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以聘》晚春寒

1、第 1 章

　　近日，九重天十分冷清。

　　冷清得就像.....

　　像万万年前父神陨落之时的样子，但那时，是大悲。

　　如今倒有大喜事。

　　众仙家早早就去了玄牦山。

　　玄牦山的谷神自沉冼池八百年，今日出关。

　　有的是为了叙旧，也有的是有求，但更多的则是为了看热闹。

　　这事还得从八百年前讲起，玄牦山的谷神饲人间五谷，与凡人向来近些，这近了，难免沾了些凡尘俗气。

　　昔日，佛祖西天讲经，说她需要自沉冼池，三洗三出方可。

　　所谓冼池，就是洗仙池。凡人跳进去，粉身碎骨。神仙跳进去，脱胎换骨。

　　但玄牦山的那位本不一般。

　　相传父神开天辟地之始，她便存在了。

　　佛祖了悟对她来说，看似玩笑，并不听。

　　谁曾想，司命星君府上的小仙君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话本，硬说是当今神仙也有黑白，千逸山的千逸战神乃三界之中最纯洁的神，而玄牦山的谷神则是最俗最脏的神。

　　看看！神仙也分三六九等，歧视、打压、妒气、倾慕哪哪和凡人不一样？

　　谷神与九重天众仙本倒也是不一样的，她不同于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神仙。

　　她是高高在上，却常往凡尘，是人间的神。

　　这话传到玄牦山时，谷神正招呼着刚从凡间飞升而来的厨子烧饭。

　　只见她挥了挥衣袖，白皙的五指正捏着颗白莲子，与其手上的肤色相比，那白莲竟暗了不少。

　　“是吗？”

　　那莲子从她指尖施施然地飞了出去，在瀑布池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她口中，带着些许湿气。

　　那湿气将她本就泛着粉的唇色染得更鲜明了些，很像是人间常说的欲色。

　　久在凡尘，戒不了欲。

　　这也是仙界一大谈笑，成了仙的都自诩没有欲望，饭食早早便戒了，但玄牦山不同，日日炊烟袅袅，烟火鼎盛，热闹时，饭香味能传到九重天。

　　那谷神，不修禁欲，反倒好吃。

　　传话的仙君本是因碧莲成仙，在咽口水和擦汗水之中挣扎片刻，便斗胆献言道：“君上，我看这些个懒散小儿就是嫉妒咱们玄牦山。”

　　“怎么说？”谷神将口中的莲子咽下，随手又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一些丢向瀑布池，语气平平带笑，看不出喜怒。

　　“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伪君子，嫉妒咱们玄牦山接地气呗。谁说神仙没有欲望了，太上老君私藏了多少炼丹炉？司命星君满屋子的笔墨纸砚，就说佛祖吧，他难道就没有欲望了？”

　　“哦？”谷神像是得了趣，往边上的枇杷树上一靠，问他：“佛祖有什么欲望？”

　　“叫人信佛节欲的欲望啊，”碧莲仙君双手一抱，愤愤不平道，“凡所有求，皆是欲望，行所有事，皆是私欲。”

　　谷神眯了眯眼，瞧了瞧玄牦山的太阳，这才悠悠说道：“听说佛祖八百年收一次徒。”

　　这太阳是她仿着人间做的，总觉得人间日出日落有意思。

　　“啧啧，你看看他还自称没欲望，想要徒弟就不是欲望……了……”碧莲小仙一个“了”字在舌尖研磨半晌，转而戚戚然地看着谷神，又道，“君上饶命，小仙不要成佛。”

　　谷神“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转而问道：“依你说，如何是好？”

　　“反正说自己怎么白是说不清了，要是我，就把千逸神君给染黑了送给佛祖看。让他看看神若是人，又有何不同？他们站在三界顶端，用施舍的语气看着芸芸众生评舌论足，装得慈悲。非众生者，何以是众生？”

　　这碧莲小仙才飞升不久，还是不小心掉进莲花池被莲子堵住呼吸闷死而飞升的，阴差阳错来了玄牦山之后，日子过得与凡人倒也无异。

　　他见谷神没再说话，咬了咬嘴唇，小心道：“小仙妄言了……”

　　没什么悔改愧疚之色。

　　谷神拇指与中指互相敲着，半晌竟然开口道：“不错。”

　　什么不错？

　　*

　　“那也就是说，谷神将千逸神君推下了凡尘，导致千逸神君失去法力，强行渡劫？”司命府上的小仙君跟着司命驾着云往玄牦山赶，冷不防又问道，“那为何是千逸神君先归位的呢？”

　　要知道千逸神君七百年前就已渡劫归来，怎么这位神力高强、记忆皆有的反而自沉冼池八百年？

　　见司命星君摇头不说话，小仙君又追问道：“莫非是染指神明的报应？”

　　所以谷神是被罚去冼池的？

　　“非也，”司命星君捋了捋浮尘，又道，“好奇心也是私欲。”

　　“什么？”小仙君不懂，只能挠头，而后就见到玄牦山金光万里，炊烟袅袅，香气逼人。

　　飞升成仙不久，他对这人间的烟火味可太熟悉了。

　　正想着，等会儿多吃一些时，只见前方云雾处开辟出了一条淡金色的大道。

　　玄牦山众仙齐站两排，以谷神大弟子玄邑为首，全部身穿红色，恭恭敬敬地候着。

　　如今这世道，仙家都喜白、浅灰、淡蓝等淡色，衬得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禁欲像。唯有这玄牦山，喜着艳色，恨不得向三界昭告主神倾向人间，满腹私欲。

　　“臣等恭迎我主归位！”

