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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胎(1) ...

  •   时庚午年,戊寅月,庚子日,子时。

      天刚回暖,今夜正燥。

      云泽村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熄灯,连畜生都已经休息。这理当万籁俱静的时候,李大家却还亮着灯,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

      准确的说,是李大媳妇在训斥她男人。

      月光下,霁色坐在他们家门口,借着月光和屋子里透出来的光,一边听他们吵架,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她手里有两根大概两尺长的红绳,正被她用非常特殊的手法拧成两股。

      身后的门里传来的骂声愈发高昂,而且骂的就是她,霁色始终面无表情。

      “我早就跟你说了,叫你别舍不得钱,去请贺家那个道士来!可你倒好,非到山上去请那个老婆子,弄了个什么灾星到家里来,白吃白喝好几顿肉,我儿子的病半点不见好,如今是病的愈发重了!”

      只听李大着急地解释道:“那老贺家的人是一条猪肉能请来的吗?这些年村里谁家有个事儿不是上山去请马婆婆,又便宜又管用……”

      “便宜,你就知道便宜!你若是把老的请来我也不说什么了,请个黄毛丫头,能顶什么用?!”

      李大急急道:“霁色姑娘是马婆婆一手养大的,总也学了点……”

      然而李大媳妇怒极攻心,完全不吃这一套,当即尖叫道:“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没了,我就跟你拼了!”

      李大媳妇是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她男人倒是长得又瘦又小,不用看也知道,李大必然是被他媳妇摁着打。

      不多会儿那李大就被打跪下了,嘴里“妈妈”,“奶奶”的乱叫一气,没能平息妇人的火气,反而叫李大媳妇火气愈发大了。

      李大媳妇哭喊道:“老娘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这时候,霁色终于把手里的两根红绳拧成了一股,在末端打了个结,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屋里,李大突然抬头看到窗上糊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顿时心下骇然,指着那影子道:“媳妇你快看……”

      李大媳妇在崩溃的边缘,怒吼了一声:“我看你姥姥!”

      说着,抄起旁边的板凳就想冲李大砸去!

      霁色堪堪一脚踹开李家大门!

      李大见了,就如同是瞧见了救命稻草那般,连忙大喊道:“媳妇!霁色姑娘回来了!”

      这时候不知从哪儿钻进来一阵带着腥味儿的风,仿佛直钻到了李大媳妇的心口里,让她哆嗦了一下。

      霁色倒是笑了笑,道:“哟,不好意思,我是打扰到你们了?要不你们先打,我待会儿再来。”
      说着她转身就想走。

      李大媳妇一看就急了,连忙把手里的板凳一扔,不偏不倚又把男人的脑袋给砸了。李大哼哼了一声,抱着头滚到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霁色姑娘,霁色姑娘!”李大媳妇连忙赶上来要拉她,求道,“别别别,您快瞧瞧我虎娃去!”

      霁色冷眼瞟了她,道:“不是要去老贺家请道士?”

      李大媳妇想回嘴来着。

      霁色又笑道:“不是说我白吃了你家几顿肉,是个灾星?”

      李大媳妇眼睛通红通红,一时噎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李大,刚才还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此时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跪了起来!

      那动作把霁色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她笑道:“你还没被打死呢?”

      李大急道:“霁色姑娘你行行好!救救我家虎娃的命吧!只要你能救他,我们夫妻俩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却在此时,里屋突然传来两声哭喊:“娘!娘!”

      霁色连忙跟着李大媳妇冲进了屋。

      床上躺着个四五岁的娃娃,此时突然发了噩梦,抖得激烈起来,伸出手在半空中乱抓,闭着眼睛一直哭喊。

      李大媳妇冲上去,抓住他的手,慌道:“虎娃!虎娃!!”

      这是霁色自己下山做的第一单生意,她也不想有什么意外。当即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把李大媳妇直接掀去了一边:“滚开!”

      李大媳妇全不复刚才揍男人的威风,此时竟叫霁色一个瘦小的小姑娘给掀去了一边,直接滚到了地上,一时之间惊得也不敢动弹了。

      霁色没功夫管她,一手按住那孩子的手,一手掀开孩子的眼皮,却见瞳孔是已经散了。

      她不由得暗道不好,她没算到时辰,只怕那边已经要瓜熟蒂落了……

      李大颤颤巍巍地道:“霁,霁色姑娘,虎娃他……”

      霁色头也没回,吩咐道:“去厨下烧火,火越旺越好,然后把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一壶桐油烧熟了。”

      李大媳妇给吓住了,到底是为人母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霁色直接就一脚踹了过去:“快去啊!还想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

