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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篇 ...

  •   民国一十六年,公元一九二七年的秋分时节,地处于华北平原,丰饶秀美的京南冀中水乡白洋淀地域中心,繁华热闹的安新县城。
      朗月高悬,秋虫低鸣,城关西街胡同口的月亮地儿里,一群孩子嬉闹着玩儿性正浓,不时传来了几声大人们的呼唤,孩子们不情愿的向各自的家门走去,几声上门落栓声响过,胡同儿内片刻回复了往日夜晚的平静。
      忽而,又隐约传来了锣鼓丝弦声,这是当地官面儿上为了庆秋收,组织了城里的戏班儿正在城西头儿的戏楼上唱大戏。
      城里人和城外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聚集一处,戏台下人头攒动,这时,台上一阵锣鼓点儿敲过,大轴儿戏《打渔杀家》即刻开场了。
      只听上场门儿内肖桂英一句西皮导板:
      江水滔滔波浪翻
      紧接着肖恩苍劲有力的一声念白:
      开船呐!
      上场帘儿打开,一个姿颜俊朗扮相英武的肖恩和眉目清秀娇俏婀娜的肖桂英父女俩做着划船的动作亮相在台口,京胡转为二六,肖桂英唱:
      哪有渔人常在家
      青山绿水难描画
      父女打渔走天涯
      肖恩接唱西皮摇板:
      父女打渔在河下
      家贫哪怕人笑咱
      桂英儿掌稳舵父把网撒
      一句优美的甩腔尾音儿刚落,戏台上这尚为少年的一生一旦虽还稍显稚嫩,但其那韵味儿醇厚且出神入化的表演,立时让台下的掌声叫好儿声响彻了城镇的夜空…… 台下,在紧后边的一个长者边拍着巴掌,问身边的中年汉子:“这俩小角儿是打哪儿请来的?看上去也就十几岁,唱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中年汉子答:“那唱须生的,不是西街胡同的王家钧柱吗,唱旦角儿的,那是南街童家二少!”,年长者赶紧往前挤了挤,踮着脚尖儿定睛往台上瞅了瞅:“咦!还真是他俩,这俩孩子什么时候学的戏呀?” “嗨,人家钧柱天生的就是这个材料儿,他爸爸活着时候不就好唱个戏吗!那童家二少,他妈妈想当年就是京城的戏子!” 二人的对话被台下又一阵的叫好儿声淹没了…… 夜深了,城关西街胡同内,一户坐西朝东的人家街门还虚掩着,迎面的影壁前,竹架上吊挂着已成熟的丝瓜,院子南头的一颗老槐树树影婆娑的在月光下遮盖了大半个院落,西屋的房檐下,一棵枣树正果实累累,从临街的东屋内,透射出隐约的灯亮。
      屋内,正中墙壁上挂的是两幅潘龄皋的手书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条案上两边摆放着一对釉上彩百子图的瓶和罐,八仙桌上,青花的茶壶和两对盖碗摆放整齐,两把坐椅分列两旁,靠北面一对衣柜上的铜环泛着亮光,南边炕上几床被褥整齐的摞在被搁上,屋内所有的陈设虽看似年代已久,但均依旧整洁光亮。炕桌旁,一位中年妇女正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儿,这就是钧柱的母亲安氏。 安氏虽人刚进中年,但鱼尾纹已过早的爬上了她的眼角,双鬓也隐约显现出些许银丝,从身上的衣着打扮、梳理的一丝不乱的发髻、尤其是那藏青底上绣着素雅图案的鞋子包裹着可称得起三寸金莲的一双小脚,依稀可见这是一位虽饱经风霜、却难掩其注重仪表、恪守传统的良家妇女。 安氏本出身于一个没落富足之家,从呱呱落地,父亲见接连又是一个女儿便负气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体弱多病的母亲独自一人拉扯着三个女儿艰难度日,饱尝了辛酸苦辣,好不容易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大姐、二姐相继出嫁,安氏是在十八岁那年嫁到了城东头儿的王家。王家上无公婆,只兄弟二人,大伯就任县城的商会会长,丈夫在北京经营古玩玉器行,可算家境殷实。婚后不久,为照顾寡居多病的母亲,夫妻二人商量,并经大伯的同意,便迁居到了城关西街胡同娘家老宅。 丈夫的百般体贴和对老母亲的殷切关怀,使安氏才开始尝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两年后生下了女儿,可惜在襁褓中即告夭亡,不久老母也溘然去世,安氏二十四岁时才得一子,取名钧柱,钧柱六岁那年,安氏又生下第二个儿子,取乳名小宝。