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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现代paro SP番外·夙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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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潇从不相信命运。
那不过是懦弱无能的人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直到遇见那个与夜点格格不入的银发男人为止,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眼看着街对面引起路人围观的矛盾双方从口角纠纷发展到肢体拉扯,殷潇掐灭手里燃至尽头的香烟,朝那抹醒目的银白迈开了脚步。
有那么一瞬,他还认真思考过这奇异的发色究竟是天生还是漂染。毕竟在这种地方,再醒目出众的打扮都显得稀松平常。
可男人的举止神态,又实在不太像是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斑斓艳丽的霓虹灯光在那束银发上交汇流淌,犹如一道仅存于黑夜的彩霞。莫名地,有一股冲动猛然涌上心头,令殷潇不由得收紧了五指。
真想把这个人攥在自己掌心里啊。
他死死盯着那被人潮包围的银发男子,喉结微微一动。
“——老子给你脸了是吧?!我他妈管你是谁,这小子先找上我的,钱都掏了说不给操就不给操?!耍老子好玩呢?啊?!再不滚开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混混模样的青年在路人的围观下情绪愈发激昂,说着就抡起拳头,想要挥向挡在矮个少年身前的银发男子。
秋明岚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纠纷,要说心中没有半分忐忑,那肯定是骗人的。可不管怎样,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羊入虎口——哪怕这头“虎”是当事人自己招惹来的。
“我说了,钱我可以让他还你,与其继续纠缠下去,倒不如各退一步,这种事闹大了谁都不好看,对吧?”他嘴上故作镇定,藏在背后的手却是做好了紧急联络警察的准备。
“少废话你个小白脸!老子现在不揍他一顿不解气!再挡着老子连你一起揍——”
话音未落,青年的拳就已狠狠砸下!秋明岚条件反射闭起双眼,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到他身上。
身周的嘈杂变为一片死寂,他小心翼翼睁开眼,闯入视野的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身穿黑色西装的长发男人风轻云淡地截下了离他仅有咫尺之距的拳头。清脆的骨裂声在男人指掌间迸开,青年惨叫着缩回手,脏话刚骂了半句,突然像见了鬼似的,连连后退撒腿就跑!
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路人们便各自散去。秋明岚松了口气,把手机收进裤兜,转头对身后的矮个少年语重心长道:“今天这事也算个教训。你已经成年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知道吗?”
见少年面带犹疑,秋明岚又怎会猜不出对方在顾虑什么?他心疲地叹了一声,向少年保证不会因为这事联络家人学校,这才总算劝动了人。
“好了,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到家早些休息,明天还有课呢。”
目送少年消失在繁华尽处,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回胸腔,秋明岚就感觉到了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压迫感。
——是那个未发一言就平息了冲突的西装男人。
原来他还没走啊。
秋明岚强压下那股源自本能的逃离冲动,和男人对上了眼。
此刻的他,终于能有几分闲暇来仔细打量这位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好心人了。
不得不说,男人长着一张可以用俊美来形容的精致面庞,与娱乐圈那些演员明星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同性别的他都会被一眼吸引。美中不足的是男人左脸有片燎痕状的鲜明红印。倒不难看,只是有点显眼。
耳廓、脖颈、衣领、手指、腰际……对方身上到处挂满了银光闪闪的装饰品,透着股奢靡新潮的风尘味道。这人看起来比他年轻,个头却高出他一截,低垂的目光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睥睨感,眼眸深邃而沉静,神色也冷淡得辨不出喜怒。
就仿佛,一头猛兽正凝视着它的猎物。
秋明岚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不管怎么样,对方好歹帮了自己,道声谢总是应该的。
“那个,谢——”
“你要谢我?”
他刚一开口,就被男人截了话。
四周充斥着震耳的音乐,但在眼前人那混着烟草气息的磁性嗓音面前,也只能沦为背景。
秋明岚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可没等他琢磨出个一二三来,就见男人唇角微微扬起,竟是对他露出了明艳的笑容。
只是那抹明艳里隐约藏着几分他看不懂的晦暗情绪。
男人朝他逼近了一步,而他则出于防御本能,不自觉往后躲了一步。
男人仍在笑,这回明显是笑他的反应。
“举手之劳而已,”男人极其熟练且自然地伸手拈起了他耳畔一缕发丝,指尖擦过脸颊,似触却未触,“要谢的话,就答应做我的人吧?”
秋明岚闻言直接僵在原地:“……”
下一秒,他做出了自己这辈子最丢人的举动。
——他光速逃离了现场。
甚至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M城商业中心,威斯铂金国际酒店。
殷潇刷开总统套房的门,明亮宽敞的会客厅里早已有人在等。
“潇哥!您这时候才回来,是遇上什么乐子了吧!”
