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神》陌上品

2、白团子初犯错惹事端 罗浮生被困境中境

　　世界上最难过的就是情字。
　　但是对于罗浮生而言，情这个字与他无缘。
　　从小就有算命的说过，罗浮生是七杀星入命，少时易夭，老来无依，命途多舛，一生孤苦。直到遇到林若梦，他的命运才开始改变。罗浮生也曾经想过放下一切和若梦在一起，但是国难当头，必须放下儿女私情。身以许国，难许卿，来世再续前缘，这是浮生与若梦的约定。
　　此刻的罗浮生只想尽快走出这个树林。小景说这里离战场不远，虽然现在受伤未愈，但怎么样一个小时应该也能走出去。但是现在算算时间，怎么也走了两三个小时了吧，而且还是在原地打转。
　　罗浮生在第四次见到同一棵树的时候，已经是虚汗连连，再也走不动了，直接在树根底下瘫坐下来。
　　“到底要怎样才能走出这鬼地方？”罗浮生有些喘不过气来，腿上的肌肉阵阵抽痛。缓了缓，看着周围雾气越来越浓，天色开始昏暗下来。现在不仅回不去东江城，连回木屋的路都找不到了。
　　而且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听不见任何动物的声音了，气氛十分诡异。
　　“啧，罗浮生啊罗浮生，你可是倒霉透咯。”罗浮生索性就地躺下来，无奈笑道：“我这样走出来，也不知道小景会不会出来找，看着天色，怕是连他也会迷路吧。”想着每次小景说治疗的时候，那手段让罗浮生差点以为他是敌方派来的特务拿自己做实验，心里有些发毛，还是不要被他找到的好。
　　“那就以天为被地为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先睡一觉，有力气再干活吧。”罗浮生双手枕头，就地躺着。他苦日子过惯了，现在的状况也不是最差的，于是真的闭上眼睛休息。
　　这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些响动，罗浮生立刻警惕起来，快速地翻到大树后面，仔细看着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手上拿着之前让小景找回来的枪，扣着扳机。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浮生，浮生，是你吗？你是不是在这？”让罗浮生十分诧异。那声音由远及近，声音不大，但有些急迫。
　　罗浮生不敢答应，直到那声音走到很近，近到罗浮生看清发出声音的那个人的样貌，才放松下来。
　　“大哥！”罗浮生叫到，这时才发现手脚冰冷，患肢已经痛得开始麻木了。
　　来人正是罗浮生的大哥林启凯，他看了看罗浮生的惨状，问道：“浮生，你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罗浮生道：“不碍事。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启凯道：“来找你呀！前段时间的战况十分惨烈，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但是没有找到你的尸首，若梦怎么都不信，所以战争平息之后，就自己出来找你。我们担心她一个人负担不了，所以也一起帮忙。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给找到你了。”
　　罗浮生问道：“战争平息了？”
　　敌方几乎倾尽所有发动的全面战争，这么快就平息了？罗浮生心里十分疑惑，但并没有完全表现出来。
　　林启凯说道：“对呀，你都失踪三个多月了，没有听说吗？”
　　罗浮生摇摇头，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呆了那么久，急急问道：“大哥你快跟我说说现在的局势如何。”
　　林启凯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道：“敌军这次在东江折了大部分兵力，你失踪后没多久，敌军就宣布撤退。后来虽然在各地又零星打了几场仗，但都被打败了。眼看就要过冬了，后方储备又不足，所以军心涣散，已经打不起来了。我听说，日方到下个月就要签下战败协议了。”
　　“那太好了！哎哟……”罗浮生激动地跳起来，牵动身上的伤，差点没摔回去。
　　林启凯十分平静地笑了一下，不知性格使然还是别有深意，但此时的罗浮生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当中，几乎完全没有察觉到。
　　林启凯将他扶稳，道：“来，我扶你回去再说吧，若梦他们知道你没死，一定会高兴坏的。”