兄弟俩不但长相俊俏,而且乖巧听话,哥儿俩一天天长大,兄疼弟、弟爱兄,兄弟俩整天形影不离。丈夫虽说常年在京城经商,但一有空闲就回家探望,嗜好京戏的他也常把两个儿子拢在身边,给孩子们唱上两段儿皮黄,一家四口儿倒也其乐融融。 钧柱长到七、八岁上,夫妻把儿子送进了城里的一家私塾学堂,转眼三年过去了,钧柱妈憧憬着一家人未来的好日子。岂料祸从天降,突然从京城传来丈夫身染重疾的消息,不久,店面上的伙计们把他护送回家,从此便卧床不起。钧柱为了帮助母亲照料病重的父亲也中止了学业,母子二人多方求医也无济于事,钧柱父亲病体一天天加重,一个月后便撒手人寰。 真是祸不单行啊!就在丈夫病重的同时,无暇照顾的小儿子小宝不知何故也染上了重病,在其父过世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乖巧伶俐的小宝也不治身亡了。 丈夫以及小儿子先后相继离世,连遭重创的安氏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犹如坠入无底深渊,感到整个天都塌了下来,于是整日瘫坐在炕边,茶不思、饭不咽,一天天无声的淌着眼泪,人也好像傻了一般。 连日来,亲友们虽不断的劝解、安慰,但均无济于事,儿子钧柱更是日夜不离左右陪伴在身边。眼看母亲就要被这突遭的悲伤变故所击垮,钧柱不由失声痛哭着跪在母亲跟前:“妈!我求求您,您要是再有个好歹,让儿可怎么办?” 儿子的哀嚎似唤醒了母亲已死亡的神经,她强撑着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面前这唯一的至亲骨肉,才不过十来岁,便经历了少年丧父切肤之痛,又接连顿失挚爱手足,儿子那一双满含泪水孤苦无助的眼神,又仿佛催发了母亲那颗凄苦脆弱的心,她痛惜、怜爱地看着钧柱,似乎又在这唯一的儿子身上看到了未来所有的希望。她接过钧柱递过的毛巾,给儿子擦干满脸的泪水,又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儿呀,快起来!妈听你的,不难过了,往后咱娘儿俩就是再苦再难,妈也一定要把你抚养成人!” 从此,她谢绝了亲友们的资助,也谢绝了钧柱的大伯要把母子俩再接回王家一起生活的安排,靠着自己家仅有的一点儿积蓄,又不分昼夜的给人做针线活的微薄收入,又将儿子送进了学堂。 母亲的自强坚韧,更加激励着钧柱刻苦读书,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钧柱学业期满、成绩优异,这对饱受愁苦创伤的母亲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安慰。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儿子竟迷上了唱戏,每天总是鸡鸣即起,日日早出晚归,这让母亲又平添了一层忧虑。眼下夜已深了还不见钧柱的人影儿,她打着哈欠,喃喃自语着:“天儿这么晚了,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呀?”,随手拨了拨灯捻儿,踮着小脚走出屋外,打开街门,朝胡同口使劲儿张望着。 三三两两看戏的人们拎着板凳陆续回来了,钧柱妈朝着一个毛头小子问:“长青啊,看见你钧柱哥没有啊?” “钧柱哥呀,还在戏台上呢,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在戏台上?” “您不知道啊?今儿钧柱哥不是跟童家二少登台唱戏了吗!婶子,您怎么没看去呀?哎呀唱的可叫好儿了!” “唉!这孩子真是中了魔了!”,钧柱妈唉声叹道,无奈转身掩门回屋,又拾起了手里的针线。 约莫有一袋烟的功夫,就听街门“吱杻”一声,脸上还带着妆、尚沉浸在刚刚戏台上兴奋劲儿的钧柱嘴里哼着戏文回来了。
