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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初见 ...

  •   早春二月,在江南早已是杏蕊吐芳的时候了,但是黄河两岸依旧寒气难当。自赵光义赐六郎祖母绿后的第三日起,突然就变了天,白毛风裹着雪粒,雪片,时而如骤沙狂奔,时而如骤沙狂奔,铺天盖地的降落下来。从护驾到诱捕刺客,在这一个月里,六郎只是忙得昏天黑地,起居都不分时辰;再加上为了郡主的事情,六郎一直心绪不宁,又不慎冒了风寒,只觉得头昏身热。但他偏偏又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虽然身上高热不退,但是操练行伍,巡逻站哨竟是咬着牙一刻也没有落下。好在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众人也一时没有发现。
      好容易熬到第六天,天光放晴,宋主赵光义下旨全体军士宽松休息三日,六郎才得和其他兄长们一起回府。自从归顺以来,杨家兄弟一直没有空闲,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兄弟几人商量了一下,索性弃马辍轿,干脆步行入城,好好逛逛这名闻天下的东京汴梁。六郎原本不想随行,但是又怕扰了大家的兴致,只好勉强陪同。不同与死气沉沉的太原城,汴梁城内果然十分热闹,兄弟几人顺着小御街一直走到宣武门西大廊庙转了一会儿,一街两行书画、玉器、碑帖、烟料、料器、磁器、花木、旧书、唱本书的……应有尽有。

      杨家兄弟都是连着许多日子在校场厮杀操练,乍入这熙攘往来纷繁热闹的市井场地,比起虎帐筹兵的肃杀严威、军书旁午的焦累,真有天悬地隔之感,浑身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下来。这个摊子上瞧瞧,那个摊子转转,甚至卖眼药的、跌打药、百补增力丸诸类的也凑热闹到跟前听个兴致盎然。兄弟几个走一处转一处的随意说话消遣时辰,不同与其他儿郎只是看看热闹,路过一个名叫云林斋古玩店时,四郎看中了一串伽楠香念珠,于是悄悄的买了下来,准备回去送给四娘。

      不知不觉间的一众六人已转悠到场东北角。比起西、南、东三面栉比鳞次环绕的馆肆店堂,西边的一座独立的一进几出的酒楼鹤立鸡群似的和南边一大片繁华嘈乱默默对峙。隐隐灯影之下,绰约看见黯黑的匾额上“绛霓堂”三个大字。也许因这酒楼带着一般雍容之气,正好兄弟几人逛了这半日也觉得饿了,于是几个人穿过热闹嘈杂的前店大街,拾级登楼,进得楼后,迎门便是一座八宝琉璃屏风,绕过屏风,却是一座加亭空中游廊,窗上糊的都是碧绿色如云的蝉翼纱,廊中都铺满了猩红地毡,汤裱铺糊的米黄壁纸,每隔不远就悬一盏小巧玲珑的宫灯……到了这里,处处都有一种身处仙境,隔绝尘圜之感。

      “乖乖,想不到这个绛萼堂后头还有这般的景致,我们兄弟六人不知道今天带的银两够不够这里一顿饭的。”五郎伸了舌头扮鬼脸儿笑道。六人正有些眼迷神怅时,只见一个紫衣伙计早迎了出来,满脸堆下笑来,顺身儿一个呵腰儿:“几个军爷好像面生的很呀,是不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也不要紧,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不是我夸口,我们这个绛霓堂做的大部分都是熟人生意呢。”伙计一边说,一边带路:“几位军爷这边走,您几位就座临街处的这个大间如何?既可闻暮鼓晨钟,又可观玩胜景,您几位认为如何?”

      三郎听得扑哧一笑,轻轻地敲了伙计的脑门一下,说:“你是伙计还是状元,文绉绉的说什么官话?”伙计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笑着说:“来的客人多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听了多了,小的自然也会说上几句了。这边请。。。” 伙计说着,推开了一个半掩的门,门内一色的红毡铺地,四角挂着盏粉色宫灯,室内映得一片柔润晶莹,不刺眼也看得清。兄弟几人尚未落坐,忽然听得窗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郎一时好奇,打开窗外看时,发现一队禁军纵马向城南而去。

      “皇上都下令休整三日,这些禁军也不知道忙什么?”三郎关上窗户,嘟囔着说。“干什么?抓人呗!几位军爷不知道呀,杜家出事儿了!”伙计头也不抬的整理桌椅,随口答道。

      “杜家,那个杜家?”听说京城中有人犯了事,居然要禁军亲自出马,兄弟几人立刻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忙回过神问道。“京中还有那个杜家,就是杜国宪杜将军呗!”伙计一看杨家兄弟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一下子来了兴致,故作神秘的卖弄着说:“我听说啊,杜国宪通敌卖国,前几天被杀了。现在皇上已经下旨追捕他在军中当差的两个儿子。刚才这一队御林军向南而去,十有八九就是杜家抓杜家夫人和他女儿的。”

