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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家法 ...

  •   此刻天色已经黑透,城里家家户户彩门悬灯,映得一街两巷通明彻亮,倒还不觉得暗,待六郎来到大相国寺前,一片空寥中只有八盏气死风灯幽幽闪烁,初春的夜风飕飕掠衣而过,立时便使人觉得黯黑寒凉旷野寂寥,似乎一天繁华热闹都被一下子浸迸了冰水里,有点恍若隔世的光景。六郎四处环顾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只见黑魅魅的院墙足有丈五高,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三纵两跳的跃上墙头,辨认了一下方向后,顺着房脊来到棠儿所说的南园厢房。

      南园厢房在大相国寺荷塘边,也不知道棠儿是怎么和侍卫们说的,偌大的南厢房院子里鸦雀无声,几株大梧桐伸着光秃秃的枝桠,掠地风穿堂而过,发出沉闷单调的“呜呜”声。六郎纵身从房上跳了下来,抑制着渐渐急促的呼吸,轻脚轻手的向门口走去。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六郎那准备推开房门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忽然六郎听到门口好象有动静,于是本能的闪到了房角的暗处,果然,只见帘子一动,穿着粉白襦绣裙,玫瑰紫色夹袄的郡主推开房门从屋内走了出来,踮着脚尖,一脸焦急的向院外张望。

      “郡主,您都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了,我看杨六郎今天不会来了。”棠儿看着郡主满脸写着忧虑、惶惑和不安,嗫嚅着张口还想说几句宽慰劝勉的话,又觉无从说起,只得叹了一口气,从屋里拿出一个披风,轻轻的披在郡主身上,说:“郡主,明天我们还要进宫呢,外边凉,您还是进去等吧。万一再着了风寒,那可如何是好?进屋吧!”棠儿一边说,一边连哄带劝的把频频回头的郡主扶到了屋里。

      “珺儿!”六郎浑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全涌到脸上,涨得通红通红,差点脱口喊了出来,疾步从暗处走了出来。当他正准备掀开帘子时,却不知道被谁从后一把拉住,生生的拖到了屋后。

      六郎扭头一看,来的人居然是大郎。还未等六郎说些什么,大郎就比划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将他拉的更远了一些。一时便听院外有动静,先是有女子大声说话,仿佛在训斥什么人,接着就是阵阵急急的脚步声,此动静之大不但六郎听到了,就来房中的郡主也被惊动了。

      “姐姐,你的这些侍卫是怎么回事儿。站的那么老远,怎么保护你?万一来个坏人那可如何是好?姐姐难道忘了上个月我们出巡的时候,那个孟玄宝找了那么多杀手,那阵势多吓人!”随着话音,一个青衣女子闯了进来。

      “重阳公主?她怎么来了?”郡主心里暗暗吃惊,一边庆幸六郎此刻不在,一边下阶迎接,身边的棠儿也忙跪下行礼。

      重阳无所谓地一摆手命她起来,笑着说道:“今天我在宫里实在觉得无聊,就想找姐姐聊天,结果到了八王府却被告知姐姐不在。八王哥哥还支支吾吾的不想告诉我。”说到这儿,重阳偷看了一眼郡主那有些发红的脸,嘴角吊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继续说:“不过还是王妃疼我,她不忍心我一直这么傻乎乎的等着,就告诉我姐姐你到相国寺上香来了。姐姐,现在又不是什么时令,来上什么香?而且不过是上香,八王哥哥干吗弄得神神秘秘的?而且姐姐今天确实看上去不一般呀,打扮的这么漂亮。”

      “既然是上香,自然要心诚一些。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我盛装前来,想来菩萨也只会高兴的,不是吗?”郡主淡淡一笑,“妹妹何不进来一起和我读读经书呢?妹妹这么一个乖巧的人,观世音菩萨神圣有灵,必定佑护妹妹健康无灾长命百岁!”

