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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曲终人散 ...

  •   月亮将皎洁的脸庞掩藏在云雾里,露出一双无奈而悲悯的眼睛,像是逃避着残酷的现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疑是诗经里最悲哀的词句,悲哀到分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骗自己。原来所谓的割舍,就是将与你生命紧密相连的一部分,如同壮士断腕般活活地剥离。因缘遇到马尔科,她妄想如戏人生最凄绝的片段总算能够宣告谢幕,没想到苦难不过刚起航。

      视线所及唯有黯淡的天与云,还有那厚雪坚硬如冰的接到,迷茫的黑暗一直延伸到世间的终点,将矛盾的身影吞噬得一干二净。迎面的刺骨寒风吹得人遍体通透,夜晚却像座荒凉的坟茔。他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没有方向,沿着晦涩的长街像游离的孤魂漫无目的行走。眼前是无尽的永夜,无望的生涯,无止的道路。

      马尔科像铩羽而归的落败者回到莫比迪克号的船舱,形同痴傻坐在沙发上,不笑,不动,不语,犹如深埋在海底的鱼。有同伴跟他搭话,他却充耳不闻。他对别人说话,对方也不明所云。

      魂不守舍摸黑到酒窖找出钟爱的美酒,一杯又一杯地灌着,想借助酒精麻毙自己的神经。可今夜的酒是苦的,像烧红的铁刃火辣辣地刺进胃里,生硬地割着喉管。脏腑幻化成毒蛇纠缠蜿蜒,绞痛得厉害。心也是苦的,是疼的,被谁活脱脱戳成了筛子,支离破碎,满目疮痍。簌簌地抖落猩红的碎肉,鲜血淋漓。

      虽然是不打不相识的孽缘,但他早就分不清把曾为仇敌的塔莎强制留在身边,究竟是想维护新世界的和平,还是源自男性根深蒂固的私心想将她占为己有,或者是嫉妒她与多弗朗明哥推脱不掉的婚约。明知是宛如定时炸彈的存在,还要让她形影不离常伴自己身侧。

      不从问题的根本入手,任何途径都是旁门左道。携带满腹的疑惑举步维艰走进自己的寝室,倒身栽进被窝的慰藉。就像日久生情的精髓——遗忘和喜欢都需要时间,就像一件旧衣裳,年代久远了,颜色会退却,款式会过时。可是依旧有你身材的轮廓,有你的体温,有你心酸的眼泪和勤劳的汗水。纵然不穿了,也不舍丢弃它。衣服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醉意彻底侵袭脑海前,马尔科百感交集地呢喃自语:“塔莎,到底是生离苦,还是死别痛?或许都差不多,都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待他沉酣的须臾,厚重的房门推开一道缝隙。他深谙,撕破脸皮的时刻即将驾临。直觉警醒他,潜伏的刺客正彷徨理智和狂暴的交界线,千里江提,一触即爆炸。已准备排山倒海,玉石俱焚。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无论对方做出何其荒唐的举动,他都决定像海纳百川般坦然接受。当初执意要插足她的生活,改变她的处境,培养她的善根,独断专行的自己何曾询问过塔莎的想法。

      逐渐靠近目标的塔莎流连忘返端详着床边酣睡的人:鼻梁挺直,弯眉俊俏,唇形菲薄,酒窝盈着暖意的神情。他在熟睡时是可爱的瞬间,恢复到人性初始的甜美和脆弱,令观者牵肠挂肚。悲伤,来自远古时期的地壳洪荒,来自人类未成细胞前的混沌空间,来自懵懂迷离的情慾边缘,亦来自沉如墨海的寂寥子夜。

      “马尔科。”她沙哑地唤出男人的名字,焉知藏着几度忧愁岁月的呼唤。

      “尽管认识的时光短暂,而我就如被你捧在手心的小鸟。你喜欢抚慰我的羽毛,又习惯忽略我的感受。旁人总说我们相处和谐,皆赞为乱世红尘中的佳话。以前我像机器执行着索然无味的任务,是你带我远离它的桎梏,是你让我单调的生活变得五彩斑斓。拜你所赐我寻回了真实的自我,懂得了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日渐幻想着这就是我的余生该有多好。可再长的旅途也有走完的时候,再美的故事也有落幕的时候,凡事都要有个结果。”