一道身影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迎了上来。活像条对着主人狂摇尾巴的狗。
他随手把房卡往桌台上一放,视线巡过厅内那一张张上了年纪的熟面孔,末了才将目光落到眼前这个过分殷勤的少年人脸上。
骨里红。他从路边捡回来的小混混。借着九星帮的名号,短短两年时间就掌控了西区所有耳目。否则还不够资格出现在这里。
当然,“骨里红”只是个代号。这小子的真名,他没必要,也没有兴趣知道。
“明知故问。”他绕开对方,走向大厅中央那独属于他的座位,价值不菲却沾满酒气的西装外套被他像丢抹布一样丢到了沙发靠背上,“我要你替我查点东西。”
骨里红一听这话登时来了劲:“今晚在西区生事的混混是吧!潇哥放心,我已经找人去教他规矩了!”
殷潇点燃指间的烟,于袅袅白雾中缓缓开口:“不。我要你查的是那个银发男人的资料。”
骨里红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扭曲表情:“……啊?”
见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殷潇眉梢一挑,以不容置否的语气对他下了死令。
“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结果。”
少年带着一脸怨气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他的住所。殷潇探身勾过烟缸,往里头弹了弹灰,抬眼看向在座的元老干部。
“说吧。什么事值得您几位深夜造访?”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年纪最大的苟老作为代表开门见山向他道明来意:“近来风头紧,舵把子情况也不太乐观……南斗会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法治社会,什么舵把子、南斗会的,听着多不和谐?”殷潇漫不经意地睨了苟老一眼,衔着香烟似笑非笑,“老头现在是九星集团正儿八经的董事长。苟老您要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明天我让人事部给您办退休手续。”
“你——”
有的干部看不惯他如此嚣张态度,刚要出声,就被苟老抬手阻了。
“好。‘董事长’。”苟老从善如流改口道,“集团如今在你手里的确发展得不错,但,在我们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殷哥手里那些才是大头。殷哥不醒,就凭你,吞得下吗?”
“就凭我,少说也能吞下八成。”殷潇满不在乎地往沙发上一靠,直言道,“老头那个状态,基本是醒不了了,医院的通知书我都签好了。您几位还是趁早死了那颗心。有这工夫,不如多去老头床前看他几眼,指不定哪天就见不着了呢?”
“八成?你小子可别是在说大话。”一位年纪较轻的干部没忍住嘲了一句。
苟老警告似的清了下嗓。
殷潇看也不看那人,只对苟老承诺道:“三个月内,我给您个交代,好吧?”
苟老眯起那双见惯了风浪的眼,将殷潇从头到脚仔细端量一遍。良久,起身道:“行。三个月内。我等你好消息。”
领头的元老发了话,其余的干部就算再有意见也只能硬生生往肚子里咽。一群人嘴上说着好听的客套话,实则却各怀心思。
“苟老。”
一行人临走之际,殷潇碾熄手里的烟,忽然开口道。
“下回别什么人都往我屋里带。脏了我的地。”
骨里红踩着时限最后一刻,给殷潇送来了他想要的资料。
殷潇仰头饮尽瓶中残酒,然而那股习以为常的灼烧感此刻并不能缓解他喉间的渴。他当着骨里红的面,翻开了那份仅有几张A4纸厚薄的文件夹。
——秋明岚,R市人,生于二婚家庭,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高中时生母因遭遇意外不幸身亡。与父兄关系不佳,生母亡故后与家中断绝联络往来,孤身落脚M城。复读一年后报考Z大被录取,以优异成绩毕业。现担任Z大中文系汉语言学教授,兼任文学社社团顾问,深受学生喜爱,目前暂无感情史。
出生年月、兴趣爱好、性格经历、人际关系、住所地址……就连最近一次的体检报告也附载其后。薄薄几页纸上详尽记叙了秋明岚至今为止的人生轨迹,也是他之所以为“他”的塑建过程。
殷潇贯彻始终的沉默令骨里红如芒在背,见他目光在最末一页资料上久久停留,心焦之余不由辩争道:“潇哥您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连他的消费记录都查得清清楚楚!”
“不必。这些暂时够了。”
殷潇从中单独抽出一张检验报告,比起其他私密情报,他倒是对这张纸上的内容更感兴趣——那是秋明岚一岁时的基因检测分析,送检人是他的生父。
透过这薄薄一张纸,他已然能够窥见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如何逐步迈向破灭。
“他那头银发是基因突变?”