      “罢罢罢,佛所谓涅磐,道所谓冲虚羽化。”重阳随口说道,“孔子之学是治世之学,还是他说的是,也就是‘死’字罢了。安危祸福都缘顽福前生,岂是今生能强求来的,有这个功夫,我还是喜欢月下品茶观景,姐姐,”重阳说着,凑近了几步,拉着郡主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左右姐姐明日也要进宫的,不如今天就住在我那里。我那里可有今日渤海国进贡的好吃的,包姐姐没有见过。棠儿,”重阳扭头脸,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回去对八王哥哥说,今天皇姐就住我那里了。”

      看着郡主无奈的和重阳离去,直到四周重新静寂空寥无声,大郎和六郎才从暗影中走了出来,大郎长长的出了口气,说:“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你,于是悄悄的跟了过来。果然刚走到相国寺门口,就看见一队禁军走了过来,我怕你没有注意到,所以就赶过来提醒你,还好我来的及时。”“多谢大哥。”六郎感激看着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大哥,还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忽然又想起郡主盼着见自己一面,忧急如同焦焚,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六郎的心像从很高处跌落下来,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兄弟二人沉寂了一会后,六郎叹了一口气,迎着冽冽的寒风,怅怅地望着望着黑沉沉的庙宇,转身进了郡主进香的厢房。

      这是一间不大的通房,但是比起五台山那间临时厢房要精致的多。加上四面都是高房,风进不来,就显得十分安详和暖。墙角的紫檀木架上的玉盘里摆着几个金黄的文冠果,还在弥漫着几缕淡淡袅袅的清香,正中须弥座上的黄袱垫枕和座前的拜垫依然静静地摆在那里。六郎慢慢的拿起小桌子上的一杯尚有余温的残茶,轻轻的放在唇边,嗅了嗅。

      “六弟,回去吧!如果你们有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况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女情肠,走吧!‘大郎见六郎依然是有点恋恋不舍的握着似留有郡主余香的茶杯,硬拉着六郎出了房门。
      出了相国寺,兄弟二人一路无话,从偏门进了无佞府后,二人就直奔书房。刚刚绕过院墙的转角,便远远看见书房内灯火通明,二人心里顿时感到不妙,无奈之中,也只得硬着头皮提着劲儿加快脚步。还未进书屋的院子,就见一个家丁急急的走了出来,小声说:“一会儿,大少爷和六少爷说话要小心一点,老爷在书屋呢!”

      二人一听这话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不由相互的对视了一眼,忐忑不安的跟着家丁步入书房。进到书屋后,二人抬眼一看都愣住了,只见不大的书房中满满登登的站了一屋子的人,杨继业一脸庄重里透着严肃,正襟危坐盯着只顾翻着手中的书,神色似不喜不怒,却略带着惫累憔悴。杨继业身边依次站着二郎延定,三郎延光,四郎延辉,五郎延德,七郎杨延嗣,八郎延顺,也都大气也不敢出。

      “爹,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歇息?让几个弟弟也在这儿等着?”大郎小心翼翼的看了父亲的脸色,轻声问道。

      “你们去哪儿了?” 杨继业古铜一样的脸色毫无表情,缓缓的放下手中的书。
      。
      “噢,六弟说他睡不着,所以我们在花园里多待了一会,爹。。。” 大郎见父亲已是微微变了颜色,忙陪着笑脸解释。

      “胡说!”杨继业断喝一声,“六郎偷偷的溜出府外,你已经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阳奉阴违,面从背非!”

      “爹,这事儿不能怪大哥,是我趁着大哥睡熟了偷偷的溜了出去。大哥发现我不在了,这才出去把我追了回来!”六郎原本就是预备着回来遭申斥的,看见父亲一脸愠怒的看着大哥,忙替大郎掩饰。

      “你大哥十三岁从军,何时睡过那样沉?你翻窗而出,他会不知道?” 杨继业丝毫不理会六郎的辩白,沉着脸,盯牢了他,许久才道:“你记不记得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如果你大哥放你出去,你们两个一并家法处置。来人,拿板子!”

      “爹,这件事情是我一个人的错,大哥是被我牵连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就打我一个人。” 六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二郎等听得清清楚楚,家法板子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此刻见父亲说请出家法,心里都打了一寒凛,互相偷望一眼,没敢言声,再也站不住,也都一齐跪了下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几斤几两,敢说出这样的话?” 杨继业心中烦躁,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书重重墩在案上,背着手踱了几步,喑哑的嗓音带着颤声,说道:“有朝一日,如果你为了一己之私,一时之愤,作出了连累你的兄弟姐妹,甚至六亲九族的事情,你还能泰然自若的站在哪里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杨继业的声调不高,但从他嗓音中金属般的颤音中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强自按捺着听到那种雷霆即将发作的震怒,“大郎,”杨继业不再理会六郎,扭头对大郎说:“今天我要罚你,罚你处事不当。我们杨家刚刚归降,审事说话尚要斟酌轻重是非,你却听任六郎肆意妄为,罚你在书房长跪一日,杖笞二十。至于六郎你。。。”

      杨继业顿了顿,“我今天暂不罚你,你先站在一旁。来人,拿家法!”

