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以聘》晚春寒

32、第 32 章

　　“老人家，发生何事了？”谷柠拦住一位老人打听。

　　“打仗了，”老人说着身体都在抖，他说“前太子饲养妖物，造反了，逢人便杀，马上就杀到岐州来了。”

　　“姑娘你不是来避难的吗？”老人说着要走，见谷柠欲往山下走，又赶紧回头说道，“你别下山了，那些妖物都是吃人的。”

　　“陛下呢？”她不自觉地问了一句，没发觉自己语气里带了些紧张。

　　“咱们陛下亲征了，但是人之身躯哪能斗得过妖类啊。我听说他被抓起来了......”

　　“什么抓起来，我听说被前太子煮了给妖族分食了，说是以振军心......”

　　“哎......快走吧，等会人多没地方可躲了。”

　　人群中有人插了一嘴，而后那声音喘着气往山上爬，满是怨气。

　　谷柠凝神查看，遍寻人间，竟然真的探不到萧逸的气息。

　　她没来由地一慌，匆匆就要下山。

　　赢鱼追上来，被她拦住。

　　“你帮我看着白水，我去去就回。”谷柠说完，踏风而去。

　　“她急着去干嘛？”伯劳走了出来，问赢鱼，“不会真为了人间那说不在意的情人吧？”

　　“有意思。”伯劳说着，又问赢鱼，“她还回不回来给檀酉护法啊？”

　　赢鱼没回他，看着天上乌云渐起，将岐山笼罩其中，他甚至都推演不出，只能等着谷柠回消息。

　　谷柠四处查看，终于查到萧逸和萧君在方山打了起来。

　　萧君和妖族合作，将士兵的肉躯献给妖族，灵魂供妖族食用，然后妖族附身到士兵身上，用一身法力替他打仗。

　　为了恶心萧逸，萧君甚至将萧逸母妃从方山冰棺中偷了出来，然后煮熟分食给士兵。

　　谷柠赶到的时候，连肉汤都不剩。

　　她看着散落在地的珠环玉佩，惋惜之中，仍是没找到萧逸。

　　倒是亲眼见到了周亭的厉害之处。

　　他坐镇方山，为解士兵晕船病。派人将大船与小船搭配，首尾用铁环相连，上铺木板，人马皆可自在行走。
　　同时，将雄黄酒和民间辟邪符咒煮成开水倒入方山之水之中。

　　水流所到之处，萧君带的妖兵节节败退。

　　纵使再不愿见到周亭，谷柠还是不得不去找他。

　　“萧逸呢？”她行至周亭面前，面上的担忧很是明显。

　　“你跟我来。”周亭犹豫半响，终究是领她走进一艘船。

　　船舱内部，萧逸躺在床上，沉睡不醒。

　　“他这是怎么回事？”谷柠抬手叹息，见他尚有呼吸，松了口气。

　　“具体我也不清楚。陛下近几日十分不对劲，晚上还尚且会醒来一些时日，白天几乎都在昏睡。”周亭想了想，试探性地又说道，“您并非普通人，要不帮他看看？”

　　谷柠定心把脉，忍不住皱眉。

　　是死脉。

　　他竟然不想活！

　　“他醒的时候有说什么吗？”谷柠不明白，怎么几月不见，就是死脉了。

　　“说......”周亭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说让我护着百姓，他死之后拥护萧尘......”

　　“我不会让他死的。”谷柠说着源源不断地往萧逸身上输送法力。

　　周亭动了动嘴唇，默默退了出去。

　　谷柠输进去的法力像风一般散开，竟一点都进不了萧逸身体内。

　　她坐在床前，手指在萧逸心口轻轻点点，戳着戳着，冷不防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萧逸醒的很突然，他握着谷柠的手有些无力，甚至都开始冒汗，但始终固执地不肯放手。

　　谷柠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不同寻常，微微皱眉，连带着胸口有些不自然地发紧。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吗？”

　　“觉得胸口有些紧，就好像这心不是自己的一般。”谷柠说完，自顾自地去摸了一下胸口，没注意到萧逸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如果有人把你的心挖出来你会怎么办？”萧逸突然问她，眼里满是心疼和痛苦，藏不住。

　　谷柠有些疑惑，以为他是不舒服，不自觉回握住他的手。

　　“没有人有这个本事。”谷柠说着，又看向他，有些开玩笑道，“倒是你真不让人省心啊，好像离开我就不能活似的。”