      本以为母亲早已入睡,他轻手轻脚的掀开门帘刚迈进一只脚,却见油灯下的母亲一脸愠怒的望着自己,钧柱乖乖地站住,尴尬地低着头问:“妈!您怎么还没睡?” “你就这么着一路走回来的?”,看着母亲那沉着的脸,钧柱没敢做声,“瞧瞧你,象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个寒碜,赶紧把那脸儿给我洗了去!” 钧柱一吐舌头一抱拳:“遵命!”,钧柱妈又好气又好笑。 等儿子洗完脸进了屋,母亲一边铺整着被褥,一边唠叨起来:“我看你呀,真是中了魔怔了!见天儿的天没亮你就爬差起来,在院儿里耍棍弄棒打把式折跟头,身上弄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这还不算,下了学,又泡的戏班儿里头不着家儿,没事你嘴里就哼哼唧唧的,我只说你跟你爹一样,拿戏当个喜好也就罢了,没想到,今儿个你竟然还去粉墨登场?那戏是你的命啊?一门儿心思的光想着唱戏,我看这几年念的书啊,早就让你忘光了!” “妈!念的书我是一点儿没忘,不信,我给您背背?” 钧柱一本正经的站在母亲面前,摇头晃脑的背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得得得,别竟跟我这耍嘴皮子,你光会背了,你懂得书里说的是什么?” “妈!我懂!就是说人生下来本质都是善良的,长大了有的学好了,有的就学坏了!” “我看你呀就是学坏了!整天和唱戏的人们混在一处,你没听说唱戏的都是下九流吗?” “妈,人家可都是好人!况且我又是跟云儿在一起!” “云儿的身世你不都知道吗?他妈妈就是唱戏的,所以给童宪章当了小,唉!可惜云儿这孩子,尽管是童家二少,家里衣食无忧,可是谁拿正眼儿瞧过他?” “妈,您不是挺喜欢云儿的吗?” “我是说这孩子命苦啊!早早儿的没了亲娘,大娘又不待见他,云儿他唱戏就是为了开心解闷儿,那你算怎么地?” “妈,人家班主儿可说了,我们俩天生就是唱戏的材料儿,真要是入了这一行儿,将来准保能唱红!” “甭介!你没听人说吗?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那算是什么正经营生?” “妈!那戏里都是讲古比今,惩恶扬善,传播先贤道义,不都是教人们学好儿吗?再说,我要真是进了戏班儿唱了戏,将来还能挣钱养家呢!” “唱戏养家?你呀,趁早儿给我断了这个念想!你忘了你爹临终前的嘱咐了?他早已在京城的宝祥斋柜上给你安排好了,人家掌柜的跟你爸爸可是最要好儿的朋友,在那学出点儿真本事,将来才好顶门立户!这三年要不是给你爸爸守孝哇,我早就把你送走了!” 钧柱还在坚持:“妈!我还是想唱戏挣钱养活您,再说了,那顶门立户不有我堂兄了吗?” “你堂兄?快别提那个不争气的了!他呀,本就不是咱王家的后!” “妈!您说什么呀?” “儿呀,我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些事呀也该让你知道知道了!” 钧柱妈慢慢道来:“你原本呀还有一个大娘!” “还有一个大娘” “对!就是你大伯的原配,因为你大娘常年有病所以不能生养,就在你一岁的时候把你过继给了你大伯,这叫一子两不绝呀,你懂吗?”,钧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两岁多的时候,你大娘就过世了,所以虽然你是过继给了你大伯,但始终也没离开过妈,转过年来你大伯又续了一房,还带过来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就是你这个堂兄,你大伯对这个继子也是视同亲生,可他不往人上走,不知打哪学了一身的坏毛病,吃喝玩儿乐不走正道儿,为了收住他的心,他十七、八上你大伯就给他成了亲,娶进了比他大两岁的你的嫂子,可是他旧习不改呀,没办法你大伯又让你爸爸把他带到了北京,把他安排到柜上,想让师傅们管束着他,可是到了京城一年多的光景,他不争气呀,把你爸爸的脸都丢尽了,一气之下你爸爸就把他又送了回来!” 说到此,钧柱妈又勾起了伤心的往事,“说起来你爸爸呀,活活儿是让他给气死的!送他回来返回京城不久人就病倒了,可惜你大伯一番苦心呐,现在让他气得也是百病缠身,这不把商会的事由儿都给辞了,我看呐,早晚你大伯也得毁在这个冤家手里!你说,像这么个败家子第,他能为老王家顶门立户吗?钧柱,你要是再不成器,不光愧对了你大伯,这几年的私塾也算白念了,我百年之后,可怎么跟你爸爸交待呀!”,说到伤心处,禁不住又掉开了眼泪。 妈妈的一席话,钧柱方才顿悟到,受人敬重的大伯为何一向对自己视如己出、宠爱备至,他也深刻领会了,大伯和父亲、母亲在自己身上所寄托的全部希望,以及自己对这个家所要担当的分量。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一向唯母命是听的钧柱赶忙安慰着母亲:“妈!您别难过了,儿子听您的就是了!” “那,打从明儿起,哪儿也不许去了,好好儿的在家给我收收心,过几天呐,你善魁大哥就送你进京了!” “哎!妈,我知道了!” 钧柱顺从地应乘着。