      这样看似不公的判决惊得满屋人瞠目结舌,六郎本已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一听父亲说暂不处罚自己,不禁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就见大哥脱去了外衣,直挺挺的跪在父亲面前。 “来人!行家法!”杨继业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家丁手捧着一个约三寸宽,八尺长的竹板应声过来,看了看杨继业的脸色,将竹板握在手中,小声说了句:“大少爷,得罪了!”一咬牙“啪”的一声打过去。大郎浑身一颤,背上内衣已被打破,殷红的血迹浸出。家丁接着又是四五板子打下来,大郎疼得浑身大汗,只闭目咬牙忍疼,却无一声□□。

      二郎等哥几个都是迷迷糊糊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的,并不知道大郎和六郎所犯何错,再加上他们积年在营中服役的,军士们因违反军令而被受罚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七郎更是个靠打架吃饭的人,出手又不分轻重,比武时总是打的别人头破脸肿,所以他们心中虽有不忍,也只能转过脸,不敢言声。别人不明就里,六郎心中却似明镜一样。他少年从军,多少人夸他行为举止练达从容,即使拥兵处于顷刻须臾的凶险之地,他都能做到“处变不惊”。可是自从认识的郡主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总觉得一阵迷惘一阵惆怅,一想起郡主,紧张、兴奋、焦躁,激动,各种情绪都在心中搅动,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俱全。记得上次还在北汉的时候,自己冒着被宋军发现的危险,探望病中的郡主,如果这件事情当时被北汉王知道,恐怕自己一家早就身首异处了。天呀,原本深沉稳健的自己,何时变得做事这样不计后果。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冒了出来,如果自己坚持要娶郡主,得罪了皇上,甚至引起了皇上的猜疑,自己的兄弟们会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父亲表面上只处罚大哥一人,不处罚自己,却让自己的内心里已是备受熬煎。

      忽然一滴温热的血随着板子溅到了六郎的脸上,六郎一下子从近乎麻木的痴呆中清醒过来,“唿”地跪了下去,膝行到杨继业坐着的杌子前,颤声说道:“爹,孩子知错了。您要罚就罚我吧!”这时,夫人赛花也无声的走了进来,看着大郎背上了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有的还在淌着殷红的鲜血,顿时红了眼圈,不忍的说:“老爷,孩子们知错了也就算了。他们兄弟一日后就要出征了,看在妾身的薄面上,先给他们记着吧!”

      杨继业见夫人来了,忙站起身来,虚扶了几步,略带埋怨地说:“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延琪睡下了?你今天不是身上不太舒服吗?应该早些歇息。”赛花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说:“延琪早就睡下了!老爷,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他们兄弟都是玲珑剔透的人,以后不会再犯了,这次就饶了他们吧。” “好吧!”杨继业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长跪在地上的儿子,皱了皱眉,说:“算了,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几个儿郎如蒙大赦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忙纷纷起身准备去扶大郎,大郎却一挥手阻止了,勉强撑住身子,规规矩矩给杨继业磕一个头后,说:“延平本生性驽钝,这次又意气用事,实在有负爹爹谆谆教导之情,爹爹责打的有理。”赛花见儿子因失血脸色有些苍白,手也在哆嗦,忙抢上前几步心疼的扶起大郎说:“别说了,快回去叫大嫂帮你上些药,”说着又看了一眼其他的几个儿子,道:“你们你别傻站着了,都回去吧!六郎,你也别一直跪着,明日你不是还要跟着老爷进宫吗?回房吧!如果打熬的脸色又青又黯,在君前失了礼就不好了,回去吧!”