　　罗浮生将身体大半的重量放在林启凯身上，兴奋地说道：“大哥，我回去一定要跟你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林启凯道：“看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回去再躺两个月吧！你说说你这几个月都去哪了，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罗浮生摸摸鼻子，道：“也没什么，就是受伤有点重，走不了路。现在能走路了，就想回去找你们呗，没想到倒是让你先找到我了。”
　　林启凯道：“我们以前在一起玩的时候，哪次你们走丢，不都是我先找到你们的吗？”
　　罗浮生道：“对对对，还是大哥最厉害！对了，大哥你跟我说说敌军是怎么战败的吧！”
　　林启凯道：“这个嘛……”
　　二人说着就走进了树林深处，不一会就被浓雾给掩盖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公子景将好不容易熬好的粥端进屋内，就看见空空的床榻和桌案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多谢”二字。这谢字来回涂改了几次。罗浮生跟他说过自己不会写字，这二字还是前几天公子景见他无聊，教他写的。
　　公子景将粥放下，把字条折好收在衣襟内，转身蹲下来盯着身后的团子。一双琥珀般透亮的大眼睛，像稚子般天真的眼神，如果不是紧蹙的眉心，完全看不出他此刻被烦心事所扰。
　　团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躲躲闪闪不知道要逃去哪里。以前一发生什么事情，团子都会躲在公子景的长发后面，但现在看他的表情，怕不是要把自己当关进画里面吧？
　　啾啾啾啾！
　　团子有些慌张地叫着。
　　公子景盯了他一会儿，从袖口拿出一支笔往天上画了一圈，周围的景物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瞬间消失不见了，只露出一个空旷的平地和几棵杂树。一个卷轴咚隆掉在地上，上面画东西与方才的景物并无二致。
　　“浮生不在我画出的幻境里。”这一点公子景十分笃定。“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能打开幻境，我是不可能现在让他回去的，那么打开幻境的只有你。”公子景语速如常，看不出喜怒。但是团子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很大。
　　啾啾……
　　团子有些后悔，但一想到罗浮生对小景的影响，还是下定了决心。
　　“果然是你把他放走的！”
　　公子景说罢一跃而起，同时一把油纸伞瞬间在他头顶撑开，而后身影一晃，消失在空中。
　　啾啾！
　　如果公子景不是关心则乱，再仔细想想会发现端倪，但是此时的他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团子在地上直跳脚，公子景这几个月为了治疗罗浮生接触生灵和世间俗物太多，魂力不稳，如果现在贸然去东江城，肯定会凶多吉少。
　　但祸是团子闯下的，团子拼死也要把公子景给护周全。于是只见团子鼓起肚子，将自己胀大几倍，往空中一蹦，翻了几个圈也消失不见了。

　　再说到罗浮生随着林启凯很快走出了树林。
　　林启凯提了提几乎趴在自己身上的罗浮生，说道：“你这可伤的不轻，不会是你自己在这野树林里疗伤吧？”
　　罗浮生顿了顿，看了眼林启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遇到了一个人，是那个人救了我。”
　　林启凯问道：“那人是谁，认识吗？”
　　罗浮生道：“现在认识了。人还不错，就有点奇怪。”
　　林启凯神情有些波动，问道：“怎么奇怪法？”
　　罗浮生道：“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但是又什么都不会。”
　　林启凯嘴角有些抽动，说道：“这什么跟什么呀。我们快进城了，还能撑得住吗？”
　　罗浮生几乎是被林启凯拖着走，身体发虚，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林启凯觉得这样始终不妥，于是将他扶到旁边的平整的石头边坐下。“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叫辆车。”
　　罗浮生依言坐下，看着林启凯离去的背影有些恍惚，心中虽然很高兴，但总觉得这个大哥有点奇怪，但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林启凯很快返回，还拉来一个黄包车。
　　罗浮生有些吃惊，道：“大哥，这……这可使不得……”
　　林启凯不由他拒绝，将他扶进车内，道：“做兄弟的，哪来那么多计较。做好了，要出发了！”