      这天下午,钧柱妈正在院子里忙活晚饭,钧柱在房里收拾着行李,只听一个轻轻的声音:“伯母!” “呦!云儿来啦!钧柱在屋呢,你去吧!” 钧柱赶忙停下手:“是云儿?快进来吧!” 云儿进到屋里,幽幽地问:“钧柱哥明儿就走吧?” “嗯,明儿一早儿就赶着上路了!” “钧柱哥,你这一走得学徒三年,再留到柜上,往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儿呢?”,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开了转儿。 钧柱不由叹息一声:“我这也是父命难违呀!哎,云儿,你们家在京城不是有买卖吗?要是你也能去那该多好啊!” “我已经跟爸爸说过好多次了,可他死活儿不答应!” “那你将来想干什么?” “我本来就想唱戏,可是……,不瞒你说钧柱哥,那天咱俩登台以后,回家我大娘劈头盖脸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真不愧是下九流的戏子所生,伤风败俗,给童家丢人现眼,还又跟我爸爸大吵了一架,这不打那儿除了上学,哪儿都不许我去!” “我说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呢!那你爸爸的意思呢?” “我爸爸他只是爱听戏,我要真是唱了戏他也不答应,他常跟我念叨什么:‘家有万吨仓,不如吃官粮’,眼下,他要我塌下心来好好儿读书,将来在地方上好谋个一官半职,哼!我才不想当什么官儿呢!要是唱戏不成,将来,我宁肯到学堂教书去!” “要我说呀,你还是别跟家里闹翻了,先把中学念完了再说吧,我到了柜上时常给你写信,往后有机会,咱俩在北京见!” 云儿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个手绢包递给钧柱,打开丝质的手绢,见是两块大洋,钧柱说什么也不要,云儿又把手娟包赛到他手里使劲儿攥住:“钧柱哥!你就带着吧,离家在外备不住用的着!就是不用,留着它,也是个念想!” 钧柱心头一热,哥儿俩的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跟大伯一家告别后回到家,天刚擦黑儿,母亲就催着钧柱早点儿休息。 躺在炕上,钧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想母亲对自己自幼就是百般呵护,父亲、弟弟先后亡故后,母子二人又相依为命,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长大成人,明天就要离开家了,想到日后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心头立时涌上一阵酸楚,时而脑海里又浮现出云儿那一副幽怨哀伤的神情,不禁又浮想联翩。 云儿虽然生在富家,长在富家,但是由于他的身世,极少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自小就饱受着人们的歧视偏见,这在云儿那幼小稚嫩的心灵上早已投下了深深的阴影。 云儿的娘曹兰秋早年在北京唱戏,后来嫁给了在京城做绸缎生意的童宪章做了二房,云儿六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便把京城的生意交给了大儿子云庆打理,自己带着云儿回了老家。 本来大娘陈氏听说兰秋已死,终于去了一块心病,如今又见丈夫带着云儿回来,自然是打心底里不痛快,尤其云儿俊俏清秀的摸样儿越长越像他的妈,陈氏只要一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整日免不了冷言冷语,甚至是斥责辱骂,对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毫无半点的怜悯之心。 转年,父亲童宪章便把云儿送进了县城的私塾学堂,这时的钧柱正在此学堂就读,对于云儿的身世也早有所闻,所以他很同情和可怜这个小同学,几次见到有的学生随意欺负云儿他都愤愤不平,见到云儿受了欺负在一旁伤心落泪,他就安慰云儿:“你别哭,谁再欺负你就跟他们讲理,实在不行,就到先生那儿去告状!”,云儿只是茫然地抹着眼泪。 这天下课了,学生们都在院子里玩耍,只见几个学生围成了一圈儿,把云儿圈在了正当中,其中一个叫陈进升的带头儿编了顺口溜儿,解气般用手一下一下可劲儿地指戳数落着:“一、二!