      兄弟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答应了一声后,一同辞了出去。因看着大郎的脚步有些有点虚飘打滑,二郎忙上前扶了一把,小声说:“大哥,我扶你回去!”本来已经出了房门的四郎一扭头看见六郎还跪在那里里,心里明白六郎是在愧疚自己使哥哥受了连累,于是转过身,回去轻轻拉起了六郎,说:“六弟,先回去吧,还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看着众兄弟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后,赛花这才转身回了书房。此时书房内只剩下杨继业夫妻两个,赛花坐在了杨继业身旁,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和丈夫分别到了一杯水后,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杨继业,说:“老爷,夜深了就别吃茶了,我们也是多年的夫妻了,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我真不明白,今天您怎么发那么大的火。这件事情是老六的不对,他不该瞒着我们和当朝郡主私会,但是我听大郎的口气,他们是真的情投意合;而且我们找了兰英好几年也没有找到她,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兰英她真的不在人世了,总不能让老六一辈子不娶妻吧!他若是真的喜欢郡主,郡主也委心与他,老爷去替他求了回来,又有什么不好呢?而且这次老爷也将老大责打的也太过了些。他毕竟是众兄弟之长,就是要处分,也还是要给他留存体面的。您说我的道理对不对?”

      “夫人,天下的道理说不清,哪一种道理听着都是头头是道。”杨继业喝了一口杯子中的水,觉得有些烫又放了下来,站起身来,屈着指头道:“其一,六郎是个表面随和,骨子里倔强的孩子。我不这样作,恐怕他还不知道因他而使无辜的人受到连累的感觉,加上汴梁不是太原,现在不立下规矩,他们兄弟再不收敛一下性子,等到将来闯下大祸时就晚了;其二,柴郡主的身份特殊,她是前朝的公主,而且,六郎和柴郡主是在北汉时就认识。柴郡主为了他,泄露了宋军要水淹太原城的消息。当然现在北汉已经归降大宋,但是万一这件事情让皇上知道了,只会让皇上更加猜忌柴家后人是安分守己,还是伺机复仇;其三,柴郡主是八王的御妹,从小在八王府长大。八王又是先皇的嫡子,我们一个降将,实在不宜和八王走的太近,让人生疑;其四,皇上有意将重阳公主许配六郎,我看这里也有一个拉拢结纳之意,难道我们杨家能悖逆皇上的意思?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一个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夫人,我是个粗人都能分晓期中的厉害,怎么夫人反而不知呢?”

      这四条,杨继业恳恳而言谆谆譬讲,夫妻二人也有过推心置腹的长谈,却从没有这样透彻见底。赛花没有听到一半,已知今日确实是自己前后思虑不周,丈夫句句听来都是透心彻髓般的中肯之言。她一时没说话,似乎有点艰难地站起身来,踱到窗前,象要穿透窗纸似的望着外头,许久才喟然一叹,道:“老爷,我都知道了。我想孩子们也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明天您还要上殿面君呢,早些回房休息吧!”

      这一宿六郎都没有好睡,一时想到想到大哥的伤势,又想到昨夜众兄弟们不解的神情,忽而又想起郡主,又转起脾气古怪的重阳,转碌轴走马灯似的往返思索,辗转反侧直到四更时分才蒙眬睡着,醒来觉得身上奇冷,原来因为家丁把炉子烧太热,蹬翻了被子。看天色时,窗纸却是通明透亮,六郎一披衣翻身而起,内室外服侍的家丁还在傻睡,听见动静揉眼进来,说道:“六少爷是不是没睡好,我给您捶捏捶捏,爷再睡个回笼觉。”

      “睡什么回笼觉?”六郎没好气地说道,“打些水我要洗漱一下,去看看大哥。”

      等六郎急急的走到大郎的屋门口,只听见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说:“大哥,您好些了吗?还疼吗?”六郎隔着门缝朝里看时,发现几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延琪都在屋中,竟是满满的站了一屋子人。

      “好多了,父亲这点教导算的了什么,你们至于就这么蛇蛇蝎蝎老婆子架势一大早的就都干过来?——我结实着呢!”大郎口气虽然轻松,却掩饰不住不胜的疲倦。

      “大哥,”八姐延琪从一个小提篮中拿出来一盘子点心,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说道:“这个是前日您给我和八哥捎的点心,还有三鲜莲花酥我们还舍不得吃。大哥您吃了吧!”