      杜国宪本是孟州守备,肩负向三关运兵运粮草的重任。如果真的杜国宪通敌,那么一个月之后的北伐就很有可能就会被辽国人断了粮草,这绝不是小事。兄弟六人一下子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一时竟人人僵坐如偶! “几位军爷,您请坐呀,都是小的多嘴,扰了您几位的兴致。” 紫衣伙计一看几人的脸色,心中有点怪自己多事,忙不迭的赔礼道。

      “杜家通敌,我们兄弟几个在军中都不知道,你一个跑堂的怎么知道的哪样清楚?”四郎看了一眼伙计,随手拉过了一把椅子,一边坐下,一边发问。“刚才小的也说了,来我们绛霓堂的非富即贵,就在您几位爷来之前,有几个宫中的公公,大概是去传什么旨回来,在我们这里吃酒席间说的。”伙计早就盯眼瞧着,看着四郎端起了茶杯,忙一边上前斟茶一边陪着笑脸说道。

      “杜家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既是他通敌叛国,自有大理寺的人去勘查审讯,我们操什么心呀!” 五郎不太自然地摸了一下头盔上的红缨子,抿嘴儿一笑,随口问道:“哦,看来你是知道不少坊间和宫闱秘闻呀,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您想听呀,我还真知道一个。您还不知道吧?”伙计压低了嗓子,诡秘地扮鬼脸儿笑道:“我还听说皇上要招驸马了,新驸马爷十有八九就是刚刚归降的杨家六郎。”

      话未说完,正啜茶的四郎“卟”地一口,满口茶呛了出来,连咳嗽带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要当驸马?”“杨家六郎啊。”紫衣伙计一点也没有发现六郎现在已经变了脸色,只觉得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而自己严然成了中心人物,于是脸上放着光,连比划带说白竟是将六郎如何在五台山硬拼头陀,如何在火场金殿二次救重阳,说的竟是八九不离十。至那紧要节扣处还要添枝加叶润色形容,加着逗闷子留悬念,竟象鼓儿先生茶馆说书。六郎本就是个不爱张扬的人,加上不愿多提郡主和重阳,虽然返京后也有哥哥们好奇的问他护驾的事情,他也总是一两句话搪塞过去了事,众人见他不愿多说,心想或许涉及皇家机密,也就不便多问。没有想到今天却让这个跑堂的伙计连说带夸夹着奉迎马屁,眉飞色舞,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说完后,紫衣伙计还感叹道:“要说这人和人的命就是不一样,当了万岁爷的乘龙快婿,那功名前程还不是如花似锦,更何况人人都说重阳公主貌美如仙,对了,几位军爷想吃些什么?要听个什么小曲吗?我们这里新来了一个黄姑娘,那可真是怎么说的,对了,歌能裂石,舞似天魔呀。”

      “我们也算是认识杨家六郎,怎么从未听他说过?”四郎笑着看了六郎一眼,故意问道。
      “可不是嘛!这个杨六郎太不地道了,这么好的事儿,居然口风紧的滴水不漏。”
      “难道怕我们去抢了他驸马的位置?”
      三郎和五郎看着六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满面的局促不安,故意随声附到。

      紫衣伙计却像善解人意一般,劝慰道:“几位军爷别往心里去,毕竟皇上还没有下旨嘛,您几位若是和杨六郎不熟知,他自然不会实言相告了。对了您几位要吃些什么?”

      “我们和杨六郎不熟?”五郎强忍住笑,还要说什么,却被大郎摆手制止了,说道:“小二,我们兄弟也饿了,你们有什么招牌菜不羁什么上来几个就行了,另外再收拾一个食盒,有刚出炉的新鲜三鲜莲花酥,马蹄酥,枣泥点子,给我装上一盒。”

      “好的。本店的菜那叫一个鲜香味美,保您几位食欲大动,馋涎欲滴。对了,您要听曲子吗?要不要我去请黄姑娘?”