戏子生、小婆儿养、冒充二少䞍家当!冒充二少䝼家当!”,其余的孩子们也起哄似的跟着一遍一遍嚷个不停,蹲在地上孤独无助的云儿只是深低着头默默地垂泪。 见此情景,钧柱顿时怒不可遏,一向从不招惹是非的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劲儿,几步冲过来,一把拽住了领头儿的陈进升一阵拳打脚踢,狠狠把他收拾了一顿,几个起哄的孩子见状纷纷逃散,钧柱怒目圆睁,挥着拳头义正辞严地教训着陈进升:“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云儿,还让你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被钧柱制服的陈进升恨恨的离开了,但在他的心底,却就此深深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而钧柱也未曾想过,今天这一本无意的举动,会给自己的今后潜埋下怎样一条如影随形的祸根……
      打这以后,为了保护云儿,上下学钧柱就主动地同云儿结伴而行。钧柱的父亲在北京做生意时原就是个戏迷,受其父熏陶及耳濡目染,钧柱自小也爱好京戏,而云儿的生身母亲原是京城早期的坤伶,对于唱戏,云儿更是有着天生禀赋,由于共同的爱好,钧柱和云儿哥儿俩的关系越走越近,小哥儿俩约定,每天放学后,就去城关南街的戏班儿听会儿戏再回家。 这天听过了戏天色已晚,小哥儿俩往回走着走着,忽而面露愁容的云儿停住了脚步,钧柱知道,他这是惧怕回家必又受到大娘的责骂,“云儿,你不用害怕!我送你回家!” 尽管天色已暗,但尚离的老远,就见一座院墙高耸、合瓦盖顶、飞檐斗角蔚为壮观的青砖建筑,这便是闻名城里的童家大院儿。 佣人张妈已站在大门口儿张望,“哎呀云儿呀,你怎么才回来?你大娘刚可数落半天了,老爷也急坏了!赶紧进去吧!” 望着云儿怯怯的摸样,“走!我陪你进去!”,钧柱拉起云儿的手,登上几阶宽大的台阶,一起迈进了朱漆的大门。 进得院来,两排高高起脊、雕梁画柱的砖木结构房屋分列南北,院落纵深宽敞,气派非凡。 钧柱同云儿来到了上房,一位体态丰润、衣着考究的长者紧皱着眉头手持烟斗正在厅内来回踱着步,这就是云儿的父亲童宪章。 云儿轻轻喊了声:“爸爸!” 一见儿子,童宪章圆胖的脸一鼓一鼓的,气急地挥着手里的烟斗:“我说云儿,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钧柱忙上前一步朝着童宪章深鞠一躬:“伯父!下了学我带云儿去戏班儿听了会儿戏,一时忘了时间,这才回来晚了,让您着急了!” “哦!”,听说儿子是去听戏了,本就好戏的童宪章立时火气消了一半儿:“没事啦!没事啦!回来就好!那你是……?” “爸爸!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学堂里的同学!” “伯父!我叫王钧柱!” “哦?你就是那位常保护我云儿的钧柱哇!” “爸爸,现在陈进升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刚还满腹焦急气恼的童宪章这会儿完全云消雾散了,再打量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不但一表人才、气质不凡,而且谈吐举止中规中矩,颇懂礼貌,虽外在一副谦雅儒生之相,却内含肝胆侠义之气,不禁从心里顿升好感,“钧柱哇,你小小年纪既有一身正气,不光天性至善,还好为锄强扶弱、行侠仗义,正所谓:幼有钧衡之略,真是难能可贵呀!” “伯父,您夸奖了!” 童宪章把手里的烟斗在烟缸里磕了几下,和颜悦色地:“得嘞!云儿呀,和钧柱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谢谢伯父!不讨饶了!” 顿了顿钧柱又道:“伯父,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和云儿想每天放了学去戏班儿里听会儿戏,不过您不用担心,听完戏我一路送云儿回家,您看成吗?” 童宪章稍加思量,心想,云儿天生就好个戏,去戏班儿听听戏也无所大碍,省的见天儿的在家里摆弄电转儿听唱片,招惹大娘不痛快,吵得整个童府鸡飞狗跳的,“嗯!好啊,有你在云儿身边儿我放心!” 初次谋面,少小的钧柱便给童宪章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从此,小哥儿俩每天放学后,就一同来到城关南大街,去听这里戏班儿的人们唱戏。 