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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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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中,殷皇后接过轩王萧玄逸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抬起带着笑意的眸子看向他。
“逸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萧玄逸看着殷皇后温柔的脸,便如一阵清风似地消散了刚来时的急躁,听到这声问话,忙凑过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笑意盈盈地道:
“母后您这是说得哪里的话,玄逸近日确实忙了些,但玄逸的心是无时无刻都在惦念着您的,这不,今儿一得空,就过来看您了!”
说着手又移到皇后的太阳穴上按摩,手法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殷皇后向来以贤良闻名,但是身体却不怎么好。看着她越来越松缓的眉目,萧玄逸眼中也越发柔和,他轻声问道:
“母后近日身体可好?可还时常头痛?前几日逸儿得了一株千年灵芝,今天带来交给紫言姑姑了,让紫言姑姑炖了给母后好好补补身子。”
殷皇后一笑,拍了拍萧玄逸的手,说:“逸儿有这份心就够了,你如今是轩王,应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公务上,这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母后这边什么都不缺。”她抬手宠溺地点了点萧玄逸的额头,“你当自己还是刚来母后这边的十岁稚童吗?总是围着母后转像什么样子。”
萧玄逸伸手捏住殷皇后的手,脱口而出:“就算逸儿再大,也永远会把母后放在第一位的。”瞧见殷皇后似乎有些惊讶的脸,放开了她的手,又顿了顿,低下头说:“逸儿的意思是,母后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受尊敬的,任何人都无可替代。”
殷皇后看了一会他,缓缓开口:
“好了,知道你孝顺,你也别哄我了,说吧,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下早朝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萧玄逸一怔,褪去柔色,站开一步跪下道:
“母后,我犯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凭一时冲动就派人刺杀萧玄曜!”
“啪!”是茶杯重重放到桌子上的声音,“你说什么?”
景阳宫早已摒退所有太监宫女,此时正殿只有低着头跪在地上的萧玄逸和不知神色的皇后。
殷皇后揉揉眉心静默半饷,萧玄逸着急道:“母后,是不是又头痛了?我来给你........”
说着要站起来给她按摩,又听殷皇后说:“跪下,接着说。”
萧玄逸重新跪下,目光含着担忧。
“儿臣于三日前雇佣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凌霄阁刺杀萧玄曜,昨日午时在京郊外的翠竹林动手,本来就算没能杀了萧玄曜也能重伤他,可谁知……”
萧玄逸手握成拳,一脸愤然:“谁知突然冒出个高手,救了他们!”
殷皇后静静看了萧玄逸良久。萧玄逸不禁收敛了怒气,但同时,心底又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心虚。他眨眨眼,殷切地唤了声母后。
殷皇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萧玄曜扶起,让他坐在侧旁的凳子上,“逸儿,你在宫中长大,平常从未结交什么江湖人士,更加不是冲动之人,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用江湖人去刺杀萧玄曜?”
虽不是亲生母子,但殷皇后本就是个温和的性子,待他更是宽厚包容,即使生气,声音也是缓慢平稳,全然不似在兴师问罪。
萧玄逸心中却是咯噔一声,眼中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回母后,您常对我说,要达目的,毋须宣之于口,不可焦躁慌乱,动心忍性、徐徐图之,方可成事!我怕您觉得我沉不住气,故而儿臣对萧玄曜的忌惮从未对您明说。只想着杀了他之后把事情了结!”
“可是,母后,儿臣每日看着那萧玄曜自从归来之后在朝上越发如鱼得水,看着父皇似也有对他刮目相看之意,区区一个贱婢之子,他也配和我争?”
“够了!”殷皇后挥手打断他,也不知是头痛还是生气,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比之前低沉了几分。“身为你的母后,我能不知道这三年来你对萧玄曜的忌惮吗?我现在问你的是,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逸儿,你在瞒着母后什么?”
“我教你行事要筹谋、要三思,竟是教得你横冲直撞、连我也欺瞒起来了!好啊!真是好啊!”
萧玄逸的眼眶渐渐红了,重重地在地上一磕头。
“母后,您别动气,当心身体!是儿臣错了,儿臣鲁莽,您要打要罚都可以,只请母后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抬起头,见皇后面色稍缓,才接着道:
“母后,儿臣只是气不过罢了!想那萧玄曜生母当年不过是我孝嘉母后殿里一个卑贱婢女,如今他又凭什么回来与我抗衡,就凭他去战场上当了几年莽夫么?母后,我是真的不甘心!”
