻坏了他。皇兄也是,我都说过了我和亲西夏不关他的事情,皇兄干什么还要难为他呢?”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不是说要忘了他吗?再说他现在又有了重阳,我又管他冷还是不冷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能认识他,那是前世里留下的因缘;万法皆缘生,缘灭万法灭,现在也到了缘灭的时候了。。。”

      郡主和延琪在房中尚觉得有些寒意,要下水修桥的军卒自然更觉得奇寒难当。当天傍晚,六郎和潘龙便来到六塔河的大堤上,远远看见前面聚着一群人。他们策马扬鞭,来到近前看时,原来是大约五百来个军卒,站在冰冻的河堤上,因为天寒深冷,正吵吵嚷嚷地不肯下河。

      潘龙下了马,见军卒们在河边缩手缩脚,便阴着脸大声问道:“谁是这里的领工头目?”

      一个吏目从人后挤过来,行了礼后,满面堆笑道:“潘将军,我是这里的头。”

      “哼!你这滑贼!胆子也太大了。八王的钧令中午就下到你们部了,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潘将军明鉴,并不是兄弟们懒,实在晌午之后忽然就变了天,水冷得很,兄弟们下去不得,不信您看。。。”这个吏目说着,从身后拉过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让他挽起了裤腿,指着大腿上被冰碴于扎了密密麻麻的血口子说:“二位将军,天实在是太冷了。能不能等天气好转了些,兄弟们再开工?”

      “胡说!八王只给了五天的时间修缮六塔河桥,按时完不成,你们都要吃罪。如果再拖延了皇上北伐大计,你们能吃罪的起吗?”潘龙立起眉毛瞪着眼睛骂道:“我看你们分明就是偷懒,来人,把这个带头耍滑的东西拖下去抽二十鞭子!”

      吏目顿时慌了,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叩头禀道:“井非小人大胆,而是这是河水不光冰冷刺骨,而且还里有些蹊跷,兄弟们实在是不敢下水。”

      “到底怎么回事儿?”潘龙不耐烦的问道。

      “是这样的,一连几日,每日下午六塔河的河面都会升起一阵薄雾,兵士们谁都没有见过下午还会起雾的河,所以兄弟们怀疑是不是有人作了什么妖法,或者老天爷是不让我们从六塔河?所以,所以,大家都不敢下水修桥。”吏目抬头偷眼看了一下潘龙和六郎,又赶紧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低。

      这时六郎和潘龙才注意到,六塔河河面上不知甚么时候漫起了薄薄的一层雾,凉凉的带着湿气的霾烟像柔软的棉絮袅袅四散弥漫,随着微风卷荡摇拽,连日色都昏暗起来。不光是军卒,就连潘龙也觉得身上一冷。潘龙向四周看了看,用胳膊肘碰了碰六郎,小声说:“杨将军,你见过下午起雾的河吗?”

      六郎没有应声,皱了皱眉头,沿着河堤走了几圈,一时也觉的有些茫然。看着几百军卒都在仰着脸等着自己拿主意,六郎想了想,对吏目说:“今天你且传令下去,今天叫兄弟们在原地休息,等我的将令。另外告诉兄弟们,世上本无鬼神,哪里有什么妖法?再有妄言有妖人作祟,动我军心者,斩! 潘兄,”六郎扭过头对潘龙说:“我们先回青州城吧。”

      潘龙这时也无良策,本想提醒一下六郎,本来就只有五天时间,如果再耽搁半天按期不能完成,八王那里不好交代。但又转念一想,管他那么多呢,从杨家归顺起来,六郎出的风头已经够多了,能让他办砸一件差事,对自己也没有坏处,于是答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二人朝青州城而去。到了城内,潘龙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悬挂彩灯的一座高楼,嘿嘿一笑,朝六郎挤了挤眼,说:“杨老弟,这一段时间你办差也辛苦了,横竖今天干不成什么活,明日又不用升帐点卯,不如我们去乐一乐?”