　　声音穿透有力，划过九天之上，回荡在四方。

　　众人屏息等了片刻，毫无动静。

　　玄邑皱了皱眉，又高声道：“玄牦山首饲君，恭迎君上回家。”

　　回家？

　　是玄牦山一贯的风气。

　　九天之中金光浅浅，仍然没有动静。

　　玄邑似乎有些急，正要开口，又急急闭了回去，远远地，他听到有声音浅浅地传来。

　　“饭做好了，你就这样催？”

　　是谷神一贯带笑的声音。

　　都说普天之下的神仙皆是清清冷冷的，唯有九重天的北垣帝君与玄牦山的谷神二者不同。其他的神仙人面和心一致与否不得知。但此二人，皆是外热心冷的典范。

　　逢人谈笑从不撕破脸，杀人掏心也从不眨下眼。

　　一时间，天光乍亮，无数金光缕缕穿行在九天之上，有一穿着淡金色华服的女仙翩翩而来。

　　她宽袍广袖、珠环玉佩、彩羽流霞，戴着五彩|金冠，冠中鸾鸟展翅，周边点缀着各色宝石。

　　尽显奢靡之风。

　　她未驾云，就踩着缥缈金光，施施然然，可见道行之深。

　　这八百年，神力只增不减。

　　“多新鲜，现如今正道归一，想必是大家都闲了，回个家也引来这多仙家看热闹？”

　　近了，她才像是看到玄牦山的众多仙友一般，啧啧慨叹，“各位这穿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我玄牦山奔丧呢！”

　　如今神仙都讲究个无欲无求，穿着尽显朴素寡淡，端的是仙气飘飘。

　　谷神似是不屑再看，缓缓又吩咐道，“玄邑，你去整点仙友们常吃的琼浆玉露仙桃来，不能亏待了众仙友。”

　　众仙只得假意客套，想趁机蹭谷神府里的饭，竟也不容易。

　　宴席摆了十里，玄牦山的神仙吃的都是鸡鸭鱼肉、人间美味，外来仙家除了仙露就只有仙桃。

　　谷神却当作没看到一般，施施然落座主位，身子像没有骨架一般斜倚着座靠，微微一张嘴，自有人将她合心意的食物递到嘴边，真真是只需张口便行了。

　　来蹭饭没蹭着的太上老君跟边上的司命仙君小声说道：“看来这奢靡之风是丝毫没洗掉啊？”

　　“别急，不亏待你。”司命星君小声道，“饭是管不了，热闹必让你看够。”

　　不等太上老君再说些什么，他就向侧方眨眨眼，只见一身穿黑色衣裙的女仙向前行了个大礼。

　　这恐怕就是有求于谷神的。

　　“北海若，拜见谷神。”

　　北海若，北海的主神，也算是一方帝君。

　　“见是见了，倒也不必拜。”正上方坐着的人挥了挥手，丝毫没有因为来人而矫正一些坐姿，反而是抓了壶酒，仰头便喝。

　　“君上，小神有求于您。”

　　这若神是出了名的直肠子，倒也不拘于礼节。

　　“若啊，本君才回来，还没歇上一时半会呢，你这……”谷神眨了眨眼，那银色壶中的酒一个不稳，竟滴了几滴在她的眼睫毛上。

　　“若深感有愧，但北海百万生灵全仰仗谷神施恩，小神别无他法了。”

　　北海本是不长五谷食蔬之地，其中生灵靠食海草和不会开智的低等生物为食，再加上若神治理有方，倒也勉强自足。

　　但近几年，海内海草骤减，并不会开智的生灵却匆匆开智。这些开智的生物不敌神界的神仙，不需吃食，相反还会吃得多以保证体养。

　　久而久之，北海本就缺乏的食物更是少之又少，接连饿死不少生灵。

　　普天之下，能在寸草不生之地养出食物的也只有玄牦山的谷神。

　　就连九重天的天帝都别无他法，只反复说一句“万物有灵，皆是命数。”

　　“你知道，我谷柠向来好心肠，但……”谷神还未说完，就被若神打断。

　　她说：“小神有，悉数奉上。”

　　“你若神就是明白人，跟你讲话不累……”谷神微微一笑，正要开口给若神一个允诺，却不想，前方的玄邑传声而来，洪亮的声音响遍整个宴席。

　　他说：“千逸山，千逸神君到。”

　　金色的裙摆拖曳在宴席中央，她借着放酒的姿势微微皱了皱眉，还未做好如何应对的准备，就见那人行到自己面前。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如墨长发用一根竹节随意挽着，比来的任何一个神仙都像是来奔丧的。

　　忽而，她想起他在凡间奔丧的样子，不像现在这般的盛气凌人，也不像现在这般看她的眼神。

　　稍有愣怔，她换上一副带笑的面容，厚着脸皮寒暄：“这不千逸神君吗？别来无恙啊！”

　　“无恙，本君的夫人听说谷神与之相像，缠着本君带她来见识一下。”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淡淡情意。

　　“夫人？”

　　宴席上议论纷纷，只见后方有一大红衣裙的女子缓缓行来。

　　细看之下，她的眉目间确实与正中的谷神有些神似，只是来人的美稍有收敛，五官不如谷神张扬昳丽，唇也较之更厚一些。

　　她站在她面前，嘴上说着行礼的话，身子却是半分没动，她用唇语说道：“谢王妃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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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之前就想写这本了，期间一直拖了几年。
呜呜呜，终于我又开业了！
我有存稿，家人们放心入坑！
真的很爱强大的女主，首次尝试，希望家人们喜欢!
和当年一样，写文的初衷始终是治愈自己，如果有幸能治愈他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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