　　“如果有呢？”萧逸对这个问题很是执着，近乎离谱地问她，“如果那个人就是我，你会怎么办？”

　　“你这么狠？”谷柠突然笑了，迎着他近乎要哭的目光，哑然一笑道，“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为什么？”萧逸的嗓音沙哑，甚至带了哭音。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是君子吧。”

　　谷柠突然想说很多，又突然什么都不想说。

　　且不说她笃信不会是他。

　　就说她一生树敌无数，但能挖自己心的人也只能，只会是自己。

　　像是想到什么，她不自觉笑了一下。

　　见萧逸实在是执着这个问题，她笑道：“如果是你，那我会很感激你。”

　　“什么？”萧逸抓着她的手指渐渐收紧，问她，“为什么？”

　　谷柠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你赶快好起来，萧君这事我替你处理。”谷柠打了个哈欠，见他没什么大碍，往他身边一躺，准备先睡一觉。

　　“不行，”萧逸十分抗拒，坚持说道，“你不能管这件事。”

　　“由不得你。”谷柠摆摆手，示意他别吵自己睡觉。

　　萧逸侧过半边身子，看着她毫不防备的睡意，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对自己这般不防备，而自己，却屡屡辜负她。

　　他用尽一切办法将千逸的灵魂拉入自己体内，而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他留的一缕神识罢了。

　　他真身在大荒之中，让这缕神识将记忆传送给他。

　　他视之为死敌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以为自己和谷神，是一个凡人与一个有灵力的人，只要自己付之一切、用尽全力，终究会为自己和她谋得一个好结局。

　　却不想，害她至深至极的人是自己，竟然是自己。

　　甚至她这颗心都只不过是一个道具而已。

　　萧逸忍不住将手靠近她的胸口，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终于认可了千逸所说的，自己应该死在三十岁以前。

　　他和玄牦山的谷神，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

　　死在三十岁之前，是对他和谷柠最好的结局。

　　此后，三界之中再无千逸战神，也无他萧逸。

　　但也不会有人记得他萧逸，一个平凡渺小的凡人而已。

　　玄牦山的一方主神也不会失去一颗心，会是三界之中依旧耀眼的神明。

　　她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在凡间与千逸山的千逸战神相遇过，不会记得自己为他两世沉浮，世世心软。

　　他人谈笑间，也只该记得千逸战神渡不过情劫，陨落在凡尘。

　　而这一切，都与他萧逸这个凡人没半点干系。

　　萧逸缓缓靠近谷柠，很轻地在她的眉间吻了一下。

　　而后，他强撑着坐了起来，将怀中的扳指取出，将千逸那缕神识留下的束神锁轻轻套在谷柠身上。

　　谷柠睡梦中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柔柔绕在自己身上，以为是萧逸亲近她。对于在萧逸的身边，她习惯性心安，眼睛都没睁开就继续睡。

　　再醒来，却是在方山之上。

　　这里不知什么时候修了一座楼，她打着哈欠，还在找萧逸的身影，等来的却是赢鱼。

　　“你怎么来了？白水怎么样了？”谷柠刚睡醒，眼睛是还有满满的倦意。

　　“你睡傻了吧，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赢鱼叹了口气，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天？”谷柠见怪不怪，自己睡三天三夜是常有的事情。

　　“天上的三天，”赢鱼翻了个白眼，说，“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你怎么能睡三年啊？”

　　“什么三年？萧逸呢？”谷柠摆摆手，不信他说的什么三年。

　　“人家前不久刚封皇后，此时当然是夫妻恩爱，你侬我侬啊。”赢鱼说着，变出幻境，对谷柠又说道，“不信你自己看了，那个像你的素兰是皇后。”

　　谷柠眨了眨眼睛，幻境里萧逸一身明黄龙袍，坐在皇位上，身边坐着一身红色锦袍的女人，确实有些眼熟。

　　她终于想起那个被成阳说是像自己的女人，是叫素兰来着。

　　“他为何这样做？”谷柠想了想，问赢鱼，“这个素兰替他解决了萧君？”

　　“你怎么知道？”

　　见她这般坦然，见怪不怪的样子。赢鱼有些吃惊，随即又觉得有些难受。

　　他和谷柠相识至今，谷柠对萧逸他是看在眼里。

　　说是没有几份情义，恐怕连谷柠自己都不信。

　　“不然他封她做皇后做什么？”