　　进了城之后，虽然有些地方还没有重建好，但是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喜气，就像小时候等待过年一样的感觉。大家互相打招呼闲聊家常，有好几家店面贴着重新开张的帖子，店员在招揽顾客，一派喜庆的气氛。这才让罗浮生觉得战争真正的过去了，他心中不由得感慨，和平才是最珍贵的。
　　林启凯拉着车，恰好经过牛记生煎的铺子，停了下来：“生煎的老板之前去避难了，刚好最近回来，这两天又重新开张，我去给你买些来。”说着就去买了来，递到罗浮生的手里，等了一小会，罗浮生也没有接。
　　林启凯有些担心地低下头想看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罗浮生撇过头去，接过生煎包，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事，只是很久没吃过生煎包了。”
　　林启凯又看了他两眼，确定真的没事，就继续拉车。
　　罗浮生自从决定从军之后就再也没想过会活着回来，此时此刻手里拿着生煎包，心中思绪万千。林启凯在在前面拉着车，罗浮生在后面看着，眼眶有些发红。
　　过了不多久，黄包车就停在一个大院门前。
　　“到了。”
　　罗浮生看着熟悉的大门，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问道：“大哥，这门前的石狮子怎么不见了？”
　　林启凯被他突如其来的提问有些懵，“石狮子？”
　　罗浮生说道：“就是一对白色的石头狮子，以前我们还在旁边玩。谧竹当时还说这对狮子完全跟院子不搭调……”
　　罗浮生突然脱口而出，想到后来种种，语速也慢了下来。
　　林启凯好像才想，瞬间镇定地说道：“是吗？之前有个炮弹落在附近，把狮子炸坏了，我就让人将它们运走了。”
　　罗浮生看了看林启凯的样子，说道：“哦，原来是这样。”
　　林启凯让人找林若梦，然后扶罗浮生进去，说道：“若梦最近一直都在找你，都没怎么回来过，我让人找她回来。”
　　罗浮生真诚地说道：“大哥，这些时候辛苦你了。”
　　林启凯道：“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浮生哥！”说话之间，一个身影突然从门外飞奔过来，直接扑到罗浮生身上。幸好罗浮生是坐着的，不然二人肯定会摔个底朝天。
　　林启凯端坐在对面，方才拉车有些体力透支，但还是秉持着大家的风范。见到洪澜这样莽撞，说道：“洪澜，你注意些，浮生身上有伤。”
　　洪澜立刻把身体抬起来，把罗浮生上下检查了一番，急急地问道：“浮生哥你伤哪了？刚才我撞到你没有？痛不痛？”
　　“咳咳……”罗浮生对洪澜有些招架不住，将她推开一点，说道：“我说我的大小姐，我没事，我很好，你坐着就好了，知道……吗！”
　　罗浮生突然想起一点，直勾勾地看着洪澜，好像看见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洪澜看见他这样的眼神，下意识退后一步，惊慌失措地睁着杏仁般的大眼睛，就像犯错的小猫。说道：“浮生哥，我只是太想你了，你别生气嘛……”
　　罗浮生眨了眨眼，收敛了方才的眼神，看了看林启凯，再看洪澜的时候带着宠溺的笑容：“你是我妹妹，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生气。”
　　洪澜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坐到罗浮生旁边。一会儿问罗浮生累不累，一会儿问饿不饿，一会儿问渴不渴，嘘寒问暖不亦乐乎。
　　期间许星媛缓缓从阁楼走下来，身后牵着个两三岁的小童。小童显然有些怕生，一直躲在许星媛的身后。
　　洪澜一看到那小孩，就把他牵到罗浮生跟前，说道：“莞儿别怕，这是姑姑经常说的浮生伯伯，快叫浮生伯伯。”
　　莞儿怯生生的抱着洪澜的手臂，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罗浮生，怯生生地叫到：“浮生伯伯……”
　　“莞儿真乖。”洪澜抱着她亲了一口。
　　许星媛虽然还是不善交流，但是心情看起来很好，安安静静地坐在林启凯旁边。
　　罗浮生看着这个画面十分感动，伸手划了一下莞儿粉嫩的脸蛋，说道：“这就是莞儿呀。我离开的时候还不会走路，没想到现在都会说话了。”
　　林启凯有些感慨道：“你走了也快两年了。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罗浮生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门外听见一阵急急地脚步声，然后急刹车一样停在门前。林若梦喘着粗气，怔怔地站在门口，眼睛直盯着厅内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