萧玄逸将头垂下,眼神在皇后看不见的地方闪烁,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
“故而孩儿那日在英国公府听表弟说起江湖近年来新起一暗杀组织,据说那凌霄阁出手,从未失败过,便起了那般心思。但又想到母后您必是不肯答应,就想着不如等事成之后再向您禀报。可是,没曾想却被他逃过一劫!”
殷皇后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声,起身将他扶起来。
“你是听岐儿说的凌霄阁?既如此,你方才不敢跟母后说真话,是怕母后怪罪于他?”
萧玄逸低低地嗯了一声。
殷皇后用手帕将萧玄逸头上汗珠擦掉, “一眨眼,我们逸儿竟然长这么大了,想当初,姐姐走后,你第一次来我宫里,还是个没到十岁的孩子呢。如今也会为他人着想了,母后恨欣慰。”
殷皇后细腻的动作让萧玄逸心头一软,听着皇后说起很久以前,浑身的紧绷感消失,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弧度。
“说起来,那时候还真让母后费心了呢!”
殷皇后比萧玄曜实际上仅仅年长十岁,他年岁尚小的时候,因为不服气还给她惹过许多麻烦。
殷皇后温柔一笑,“哪有什么费不费心的,只要逸儿好,母后就心里舒坦。”
“我也是,只要母后安康,玄逸便别无所求。”萧玄逸急忙抢到。
殷皇后轻轻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接道,“嗯,知道逸儿最孝顺了!”
“逸儿,萧玄曜确实出身不如你,但是他自小便随秦温别去往边关,立下大功劳之后方被召回,这份经历,是你远远不及的!你父皇当年以武定江山,现下虽然文治为主,但武官的地位也并不低。如今萧玄曜背后站着秦氏一系的势力,不可轻敌啊!”
她注视着萧玄逸,“逸儿,你不该如此心急,萧玄曜是要除的,但是不应该是你出手,或者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手!”
萧玄逸皱眉思索着,“母后,儿臣不懂,如今三弟痴傻,六弟年幼,对我有最大威胁的就是萧玄曜那厮,母后所言不该儿臣出手,难不成此事还有变数?”
“逸儿,你说你父皇对这离王殿下,观感如何啊?”
殷皇后这么一指点,萧玄逸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但没等他想明白,皇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如今的离王,虽有战神之名,归京三年,你可见皇上给过他实权?虽说他与秦温别有师徒之名,但秦温别此人,绝对忠于皇上,是万万不可能参与夺嫡的!逸儿,你太急了,一个五岁就去边关、未经过教化的庶皇子罢了,怎么就让你如临大敌呢?”
皇后顿了顿,又说:“他的军功不仅不会给他助力,反而会招来你父皇的忌惮。但是你这次刺杀,却像一个突破口,会让你父皇看到萧玄曜的委屈和尴尬的处境,你这次可是给他帮了个大忙。”
“这.......”萧玄逸愣住。
看到他的样子,殷皇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呀,你也不想想你父皇将谁赐给萧玄曜做正妃了,你父皇的态度你还看不明白吗?”
萧玄逸羞愧地低下头。
“母后真厉害!我竟然连这么明显的事都想不到!”
殷皇后摸摸他的头,“不怪你,你只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罢了。”
萧玄逸笑闹着过来道歉,殷皇后又说道:
“逸儿放心,这一次的刺杀,纵使萧玄曜知道了什么,他也必定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也绝对不敢在你父皇面前乱嚼舌根。”
萧玄逸惊讶:“母后,这是为何?”
殷皇后往旁边走了几步,过了会才淡淡开口:“萧玄曜其人谨慎小心,这一次虽说你得罪狠了他,但如今他羽翼未丰,是决计不会明目张胆地招惹你的,莫说这次他不仅不会拿你怎么样,恐怕还会替你遮掩,只是逸儿要切记,莫要再轻举妄动了!”
萧玄逸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任何不甘,连低沉好几天的心情也豁然开朗。
殷皇后又叹道:“逸儿,好在你没刺杀成功。”
萧玄逸诧异。
“你父皇对萧玄曜的态度一直便是这样若即若离,你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人!”殷皇后指了指西南钟粹宫的方向。
萧玄逸更是难掩惊愕,脱口便道:
“可…….可三弟是个痴儿啊!”