      大郎以为黄姑娘是一般的歌妓,忙道:“别,我们兄弟不用这个,说说话儿就行了。对了,再上一坛子三河老醪。”
      紫衣伙计忙赔笑说:“几位军爷,黄姑娘并非青楼人,也不是我们绛萼堂买下的,她可是是个大才女,能自己编个曲儿词儿的,如果不是家道中落,又急着筹钱回老家,就绝对不会到此卖唱的。几位爷吃酒聊天,让她来唱个曲儿助兴也不过分。”小三儿见大郎不再拦阻,高唱一声,“给二楼的几位爷上酒喽!”忙不迭便下楼去了。

      小二前脚刚刚出门,除了大郎外,兄弟几人便七嘴八舌的围着六郎追问道:“老六,这个公主是怎么回事儿?护了一次驾,到让公主看上你了,你这个小子福气不浅。”
      “对了,上次我还记得有个姑娘找你,你还没有老实说那个姑娘是谁。这次你得一并交代清楚了。”
      二郎也在一帮打趣到:“怪不得皇上赐给了我们家那么大的一座宅子,原来我们家要有一个驸马爷了。”

      这几日,六郎外面儿咬着牙强装没事儿,内心里已是熬煎得头晕脑胀,脑袋里塞了一团烂絮般,连自己都不知想些甚么了。无奈间,只得求助似的看着大郎说:“哥哥们就不要拿我开心了,什么公主,驸马,那都是没有影的事情。宫帷之中的流言蜚语,岂能相信。”

      五郎似有不甘,还有再说几句,却见大郎瞪了他一眼,一伸舌头将话咽了下去。大郎早就知道了六郎和郡主往事,但是一时也弄不清楚六郎怎么又会和重阳有什么纠缠,但是此刻又不是细想和盘问的时候,于是看了六郎一眼,说:“六弟说的对,这样供无聊的人酒足饭饱后说话解闷的事儿本就不能相信。更何况六郎早己定亲了,就算是这事是真的,也要和皇上讲明,做人要知礼,既然许婚于前,就不能退婚于后,出尔又反尔,怎能叫圣人说过的‘循礼不悖’么?”

      六郎听着大郎的这番话明里是在说公主,暗里却在提醒自己对郡主的感情不能越陷越深,顿时觉得更加头痛欲裂。恰好这个时候小二捧了酒坛子来,一边给众人倒酒,一边略带歉意的说:“真是对不住各位军爷了,黄姑娘说她今天身上不舒服,不能来也各位爷助兴,您看这几位姑娘如何?”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珠晃翠摇叮哩叮啷响着,几个穿着单薄的妖艳女子风摆杨柳般的走了进来,各道福后,也不听吩咐,大大方方的分别坐在了一脸诧异的杨家兄弟身旁,莺声燕语的争着介绍着自己。有个叫惜惜的挨六郎身边坐了,斟起酒,手帕子托杯自饮半盅,娇滴滴的说道:“那个假正经的黄姑娘有什么好的?爷想听曲,我们也会唱的。看军爷这般清秀,不像个习武的人,倒像是个黉门秀才……今天军爷来这儿,也是我们有缘,这杯酒您一定要喝了。”说完,绞股糖般扭在六郎身上,就唇儿便灌。

      想那杨家兄弟原是北汉的贵胄出身,加上家教甚严,从未身受过这般风情,都觉得痒刺刺的肉麻难受。六郎好容易挣脱了,手忙脚乱的用袖子揩口角脖子上的酒水汁子,见那惜惜还要来缠,退着步儿道:“你们走罢,你们走罢……我们没叫你们!”大郎等也推开了缠在身边的女子,看着身边这些搔姿弄首的歌妓,大郎只觉得一阵恶心,于是厉声说道:“小二,我们不是说了不要姑娘的,给她们几百钱,让她们走!”

      几个女子一见大郎这么说,都纷纷站了起来,一个叫湘彩的歌妓,一边朝外走。一边不满的说道:“来绛霓堂不就是为了找乐子吗?装什么正经?”那个惜惜鼻子哼了一声,回道:“人家是想见黄姑娘!哼,什么卖艺不卖身,只能哄哄这些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傻男人!”

      “怕是这些个土佬儿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被吓着了也不一定。”一个头上带着一朵芍药绢花的歌妓扫了席间一眼,一脸不屑的神气。

      “她们说什么?爷们来这儿是受她们的鸟气的?”听到这儿,五郎已经黑沉了脸,盯着紫衣伙计,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着一旁的伙计在他冷电似的目光逼视下,似乎不安地缩了一下身子,接着便变得嬉皮笑脸,拍拍脑门子说道:“军爷和她们生什么气,值当的么?好饭好菜马上就给您几位上来,您稍后。”伙计一边说,一边向外退,刚退到门口却又停住了,略带惊讶的说:“黄姑娘,您身上好了?怎么出来了。”

      只听到一个女子细声细气说道:“刚才这几位军爷是点我的场吗?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就下楼来了。”说话间,一个蓝衣女子怀抱琵琶,淡施粉黛轻步而入,相貌端丽举止娴雅,迥异寻常歌妓那般艳俗。蓝衣女子到了兄弟六人跟前,环视了一眼,稳稳重重蹲下身去,说道:“给几位军爷道福。小女子名叫黄琼,奴家在这儿低唱浅歌几首新曲子,军爷们只管吃酒行令猜谜儿,您几位看如何?”