      六郎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潘龙所说的是青州城内的构拦院,于是脸一红说:“小弟素来不喜欢那种地方,还是潘兄自己去吧。”

      “噢——噢噢——想起来了!” 潘龙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脑门子笑道:“是怕公主知道吧?哈哈,算了算了,君子不强人所难,你既然不去,那我就自己去了。告辞。”说罢转了马头便要走。

      六郎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着潘龙的背影叫道: “潘兄,你先等等。”

      “怎么,改主意了,我听说这里可是有不少新到的舞姬呢。你放心,我是不会告诉重阳公主那个醋坛子的。”

      “不是的,”六郎的脸又红了红,有些尴尬地说:“小弟是想问潘兄一件别的事情,当日救下公主和郡主的时候,潘兄你在场吗?”

      “不在。”潘龙十分干脆的问答,“是我的部下黄应思救下的二位千岁,然后就直接送到我父亲的营中了。怎么,杨老弟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六郎摇了摇头,掩饰着一笑道:“潘兄,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好吧,那愚兄先行一步。”潘龙急着要去看看新来的舞姬,哪有空理会六郎的心思,重新拨转马头,扬鞭而去。看着潘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六郎心中感到一阵疑惑,这个潘龙,看上去不是一个笨人,这个案子中这么大的漏洞他居然没有察觉?但转念又一想,黄应思是潘仁美的学生,自幼便和哥哥黄龙跟随潘仁美,他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潘龙自然怀疑不到自己人身上。他一边骑马往城内走,一边默默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重阳和郡主的别院前。

      郡主,重阳和八王其实都住在一个大院子内。八王不在大账的时候就在东厢的最南头歇息,三郎原先安排重阳和郡主一起住在西厢,但是重阳却说西厢房临着街,白天晚上闹得很,于是八王就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了她,又人令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此刻八王并不在青州城内,所以只有半边灯火亮,寂静的院子在黯黑的老树掩映下显得有点阴沉。

      六郎勒紧了马的缰绳,朝内看了看,心想:“横竖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如进去问个究竟,看看当时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找谁去问,六郎却左右为难了起来。重阳?六郎实在不愿见她;郡主?不知道郡主想不想见自己。正在犹豫中,只见一个重阳的一个侍卫提着满满的两桶水,一路小跑过来,六郎叫住他问道:“我有事情要面见公主,重阳公主她现在方便见我吗?”那个侍卫跑得有点接不上气来,见六郎问话,忙放下水桶微喘说道:“回杨将军的话,重阳公主正准备沐浴,现在恐怕。。。”一听重阳不便见自己,六郎反而暗中松了一口气,竟然觉得有些庆幸,打发走了侍卫后,他扭头朝郡主房间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后,跳下马,沿着卵石甬道大步走了过来。

      鹄立在门前的当值侍卫远远的瞭见是六郎过来,早笑着迎上来,说:“是杨将军呀。您要求见郡主千岁?”
      “是呀,郡主现在在房中吗?”
      “在,郡主正和府上的八姑娘在一起呢,您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大约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仍然是那个侍卫走了出来,笑着说:“杨将军,郡主有请。”六郎忙将马缰绳扔给旁边的侍从,跟着那侍卫走了进去,不知怎的,六郎忽然觉得耳鼓有些膜嘤嘤乱响,心跳也急促起来。刚在门口站了,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是杨将军吗?请杨将军进来说话。”
      “正是末将杨景!”
      六郎在外答应一声举步而入,棉帘子一放下,立时觉得一股热气融透骨髓。不大的房间内已被打扫纤尘皆无,正中生着一只熏笼,几缕袅袅幽幽的檀香气息若有若无。屋内的气氛并没有六郎原以为的那样滞重尴尬,郡主正端坐在炕床上,一手拿了针线,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做着手中的活计,妹妹延琪则坐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

      “杨将军,你找我,所为何事?”见六郎进了屋,郡主只是略抬了抬头,看了一眼,之后依然不紧不慢的绣着什么。

      六郎还未及答话,就见延琪噌的一声从炕床上蹦了下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几步跑到六郎跟前,说:“六哥,你看你看,这个是郡主姐姐给八王千岁做得。郡主姐姐还说,过几日要教我如何作鞋袜,等我练好了针线,我给每个哥哥都做一双鞋子,你说好吗?”