      她不挑明还好,一挑明他就如同被人触到了伤疤,如同躺针毡。悲从中漫,伤从里延。

      “感谢你愿意不计前嫌相信我,在毫无睡意的凌晨,聆听我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陪我遗忘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借着星光描摹他强壮健硕的胴体,象征海贼荣耀的刺青图案纵横胸前,如同一枚傲人的勋章。手腕灵活翻转,泛着犀光的青刃乍现掌间,抵及至他的颈动脉,紧锁的眉睫蓦然舒展,“你错了,我的敌人并不是家族,我的敌人只有我自己。”

      他听见自己内心的某处角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塌陷着。萎靡的凄声似飘似渺,若有若无的传过来,仿佛是哀鸣的绝响。

      “你将我保护得细致入微,将我置在你的身旁寸步不离,你说舍不得我卷进你们和海军的战争。”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使即将汹涌而出的哭声化作一根坚硬的骨刺,哽在喉咙里。“我知道,你不过是虚假扮演着在乎我的模样,不让我抛头露面给我的未婚夫找到,不让我逃离你的视线被我的族人掳走。你站在你的出发点运筹帷幄,唯恐继承家主的我与堂吉诃德家族联手。对时代,抑或对你们造成难以挽回的威胁,才编出各种借口方便我心甘情愿留在你的监视下,我分明都知道……”

      “堂吉诃德,白胡子海贼团,包括我的家族都把我当座工具,随你们的意愿肆意差遣。然而,我还执迷不悟期盼着你会和他们不同。”她的语气清冷寡薄,掺着嗡嗡的回音,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父亲严词命令我去德雷斯罗萨换回长老们,我会尽职尽责救出那群为名利而活的躯壳,当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甚至猜到Joker会如何折磨我,他本来就是阴晴不定的男人,可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作恶多端的我也迎来了自己的因果报应,不是吗?”

      置若罔闻的马尔科近乎想起身按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不是的。的确,他有自己的立场,也有自己的初衷。可他绝对没想过限制她的自由,没想过折断她的羽翼,更没想过利用她家族继承者的身份写文章。奈何他心如明镜,若轻举妄动会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

      除却忍,没有别的办法,忍字就是心上的一把刀。

      “我非常感激你帮我做出果断的选择,拥抱取暖到天明的浪漫情景终究不适合我们。就像彼岸升起的一朵烟花,无法触摸,也无法到永恒。”闻言,他察觉到自己的脖间抵上了不明的硬物,心脏仿若被很细的丝线紧张地勒着。

      她情不自禁笑出声,像获得糖果的孩童般愉快,实则每节音符透着茫然无措的凄凉,“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们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在等待终结。明知不可能,明知心驰神往的暧昧感情如同泥沼,还是义无反顾地溺毙其中。不是没想过忘记,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是,人就是奇怪的动物,越想忘记,越刻苦铭心,越想放弃,就抓得越紧。”

      他无言以对,回首惘然,所有的语言都是微薄的借口,让人局促而汗颜。只感到一颗心七零八落地摔成了残片,仿佛有千言万语卡在喉结中,堵塞得难受。他真的在乎她,他就是说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马尔科了解对方多疑的性情,就算他开口,对方肯定也觉得是谎言,是掩饰。

      “再见,我跟你始终不会有美好的明天。”阴森的血管在匕首的反光中毫发毕现,锋利的刀片割出一道浅淡的血痕,而他纹丝不动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睡姿。刺客用牙板将嘴唇咬得绣红滴血,须臾落在男人安然的眼角,为他潇洒的容貌增添几分妖异的即视感。