　　谷柠不以为意的样子让赢鱼有些不解，他试探着问她：“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谷柠眸色深深，缓缓又道，“人不都如此。”

　　“你还没说白水怎么样了呢？”

　　“在岐山看庙呢，像是想通了，说是随时等你召唤。”赢鱼见她像是真的不在意，开始说起岐山的事情。

　　“对了，伯劳带着檀酉云游去了。让我带话给你。”赢鱼回忆了一下，又说，“伯劳说赶在你找他麻烦前想游历世间，享受享受自由。”

　　谷柠点点头，没说什么。

　　“对了，我怎么走不出这里。”谷柠伸手绕了一圈，终于意识到方山布满了结界。

　　“你以为呢？”赢鱼一副无语的样子，又说道，“你这三年是没醒来过吗？萧逸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结界。别说你出不去，恐怕一般的神仙都进不来。说是让你在这里呆上十年，十年后封印自动解除。”

　　“那你怎么进来的？去求他了？”谷柠靠着树干，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自己被囚禁这一事实。

　　赢鱼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怎么都不生气？”赢鱼实在是忍不住，问她，“你不是这般逆来顺受的人啊？”

　　“本来就欠他十年，关在哪里不都一样。”谷柠缓缓说道，“倒是你，明知道是牢房还跑进来，不嫌闷得慌啊？”

　　“说得跟我想来似的，我是为了谁啊我？”赢鱼说着，又开始安慰她，“你也别想太多，凡人嘛，终究都是要死的，而且我会造幻境，我到时候带你每个梦境穿梭游玩，穿到神界幻境，也不过七天就过去了。”

　　“是啊，也不过七天而已。”谷柠说着笑了笑，“那就劳烦您了，赢鱼大人，这次让我梦到我父亲行不行？”

　　谷柠像是想到什么，笑了笑。

　　难怪她三年都醒不来，原来是梦到他那早死且灰飞烟灭的父亲了。

　　醒不来也正常。

　　毕竟是她万万年来，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谷柠说着跳上树，躺在枝丫之间，闭上了眼睛。

　　赢鱼拿出织梦的线，绕在指尖几圈，总是织不出梦。

　　“算了，我织不出来。”赢鱼叹息道，“反正有我陪着你，你断断续续睡觉得了，七年很快就过去了。”

　　“嗯”

　　谷柠回应他的声音很轻，赢鱼动了动嘴，终究是什么都没再说。

　　“小赢鱼，”谷柠突然叫他，又说道，“你猜他拿什么东西捆得我？”

　　见她主动提起，赢鱼忍不住看向她。

　　他早就想问了，却始终开不了口。

　　他实在是想不通，萧逸一介凡人，请一堆道士将她困在方山就算了，到底是怎么抓住她的。

　　“他用的束神锁，”谷柠很快就给他答案，又说道，“这东西原在泽渊，我师傅......也就是北垣帝君当年亲自放在泽渊的。他能有这般能力拿到束神锁也就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师傅他想把我锁在这里。”

　　“为什么？”赢鱼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苦涩。

　　“可能是他知道我要做的事了吧。”谷柠笑了笑，又说道，“但是他也拦不住我呀，不过是徒劳罢了。”

　　“有些可惜，小赢鱼。我没什么亲近的人，也没什么朋友，北垣帝君算是我相识以来第一个真心相待过的人，我原想趁着他游历在外，悄悄把事情办了，谁想到这都能让他发现......”

　　“你想囚禁谁啊？”赢鱼知道她要做什么，很早就知道了。

　　从她拿到凤鸣琴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猜到她是想打开般若幻境，只是不知道她要用它来关谁。

　　“世间一切有灵力的人。”谷柠睁开双眼，笑道，“当然也包括你我。”

　　“本来是准备关世间一切生灵的，但后来我觉得凡人不同，他们总是被主导命运，相较于超脱于凡人的灵力，我觉得他们不入幻境，也可以活的很好。”

　　谷柠说着，语气里还有些惋惜。

　　她甚至有功夫开玩笑，说：“你说萧逸做一辈子凡人，关关进幻境是不是也满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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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明天大概还有一两章，人间篇就结束啦。咱们谷神大人回去搞事业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