      六郎低头看了看,只见八姐左手拿着一只黑布面儿青布里儿,红紵丝掐线滚边绣成牵牛龙云图样的布鞋,针工细密线脚扎实。六郎忽然想起当日在崛围山时,自己的衣服一不小心被树枝刮破,心灵手巧的珺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拆下了丝线,又磨了骨针绣上了一朵紫棠色的云儿,那绣工手法,竟是搭配的天衣无缝。这近一年来,新衣服也做了不少,可是唯独这件衣服依然被自己好好保存着。延琪见六郎只是盯着鞋子出神,忍不住又举起了一块生布,递到六郎眼前,连声问道:“六哥,你看郡主姐姐做得好吗?这个是我今天做得。等我学会了,我也给你做一双。”

      六郎回过神来,见延琪只是‘郡主姐姐,郡主姐姐’的一气混叫,不由地嗔道:“什么郡主姐姐,有那样的称呼吗?你再这么没大没小的,叫爹爹听到了少不得教训你。”说完又看了看延琪手中的另一个针脚时长时短的活计,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还学作针线活,我看还是你还是省省功夫省省布吧,你做的鞋,不一定里面藏了几枚银针,哪个真敢穿上,我才佩服他呢。”

      八姐见六郎如此轻看自己的手艺,撅起了小嘴,扭转了脸,不满意的哼了一声。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六郎素来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妹妹,看八姐好像生气的样子,笑着摸摸八姐的头,哄道:“延琪,你先出去,哥哥真有要事要请教郡主。”

      “是。”八姐答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六郎和郡主。此时此地六郎和郡主都觉得颇有点尴尬,既没有闲话也没有忙话可唠。六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郡主,郡主只是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什么,也看不清有什么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郡主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绣品,语气依然是十分平静和祥:“六将军,你不是有事儿找我吗?为什么光站着不说话?”

      “噢,是这样的。”六郎见郡主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忙躬身行礼道:“末将是想问问前几日郡主在途中遇到劫匪的事情,有些细节,末将想不明白。”

      “六将军为什么不去问重阳?” 郡主脱口而出,见六郎有些发愣,立刻意识到不该问这个话,好像自己在拈酸吃醋一样,顿时飞红了脸,低下了头。过了好半天郡主才抬头看了一眼六郎,缓缓说道:“那日我们行到定州,当晚就住在当地的驿站。到了三更天左右,大家都休息的时候,便悄悄潜入了一伙黑衣人。他们心狠手辣,见人就杀,一会的功夫竟然杀得驿站内外一片血水横流。我和重阳妹妹带来的随从也被杀得干干净净,当他们正要对我们下毒手的时候,黄将军就带着人来了,据说他是奉潘太师的命令到定州催征粮草的。”郡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身子有些微微发抖,额前也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所有的随从都杀得一个不剩?”六郎喃喃自语,忽然,六郎心中一沉,“那棠儿她。。。”六郎想起了那个总是抢白自己的小丫头,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棠儿没有跟我一起去西夏,我把她留在南清宫了。这个小丫头命大,逃过了一劫。”

      “是这样。”六郎松了一口气,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他们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别的?有没有抓到一个活口?黄应思是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是为了财。我听黄将军讲,这些人训练有素,好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样:一部分贼人杀人,另一部分贼人抢东西。看见大队的官兵来了,他们一个呼哨,竟然全部都消失在黑夜里无影无踪了,一个活口也没有抓住。”

      “太奇怪了。郡主,你说黄应思是在那个贼人杀光了所有的所从,要对你们下毒手的时候赶到的?”

      郡主不由诧异地望了一眼六郎,很奇怪他为什么揪住这个问题不放,答道:“是呀。有什么不对吗?“

      六郎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笑着说:“没事儿,郡主不用担心,我就是随便问问。

      二人说了几句话后,本来已经变得有点沉闷的气氛变得有些活泛起来,看着郡主放在针线盒傍边的一本书,六郎忽然想起了下午六塔河的事情,忙问道:“末将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教郡主,郡主听说过下午起雾的河吗?”