      如果杀了我就是你的选择,那就快动手。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错过了。

      如果你优柔寡断心慈手软,那就别怪我。昏天暗地的厮杀,不顾颜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紧闭的眼帘却萌生出酸涩的感觉。他以为自己会哭,可燥热的眼球没有受到任何水分的滋润,就如同戈壁荒原,如同沙漠的仙人掌。他们好像两条被海浪冲上岸的鱼,搁浅在沙滩,寸步难行,听天由命。

      陶醉想象中的他倏忽一笑,亲切到极致的笑容。没有刻意去伪装,就是潜意识的微笑,却仿佛一缕春风吹进某人挣扎的心间。不言而喻的亲和,不可磨灭的温润,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陌生人,而是他的家人。

      年少轻狂的男孩当年想趁夜偷袭老爹的情形,是否跟现在的他们有些破天荒的相像?

      活着的,生不如死,亡故的,虽死犹荣。没有赢家,注定是场你死我亡的对峙。

      “你曾让我身处天堂,又从天堂出发,将我引向地狱。”美眸凝望着他刀削般的俊美侧颜,氤氲半晌的泪珠终夺眶而出,沿顺眼尾煽情地划至腮边。脸颊霎时瘙痒难耐,即刻伸手去抓挠,去阻拦,指缝里盛装着咸涩的液体。啼哭明显是弱者和孩童的专利,她尚且认定自己两者都不算。

      刀锋突逆转,溢满泪的瞳孔却像熔融的水晶,塔莎狠心刺破自己颤抖难定的手。血一滴滴,停不住地流,泪一粒粒,顿不住地淌。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高估了自己身为刺客的信条,违背了自己答应泰隆的觉悟。

      叮咛一声,青刃骤变衰弱的器具跌落在地,马尔科捕捉不到她的表情,想必是拧成麻花状的扭曲。初次面对猝不及防的滂沱哀泣,竟只能装作冷眼旁观,连为她擦拭眼泪的资格都没有。多想抱紧她脆弱的娇躯,多想吻住她咬伤的唇瓣,多想抚慰她崩溃的情绪。然后,讳莫如深告诉她,他爱她……

      她蹲着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倚在床脚,偌大的房间还回荡着女人抽泣的尾音。盯向自己沾满血腥的脏手,手心空洞,手指弯曲成寂寞的姿态,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有虚无。凄美而苍凉的姿势,就在此时,万念俱灰的痛苦映衬着黑夜卷扑而来。

      “你说过当我想哭时绝不打扰,所以你是醒着的吧?”言毕,枕边仍未出现预料内的动静,塔莎释然般叹了口气,鼻尖还残留他的味道。仿若盛夏的青草,生机盎然,清凉甘甜。

      悠远慵懒的语调,萎靡悲伤,低幽轻吟,如同呓语:“倒是善解人意的好男人呢,你适合更纯洁,更善良的姑娘。很遗憾,我没有殊荣常伴君塌。”

      塔莎俯身贴近他器宇轩昂的脸孔,无助的眼泪烙在他凹凸的颧骨,像转瞬即逝的水中月镜中花般迅速蒸发。听闻他平稳的气息,触碰他挺拔的鼻尖,随后滞留他温润的丹唇前,是她朝思暮想的归宿。意欲深情长吻他炽热的双唇,如耳鬓厮磨般缠绵殆尽地雕刻属于彼此间的记忆。她极力隐忍着倾慕的冲动,最终只像浅尝辄止般轻微点过。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一小片,一小片洁白的雪花。冰冷的物体接触得太多,不足挂齿的关怀便成为了救赎。对亡命徒而言,根本就不存在皆大欢喜的童话结尾,也不存在地老天荒的真挚憧憬。

      “晚安,装睡的人儿,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受了点伤,只是受了点伤……”

      晚风卷着雪瓣拂过她缱绻的青丝,房门走的时候没有关好,吹残了静矗花瓶中的百合,徒留满室的清冷。良久的沉寂后,马尔科微睁被泪意浸湿的双瞳。目光有些涣散,理智亦在消散,而他的眼眶不可遏止蹦出两行悲恸的血泪,“晚安,我的爱人,我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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