当今圣上膝下共有四个皇子,大皇子轩王、三皇子睿王、五皇子离王均已成年在外建府,但因三皇子睿王自幼痴傻,便跟刚满七岁的六皇子一样还住在宫中。
钟粹宫原来是宸妃娘娘居住的宫殿,宸妃去世之后,皇上没让任何后妃搬进来,而是让心智不全的三皇子萧玄钰继续住着。
殷皇后笑了笑,淡淡开口:
“逸儿你还不知道么?咱们这位皇上呢,杀伐果决、英明神武,却是个踏踏实实的痴情种子,他爱的人生的孩子,就算是痴了,那也是最好的!我们的皇上呢,还盼着他那宝贝儿子有朝一日神志清醒了、再把这江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说到这萧玄逸其实也不惊讶,父皇对萧玄钰的特殊宫中上下都门儿清,还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很少见到父皇了,他的生母孝嘉皇后为此整日愁眉不展、对他自然说不上上心。
但他一直记得有一天,恍惚是宫里某位妃嫔死了,那一天的孝嘉皇后对他特别好,当时她抱着自己,一遍一遍地说着:太好了!那贱人终于死了!逸儿开心不开心啊?你父皇以后就会常常来看你了……
一遍一遍地说着,仿佛已经魔障。这一遍又一遍,也成了他对自己生母最深刻的记忆。
“所以逸儿,萧玄曜防是要防,但不必太过执着!他只是你父皇手中的棋子。你放心,你父皇的那点私心,也要看看这满朝文武答不答应,你居嫡居长又贤名在外,这储君之位,你还怕拿不到么?”
萧玄逸看着殷皇后,从最开始就是这样,眼前这个人一直都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就像天上挂着的明月,永远把光轻柔地照拂在他身上。
萧玄逸按下酸胀的心情,“但是,除了萧玄曜,还有个六皇弟呢,他的母亲云贵妃可是大将军云修远之女!这个云修远手握天下三分之一的兵权,不容小觑啊!”
“呵!”殷皇后突然一声轻笑,“与其担忧云修远,还不如担心萧玄钰会神志清醒!”
“为何?”萧玄逸不知道皇后怎么这样笃定!
“先不说你那六皇弟年岁尚小,母亲又是个飞扬跋扈不带脑子的,”殷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逸儿啊,你可知道,这云大将军,也跟我们皇上一样、是个痴情种呢!”
萧玄逸满脸莫名,正要再问,殷皇后又道:
“你刚说的,救了萧玄曜的,又是个什么人?”
萧玄逸便答:“是一名不知来路的男子,似乎叫什么音尘的!”
见殷皇后忽的呆了半响,萧玄逸担心地问道:
“母后,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殷皇后摇了摇头,说:
“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
殷皇后身体本就不好,这大半天,面上已是露了疲态。但对着萧玄逸,仍是温温和和的。
“行了!这一次就当是教训了!你日后行事要做事沉稳些、多思、多想,莫要再冲动了!母后的身子乏了,你跪安吧。”
萧玄逸羞愧地低下了头,心中的石头在这时也完全放下,他自然知道皇后的身体情况,心里也在想今天的确让她为自己费了许多心力,虽然感觉还有很多话语未尽,当下也不敢再打扰其休息,行了一礼后,就要退下。
“等等!”皇后却是叫住了他。
“你闲时便多去看看芳儿吧!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轩王妃!她身后代表着什么,你不会不懂吧?”
萧玄逸怔了怔,随即垂眸道:
“让母后费心了,孩儿谨记!”
萧玄逸一走,便立刻进来了一位宫人,将皇后扶进内殿、靠在床上。
皇后好笑地说:
“紫言,你不必这么紧张,我的身体还没差到这个地步!”
正忙着给她盖被子的人停顿了一下,却是瞪了她一眼。
皇后竟也不生气,又是对她笑了一笑。
“紫言,刚刚你都听到了吧!”皇后看着搭在身上的锦被,目光变得深沉而怀念。“你说,那个人跟颜姐姐是什么关系呢?会是他回来了吗?”
在一旁的紫言无法回答她,双手动了一下,似是想打出几个手势,最终还是放弃了,只默默看着她。
“紫言,我给了萧玄曜成长的时间,你说,他会做到哪个地步?”
皇后仰头看着紫言。脸上渐渐露出癫狂之色,双手紧紧捏住被子。
“紫言,你说,该给萧玄逸怎么个死法呢?”
“我快忍不住了,萧玄逸的模样像极了那个毒妇,每看一次就恶心一次,哈哈哈哈真不愧是她的儿子,真蠢,真蠢!”
紫言把皇后安置好,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皇后,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床上,皇后闭上眼睛笑了,嘴唇嗫喏,低低地呢喃着:“都死,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