城里的戏班儿位于城镇中心南街关帝庙的大院儿内,人们统称它为城关南街戏班儿。戏班儿的演员大都是由城里酷爱京戏艺术、又有演唱特长的戏迷们组成,同时还请进了曾在北京和天津走红、如今已告老还乡的老艺人们做班儿里的教习。戏班儿平日里在师傅们的教练下练功练唱、教授排练,遇有年节喜庆便以拿手好戏登台献艺,由于班子里行当齐全、功底扎实、戏码儿硬磕,所以不亚于大城市里专科班社的水平。 几天来,戏班儿的人们发现总有两个学生摸样的孩子每天挎着书包,静静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时不时还像模像样的跟着屋里的琴弦投入地哼唱着,班主儿把这两个孩子招呼进屋,当钧柱和云儿礼貌地就师傅们的问话一一作答后,师傅们都对面前这两个既彬彬有礼、又焕发着灵气的后生甚是喜欢,再仔细端详这一个俊眉朗目、一个朱唇皓齿,都讲着一口纯正京腔的少年,真可是天生一对生行、旦角儿的好材料。师傅们都不禁朝班主儿满意地点着头,戏班班主儿随即爽快地表示:“如果你们真想学戏,师傅们愿意收下你们这两个小徒弟!” 听了班主儿的这句话,钧柱和云儿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这可是小哥儿俩向往已久的心愿,钧柱赶忙拉着云儿的手,向师傅们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谢谢师傅们!” 自此以后,钧柱和云儿每天放学后就去到戏班儿里学戏,就这样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历经数年,从不间断。在戏班儿师傅们的悉心传授下,小哥儿俩凭着过人的聪颖和天赋,更兼勤勉坚韧、专心刻苦,虽不比正式科班,经受过打板子、啃木头板凳、被行内人所称的如蹲几年大狱般的苦学苦练,但师傅们也沿用了正规戏班的传授方法,对小哥儿俩严格要求一丝不苟,艰苦的磨砺下,沉醉于年少的心之所往以及未来志向的支撑,钧柱、云儿始终锲而不舍学而不厌,依旧乐此不疲甘之若饴,埋头潜心学艺。几年的功夫,不但把唱、念、做、打,以及手、眼、身、法、步,这基本的 “四功五法” 练就的扎扎实实,除学会了如像《渭水河》、《凤鸣关》、《玉堂春》、《彩楼配》等几出儿老生、青衣行当的开蒙戏,还学会了《打渔杀家》、《汾河湾》、《桑园寄子》等好几出儿生旦对儿戏。钧柱和云儿所特有的天赋灵性与专心投入,以及历经几年刻苦锤炼所练就的扎实功底并初见成就,得到了师傅们的一致赞赏。每当这小哥儿俩聚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是在戏班儿里一同练功、学戏时,云儿才能暂时抛却压抑在心底的忧伤,尽管多苦多累,他的脸上也常显露出难得的笑容和舒畅。 想到此,钧柱拉回了思绪,我这一走,再有谁能和母亲相依为命?又有谁还能保护云儿,陪他开心呢?不由又深深叹了口气。 钧柱妈此时也是翻肠倒肚难以入睡。想想钧柱从小没有离开过自己、离开过家,这个没有爹的苦命的儿呀,少小的年纪眼看就要离开家乡,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去到京城谋生了,这一走就是几年呐,当妈的能不心如刀绞吗?…… 正思虑着,忽听钧柱一声叹气,“儿呀,你哪儿不舒服?” “妈!我没事!”,钧柱坐了起来,“我就是琢磨着,我这一走,家里就剩您一个人能行吗?”,钧柱妈抹去了眼角儿的泪痕强做镇定地:“妈没事呀,你甭惦记着!唉,就是你个孩子家,此一去,只身一个人在外头,妈还真是……”
      钧柱深深理解妈妈此刻的心情,忙宽慰道:“妈!您放心吧!我都已经长大了!”,接着又岔开了话题:“妈!有件事还得拜托您!” “跟妈还有什么可拜托的?什么事你说吧!” “我走后,云儿要是上咱们家来,还望妈好好儿照顾他!”
      “嗨!我当是什么事了,如果咱们两家儿门户相当,就冲云儿这孩子的身世,我早认他当干儿了,你放心吧!你不在家,云儿来了我一定好好儿关照他,得!时辰可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儿一大早儿就得赶路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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