      “八妹,好懂事。不过大哥是受了外伤,三鲜莲花酥里有杨梅,那是忌食的,还是你们自己吃吧!”四郎轻轻的抚摸了八姐的头发。

      屋内沉寂了半刻后,五郎忍不住说道:“八妹自然懂事,要说不懂事的就是老六,这么大的人了,还惹父亲生气。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成天丢了魂似的。”

      “不是说六弟可能要作皇上的驸马吗?今天父亲入宫觐见,皇上谁都不让去,指明的叫六郎,那不是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父亲不罚六弟,还不是怕六弟进宫面子上不好看?”三郎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随口解释道。

      五郎原本也只是发发牢骚,听着这话,脱口而出:“驸马就怎么了?要说父亲也忒偏心了些,明明是六弟惹的麻烦,却害的大哥挨打!”

      “父亲这样作自有他的道理,你不能背后议论父亲。”大郎听五郎的口风间对父亲和六郎略有不满,立即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作哥哥的理应多担待一些,你们怎么能说父亲偏心呢?”

      “是。”五郎是吃惯了大哥训斥的,但从未见他如此神情严肃的,胆怯地咽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七郎,自己给自己解围道:“要说教训,也应该教训老七,这个家伙总是惹事,前两日在校场和曹家的公子比武,居然将人家鼻子都打出血了。幸亏曹大人宽宏大量不计较,如果是个小心眼的人,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吗?”

      “那能怪我吗?”七郎不服气的说道:“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我只不过。。。”七郎还想分辨下去,看见大哥瞪了自己一眼,生生的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大哥,”二郎却没有理会七郎是不是又闯祸了,皱着眉头,盯着大郎,不解的问道:“六弟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说六弟是消消溜出府外的,这么晚了他要去见谁?如果他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不能告诉哥哥们,说不定我们也能帮帮他。”
      “哥哥们不用猜了。”六郎一边说,一边推门进来,“我实话实说,我不喜欢和我自幼定了亲的王姑娘,更不喜欢那个什么重阳公主,我心中另有其人。昨天晚上我就是想在出征前见她一面。可是爹爹不许,就让大哥看着我。我趁大哥睡着的时候遛了出去,结果就连累了大哥,事情就是这样的。不过哥哥们请放心,我自己知道我和她缘分已尽,将来就算是身在咫尺,恐怕也是心在天涯,我再也不会去找她了。”

      见六郎最后这句话说的颇有些凄楚苍凉,众人一时都不再言语,咽下了声气。五郎生性鲁直,从不藏心机,见六郎如此坦率,又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沉寂了一会儿后,讪讪的说:“不就是喜欢上别的姑娘了嘛,多大的事儿,至于要死要活的。再说了,领兵出征对我们来说家常便饭一般,又不是进阎王殿,至于一副生离死别,恋恩难分的样子吗?就非要火烧火燎的再见一面不可?”

      “好了,好了。”大郎见六郎年起轻轻,却满目的悲沧和绝望,心中一阵不忍,于是你放缓了声气问道:“你们都回去吧!六弟,你也回去吧,今天你还要进宫呢。其他弟弟们也请回吧,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就要出征了。”

      “是呀,”大娘也在一旁说道,“各位叔叔,大郎的伤不碍事儿的。我这就给他换药,各位叔叔就回去吧!”

      “是呀,是呀,大家都走吧!”兄弟几个见大郎这么一说,也不便多留,又安慰了几句,便鱼贯而去。六郎本已和四郎五郎一同离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去时,只见大娘正忙着大郎给清洗伤口,换药时那紧张心疼的神情,竟然和当日郡主为自己上药的一般无二。不知怎的,六郎忽然又想起黄琼所说的:‘恩爱绸缪本来就是杀人的毒药’这句话。是呀,自从郡主认识自己之后,自己带给她的只有牵挂,忧郁,悲伤,惆怅。难道真的能眼眼睁睁的看着郡主就这么被夜夜日日袭扰着泣血泪干,自己却无法安慰吗?如果自己今生和她无缘,那么何不让她彻底对自己死心?想到这儿,六郎的心里猛然一痛,缓缓的从怀中掏出那支为郡主买的金簪,凝视了一会后,紧紧的握在手中。那锋利的簪尾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手掌,一滴一滴大大的血珠落了下来,殷红殷红的甚是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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