      杨家兄弟本对对什么黄姑娘白姑娘的不敢兴趣,原想打发她走,但是细看时,却发现她和其他的歌妓确有不同。只见她乌云鸦堆,青丝袅袅,弯弯两道柳烟眉,在宇间微微蹙起,若愁若喜,似嗅似笑,流眄四顾,真似一朵人面桃花,又象一支水中芙蓉。黄琼见众人默许了,于是嫣然一笑,略一调弦,清冷之声顿起,宛转随音而唱:“相逢处,记得虎山前。珠泪儿点滴落窗台。柳腰儿斜倚栏杆外。振精神、步香阶,即时不见那秀才。已还书斋。许订佳期,毁前言,又把相思害。朱帘半卷莫卿奈,金钗懒向头上戴。。。”

      六郎听着黄琼女那寒泉滴水般的歌声,不觉得勾起他对前几月往事的回忆,从跟郡主在北汉的偶然相见,想到崛围山那宛如世外桃园的日子,又想起前几日郡主亲耳听说皇上还要赐自己一宝时那怅怅地,带着迷惘和有些失望的眼神,一时血脉奔涌,一时又满心凄楚,真是百感交集万绪纷来。不知不觉中桌上的一坛子三河老醪竟被他自己喝掉了大半。有的时候,人的脸就是一部书,一台戏,千言万语无限心思情愫都一目了然。四郎从外更衣回来,见六郎只是左一杯右一杯灌酒,于是轻拍了拍六郎的肩,小声问道:“你好像有心事,怎么了?”六郎不愿扫大家的兴,强笑道:“我不大喜欢这曲子,没头没尾的,哥哥,你们只管乐,不用管我。”四郎还想再问,却看到大郎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生生的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此刻黄琼却丢了琵琶,筝琴笙萧一概不用,换了另一个曲子,轻声唱到:“
      迟日园林悲昔游,今春花鸟作边愁。
      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

      黄琼依着词儿随节就拍,或颦眉含嗔,或娇羞支颐,一曲唱罢后,杨家兄弟们都不禁鼓掌笑道:“好!好一支曲子,真是声情并茂啊!” 就连大郎也连连击节赞叹。“九转回肠哀婉凄情,真叫入魂销魄醉。”黄琼大概是奉迎的话听多了,听了这些称赞的话只是淡淡一笑,躬身退出。别人尚好,只是六郎听着这哀怨悠长,幽绪莫遣的歌声,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刺疼,连眼眶都有些红了。因怕自己失态,六郎忙借着更衣的理由,匆匆离席。

      出了房门后,六郎漫无目的信步朝南走去,越走越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头晕、恶心,却又吐不出一点东西。趔趄着步儿沿房角走了几步后,凉风扑怀,越发头眩难当,俯在一块大石头上呕吐了一阵,才觉得胸隔间烦闷消尽,却仍头晕腿软。

      “这不是刚才在二楼的军爷么,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气,六郎回过头来,昏昏中看那女子,只见她一袭月白长裙,妙目俏腮,频眉云鬟,俨然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郡主。六郎急切的快走几步,不由分说的上前拉住了那个女子的手,说道:“珺儿,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吗,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军爷,您认错人了。我是黄琼,不是您说什么珺儿姑娘。”黄琼见自己的双手被六郎攥得紧紧的,又是着急又是害羞,又见六郎一身的酒气,双目通红,生怕六郎会借着酒劲对自己不轨,同时又怕被人瞧见,顿时羞涩得无以自适,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你不是珺儿?”六郎怔怔的低头看了看早羞得脸红到耳根上的黄琼,努力睁大了眼睛,果然眼前的这个姑娘不是郡主,而且大概是流落风尘,多了一些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所以看去比郡主年长一点。