      这一脚把李大媳妇踹得差点跪下去,她却也不敢跪,连忙稳住了身子,含泪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一路跑着去了厨房。

      霁色又吩咐李大:“你去把朱砂磨了,准备好毛笔和彩纸。”

      李大连声应是,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还在看他儿子。

      霁色眼看那孩子还在不停地抽搐,恐他咬到自己的舌头,便把自己怀里的帕子取了出来,卷了卷塞进了孩子嘴里。这一塞,孩子就噎得直接翻白眼了。

      霁色:“……”

      她手忙脚乱地把帕子拉出来一些,心想还好没被他娘看见,不然指不定要怎么闹。

      那孩子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但霁色想着他刚才命悬一线,此时心里还是一阵发虚。

      据他爹娘说,这孩子原本很好动,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不大出门了。在自个屋里,也是坐立不安,时常坐着坐着想躺,躺着躺着想蹲,蹲下了不一会儿又起来。除此以外,他夜里睡着常盗汗,日里也是茶不思饭不想的。

      乡下孩子皮实,李大夫妻起初也没在意,只当是着凉了。可就在那一天,李虎娃开始吃什么吐什么,李大夫妻这才猛的惊觉,这几天来,儿子竟是没怎么像样地吃过东西!

      一旦开始吐,李虎娃就完全吃不了东西了,几乎是立刻就躺下了。

      当时李大提了猪肉上山来求马婆婆。马婆婆是这云泽村有名的阴阳先生,住在翠屏山上。谁也不知道她多大年纪了,只是这云泽村从上一代人开始,家里有个病啊灾的,都得上山去求她。

      婆婆听了,就知道是走胎了,让霁色当走胎治。

      所谓走胎,人还在,魂却去了投胎,被孕于腹中,多发于魂火不旺的孩童。不知道他的魂魄投生于何处,可一旦那边瓜熟蒂落,这边也就没命了。

      霁色琢磨着,这时间极短,而且他发作极快,恐怕走得不是个人胎,也不是猴胎,该是个花胎。

      花胎倒是没有人胎和猴胎那么凶,只是这时间太短,霁色委实有些为难。

      其实她也不明白婆婆为什么要她下山。婆婆是出黑高手,但从小没教过霁色什么东西。霁色倒是知道走胎该怎么治,但也就会个把势,还是跟在婆婆身边打杂的时候学会的……

      她头痛地看着李虎娃,心想,都开始散瞳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不多时李大回来就回来了。

      朱砂毛笔等物都是霁色早早备下的,连同那一壶桐油,都是霁色昨个儿在外头带回来的。所以在李大媳妇看来,霁色自从下山以后,也就看过她儿子一眼,余下时间都不见人影,但饭点却一定会回来,吃饱喝足才又出去。

      此时李大端着东西进了门,看见霁色又在用手掀他儿子的眼皮,心里实在是怕得紧。一则怕儿子出事,再则也怕霁色。他家婆娘说那些难听的话,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李大自问自己还算是个明理的人,也知道这样人家是要记仇的。

      “霁色姑娘,东西都备好了。”

      霁色点了个头,再掀开那孩子的眼睛看了看,散瞳已经无可挽回。她把心一横,想着不如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这才走到桌边:“火烧好了?”

      “烧好了。”李大道。

      霁色从怀中取出一个新鲜鸡蛋,心想这鸡蛋没碎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的话,看虎娃那散瞳的样子,李家恐怕明天就得办丧事了。

      李大看了她一眼,搓着手,道:“霁色姑娘若是要用蛋,家里有的是,不用出去找……”

      “这是我连夜到村头李寡妇家偷的。”霁色解释道。

      李大更诧异了,道:“李寡妇?为什么要偷她家的蛋?”

      “你儿子是走胎,必须要用独居老人家的蛋来化解,我摸了一整天才找到这么一户人家是合适的,还得拿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然你当我愿意去做贼!”霁色冷冷地道。

      李大张了张嘴,不敢吭声了。其实他很奇怪,为什么一定要用独居老人的蛋,而且一定要用偷的?
      不过他也是不敢问,但即使他问了,霁色也不知道。

      只是看着霁色满脸认真地在鸡蛋上写上了孩子的生辰八字,身上还有些土腥味,该是偷蛋的过程并不顺利,身上还沾着几根鸡毛。最可怕的是她肩膀上,有个巨大的血爪子印,把她的衣服抓得稀烂,血流出来都结成了痂子,在衣服上糊成了一片。

      李大指着她肩上的伤,弱弱地问:“你这是……被李寡妇家的狗给咬了吗?”

      闻言霁色眸中瞬间迸发出寒光,把李大吓得直退后了好几步。

      只听霁色咬牙切齿地道:“对,就是被狗给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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