　　罗浮生站了起来，拖着脚一步步往门口走去。慢慢地，却又有些急切，脚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这段距离似乎拉了一辈子那么长，却在罗浮生快站不住的时候，林若梦接住他。
　　罗浮生扯了扯嘴角，说道：“若梦，我回来了。”
　　罗浮生说得极轻极淡，轻得只有林若梦能听得见，淡的就像梦里传来的声音。但是在林若梦心中就犹如一道惊雷，激起澎湃波涛。
　　但林若梦似乎假装没有听见，“听说你受伤了，我们坐着吧。”
　　林若梦将他扶稳，正要带他往沙发坐好。但是罗浮生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拉着林若梦的手，林若梦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罗浮生擒着一个笑容，又说了一遍：“若梦，我回来了。”
　　林若梦眼泪就这样哗地流了下来。
　　“欸，怎么哭了呢？我回来你不高兴吗？”罗浮生有些慌乱，他最看不得别人哭了。
　　林若梦看着罗浮生的眼睛，是她日日夜夜想念的眼睛，心中的思念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哽咽说道：“他们都说你已经不在了，连尸体都找不到。我去过那里，战壕里堆满了尸体，我就一个一个找，一处一处翻，找了整整三天，最后只找到了这皮影人。”林若梦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染血变黑了的皮影人，形状已经模糊分不清原本的模样，但是十分平整，说明主人对它十分珍惜又经常拿出来摩挲。
　　林若梦将这张皮影放在心口，泪眼婆娑地继续道：“但是我还没有放弃，后来还去医院、去部队、去你可能在的地方找，但是都没有你的消息。他们都说我疯了，但是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你会回来找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不是吗？”
　　罗浮生用力地点点头，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别哭了啊……”罗浮生知道现在所有的言语都没有用，只能留给时间慢慢冲淡。
　　在客厅里，莞儿毕竟是小孩子，拉着洪澜问道：“澜姑姑，梦姑姑为什么哭呀？咦，澜姑姑，你为什么哭呀？”莞儿看见洪澜也流下眼泪，歪着小脑袋，十分疑惑。她的父亲母亲也都红着眼眶，就像故事里面说的兔子一样。
　　洪澜抹了眼泪，拉着莞儿说道：“莞儿乖，跟澜姑姑上楼好不好？”
　　莞儿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母亲点点头表示同意，她才高兴道：“好！”而后乖巧地和洪澜上了楼。
　　林启凯伸手轻轻拍了拍许星媛的手，安慰她，并带着她也上了楼。
　　二人就这样相拥良久，直到林若梦慢慢平静下来，罗浮生才说道：“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林若梦轻轻摇头，“只要能见到你，再辛苦也值得。”
　　罗浮生道：“对了，好久没听你唱戏了，等会儿能听你唱一段吗？”
　　林若梦道：“行，你想听我一辈子就给你唱。”
　　罗浮生高兴地说道：“那好呀，你唱一辈子，我就听一辈子，怎么样？”
　　林若梦听出一些调戏的味道，说道：“就怕你听腻不想听。”
　　罗浮生道：“这话从何说起啊。你可不知道，这段时间没有戏听，简直比……”
　　林若梦连忙用手将他的嘴捂住，抬头看他：“不许你这样说话，以后也不许说，这辈子都不许这样说。听见没有！”
　　罗浮生眨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林若梦才把手放开。退到客厅中间，摆出唱戏的架势，道：“我现在就给你唱戏好不好？借东风？”
　　罗浮生坐到沙发上说道：“好。”
　　林若梦唱着，罗浮生听着，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隆福戏院，那时候兄弟还是兄弟，朋友还是朋友，而现在，怕不会是在做梦吧？罗浮生心里这样想着，听着听着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若梦见罗浮生躺倒之后就停了下来，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背对着光线，显得有些阴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