      “下午起雾?”郡主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垂下眼睑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听说过。《禹贡》中说云贵南土阳气偏弱,地气卑湿,雾多风少,且以冬时常暖,故湖面林中多有薄雾,又谓瘴气。另一种则是《元和郡县图志》上说的,回鹄有个寒湖,每到了中午时分,湖面就会有雾,那是因为山上的雪水通过暗流流入湖中,而湖水的温度又高,热气被凉水凉风一激而成。”

      “原来是这样。”六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精神也为之一振,笑着说:“郡主可真是学识广博,这些生僻的东西也能俯拾即来、信手而拈。”

      “我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也就多读了几本书罢了。”郡主的口气依然淡淡如水。

      “说起读书,我还有个笑话呢。”六郎见郡主静静地坐在哪里,看也看自己一眼,陪着笑脸说:“当日在北汉的时候,爹爹叫七弟读书。结果他不找教书先生,却一直缠着我,叫我给教他识字。我被他聒噪的不行了,就随便扔了一本《毛诗》给他,随便交了他一篇《东山》,结果当天爹爹考察我们的功课,问他读了些什么,他皱着眉头说,书中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什么‘王八骑马,亲家骑驴,就是骑你’之类的! 把爹爹气得七窍生烟,将他好一顿责骂。”

      六郎话还没有说完,郡主便明白七郎是把《东山》中“黄驳其马,亲结其褵,九十其仪”错的一个字都不剩,终于忍不住用手帕捂着嘴,笑得伏着桌子,指着六郎,吃吃的说:“你真不是好人,既然你七弟要学字,你就该从千字文开始好好教他。为何让他看《毛诗》?”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是个好人。” 六郎见郡主此刻笑得如春阳般灿烂,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悲酸,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说:“珺儿你终于笑了,好长时间我都没有见你这么开心的笑过。珺儿你为什么要去西夏?是不是你一直在恨我?”

      郡主的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站直了身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冷冷看着六郎,没有回答。

      “珺儿,汴梁是一个烟花明媚之地,你从小长在京师富贵温柔之乡,到了沙尘蔽日蛮荒寒苦的西夏,你能受得了吗?珺儿。。。”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平日里婉温柔润的珺儿忽然发怒了,话音不高,却句句犀利:“你让我在汴梁亲眼看着你和重阳缔结姻亲,然后祝你们百年谐老,白发齐眉?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作不到!自崛围山一别,我就一直苦苦的等着,可是我等到了什么?每次你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躲避我。好吧,既然你已经定了亲,你为何喜欢上我?既然皇上有意把重阳许配给你,我去西夏又与你何干?”她突然变得有些亢奋,几乎不能自制,浑身抖着,几乎站不稳身子,烛光映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她直盯盯望着六郎,似乎在苦笑,又似乎在讥讽:“那日你和重阳在花园里的做派,不就是想让我死心吗?你不希望我和亲西夏,无非是想让你的良心好受一些。你问我恨不恨你吗?我告诉你,我恨你,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马上出去。”忽然,郡主失态地推着六郎说:“你走,你走。”

      “珺儿,我。。。”六郎想解释什么,但是此时此地,无论怎样解释似乎都透着一种勉强。听着郡主那声调里的凄楚、愤恨和忧伤无奈,六郎忽然怀疑自己那日的决定是否正确。六郎心疼地看着郡主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忽然很想将她拥在怀中,大声告诉她,一直以来,自己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又怕自己的这个举动会将情形弄得更糟,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了句,“珺儿,你多保重,有空我再来看你。”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六郎离去的身影,郡主仿佛不胜其寒,浑身痉挛着缩成一团,这些日子她一直压抑着的失望、委屈、疲惫,沮丧和悲愤,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郡主再也禁不住,竟自伏床失声恸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个声音怯生生在耳旁说道:“郡主姐姐,您别哭了,小心身体。”说着一方丝帕递了过来。恸哭了一阵后,郡主觉得自己积郁了多日的悲苦仿佛都融化在这泪水里,心情也平静了一些。她坐起身子,接过丝帕,拭着泪说道:“谢谢你。延琪,刚才事情你在外面都听到了?”八姐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小声说:“原来我六哥喜欢的姑娘就是郡主姐姐你呀。其实有的事情姐姐冤枉我六哥了。出征前一天,我六哥为了去见你,挨了爹爹的好一顿责骂,连大哥都被连累的挨了一顿打呢。”

      郡主仿佛愣了一下,但随即回过神来,依然有些抽泣着说道:“延琪,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现在是和亲的郡主,如果让别人知道我和六哥的往事,并传了出去,不但是你六哥,就是整个杨家都会收到牵连的。延琪,你记住了吗?”

      八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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