      “实在是对不住,我把姑娘错当成一个故人了。”六郎一见自己认错人了,腾地涨红了脸,似乎酒也醒了,连声道歉,蹒跚着步子准备离去。无奈他刚刚转身,就觉得眼冒金花,连日的感冒高烧加上焦劳积郁和半坛子的三河老醪的酒劲,使六郎连踉跄都没有踉跄一步,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六郎发觉自己半躺在一间粉红的厢房内床上,身下是一副簇新的红纱幕榻,烛台上血红的烛泪堆得老高,西墙卷案上放着各色水果点心一应俱全。六郎使劲晃了晃头,揣猜着自己在什么地方,又怎么会到了这里?想得头生疼也没想出个头绪,便索性不想。见碗里有剩茶,六郎便支着一只胳膊起身端茶喝了一口,觉得麻凉麻凉的,原来是薄荷水,又觉得一阵头晕,又躺了回去。这时,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掀起帘子看了看,在外头喊道:“黄姐姐,那个公子醒了!”

      “哎,就来!——小莲,你到后院去叫厨子煮一碗面条儿,切得细些!不要一点油腥。”说着便见黄琼穿着昨天那件月白长裙走了进来,面带倦意,却依然笑着说:“这位军爷,昨天您就那么晕过去了,急得我赶去找来了和你同来了几位爷。他们一看也都愣住了,说您家的家规甚严,就这样醉醺醺的一身酒气回去,一顿打是免不了的。又见您实在是不省人事,就商量着索性让您在我们这里歇息一晚。至于是如何替您圆的谎,我就不知道了。您现在觉得怎样了?”

      六郎挣扎着坐起来,努力的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昨天自己认错了人,死死的拉着眼前的这位黄姑娘,又想起自己昨天脱口而出的话,不禁腾地红了脸,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黄琼见六郎那本清秀得令人一见忘俗的脸此刻红的象个大柿子,六郎自己更象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手脚无措,忽然想起昨天六郎醉酒时,并不像有的文官武将一样胡天胡地的丑态百出,依然是知体循礼,又猛然想起了那双温暖的大手,不禁心头突突乱跳,也低下了头。正当二人尴尬万分时,那个叫小莲丫头捧着一大碗面条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黄琼忙起身过来,接过花瓷碗,轻轻的放在六郎身边的矮桌上,道:“昨天我发现公子的手心发热,就觉得公子不仅仅是酒的喝多,更是染了风寒,高热不退。记得我小的时候,身子弱,总是发热。我娘一试我的手心,就知道我又病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娘都会给我作一碗热热的姜汤面,我一吃就觉得好了大半。公子也试试?”

      六郎看了看碗中绛红色的姜汤面,兀自冒着热气,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却觉得不好悖了黄琼的好意,于是谢了又谢,用羹匙舀一勺儿汤咕地一口喝了,却没有想到这碗汤烫得很,顿时攒眉摇头,惹得黄琼握着手帕捂着嘴偷笑不止,道:“公子慢些,谁和你抢呢?”屋里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六郎不好意思的笑笑,慢慢尝了一小口面,立时热香酸鲜齿颊生津,满腰暖烘烘拱上来。他大病未愈胃口不好,勉强吃完了那碗热腾腾的汤面,已是通身大汗。黄琼忙替他拧一把毛巾递上,六郎双手接过,擦了一把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簇新的内衣,不好意思地说:“黄姑娘,昨天我把您这儿弄脏了吧!”黄琼不自然的捋了捋头发,声音轻柔得像一泓寒溪流水:“昨天半夜上,公子又吐了一次,我怕公子回去不好交代,于是擅自做主给您换了一身。。。”眼见着气氛又变得有些沉闷尴尬,黄琼忙换了话头,试探着问到:“我看公子双眉紧锁,是个有心事的人。您一定是为了一个姑娘吧?只有□□就是那个珺儿,对不?”

      六郎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黄琼,黄琼笑笑,继续说道:“人所悲者不在乎高堂染恙,或者官场失意。我看您年纪轻轻的就已是身着六品官服,一定是前程似锦;又见您和自家兄弟一起高高兴兴来喝酒,想必父母安康。那您这儿一肚子的心意不是为了姑娘,还能是为了什么?”说到这儿黄琼顿了顿,看到六郎略带惊讶看着自己,心想自己必定所料不错,于是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照我的浅薄见识,恩爱绸缪本来就是杀人的毒药,您如果抱定了今生非她不娶,她也非您不嫁,您何不去找她,亲口对她说明,表了心意;倘如不能,又何必绵延纠缠,让二人都痛苦呢?公子,您的衣服已经浆洗好了,我马上就让人给您送进来。“说完,黄琼回退了几步,深深的一躬,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公子,您也不必谢我,是您的兄长托我照顾您一晚,赏钱已经付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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