将资料交到殷潇手里之前,骨里红就先过了目。是以,他所知道的信息自然要比筛选整理后的文件内容更多一些。
“啊、是。”殷潇问得突然,骨里红不明其意,但还是把自己记得的情报都如实告知,“严格来说好像是叫什么……显性突变?就是隐性基因转成显性,他妈妈那边祖上也出现过天生银发的样子。”他学历有限,那种满是专业词汇的报告单对他来说无异于天书,只能挑自己看得懂的说,“这东西有很大可能会遗传,但不属于病变。除了瞧着显眼,倒也没什么其他问题——他体检报告里各项指标都挺正常的。”
殷潇抬手一扬,那张检验报告便顺势从他掌中脱离,犹如尘埃般飘进无人在意的角落。
每当想起那人惊怔错愕、仓皇逃离的模样,他就压不住唇边的笑意。
“……有意思。”
骨里红眼珠一转,试探道:“潇哥查他的资料,是想……?”
殷潇摆摆手,对他下了逐客令。
脚步声渐渐远去,黑夜重归静谧,晦暗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殷潇自顾自沉浸在纷乱无际的思绪中,过量的酒精在他胃里翻腾、在他血液里奔涌,却无法带给他片刻的安宁。
许久,他再度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隔着透明光滑的封膜,用指尖来回描摹那人含蓄微笑、稍显年轻的证件照。
秋明岚。
你逃不掉的。
这一夜,殷潇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M城Z大,文科楼。
一堂课结束,秋明岚带上教案,离开阶梯教室。还没走出多远,身后有道声音叫住了他。
“秋教授。”
——是昨晚他在石涯街偶然碰见的那个男学生。
对方小跑上前,看起来有些局促,也有些难为情:“昨天……谢谢您!”
“你没事就好。那个人后来还有纠缠你吗?”秋明岚温声关切道。
男学生用力摇了摇头,看向秋明岚的眼神中满是感激。
“不过……”少年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四下张望一圈,悄声问他,“那条街都是迪厅酒吧,教授您怎么会在那里?”
面对自家学生的疑问,秋明岚的态度却是十分坦然:“刚好路过而已。听说附近新开了家面包店,就在那条街前面,我想买来当早饭吃的。”
可惜没去成。
昨晚发生的一切全都出乎他意料之外,要不是被人问起,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算了,过几天再去看看吧。
这么想着,秋明岚又叮嘱了对方几句。二人相互道别后,他便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下班。
正思考路上绕去超市买些什么食材好,空旷安静的楼梯间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截住了他的去路。
“——‘秋教授’,下午好?”
才过去一个晚上,秋明岚还不至于这么快就遗忘了对方的声音。
男人今天换了套较为日常的轻便西装,几条银灿灿的细辫藏于乌发间,一身饰品与昨晚相比只多不少。可到底是有唐突言行在前,对方这堪比男模的气质打扮,在他看来就只剩下“轻浮”二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瞬,他脑中闪过诸多猜测,譬如:这人其实也是Z大的学生?或者曾经就读于Z大?又或者是哪位学生的亲属?再或者其实是他素未谋面的同事?总不能是校长的儿子——校长和他夫人可生不出这种相貌、不对,这个年纪的儿子!
不等秋明岚从越发离谱的猜想中抽身出来,男人就拾阶而上,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和他站在了同一层平台。
斜阳越过玻璃窗,洒在开阔的楼梯上,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交谈,男人逆光的面容在他眼中变得暧昧朦胧。
也许是余晖太过晃眼,秋明岚没能对两人之间不再安全的距离及时作出反应。
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困在了男人投下的阴影之中。
“Z大难道是什么很难进的地方吗?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男人含笑反问他。
“可……你……”
秋明岚目光躲闪,支吾半晌也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与方才讲课时侃侃而谈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斟酌用词斟酌得都皱起了眉。
“……你出现在这里,不合适。”
殷潇将他种种神态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把人逼进墙角,内心暗自愉悦。
秋明岚被逼到后背抵着墙,彻底失去退路。
他转头避开男人执着的目光,试图拿出教师的威严来应对此种情况,却又担心闹出动静引人围观,只能尽量把话说得温和委婉。
“你、你是做那种工作的吧,出现在这里,对学生影响不好。”
谁知,话音才落,男人就抬手揽住了他的腰,那双含笑的唇好像随时会触碰到他。
他感觉到男人的指尖在自己腰侧游走,也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
“哦?”男人轻挑眉梢,故作不解地问,“秋教授说的‘那种’工作,是哪种啊?”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
秋明岚只觉自己呼吸困难、心率过速,一股热意直往天灵盖冲。他挣扎着推拒道:“你……你先离我远点。”
男人非但不肯松手,反而将他拥得更紧。他整个人都嵌进了对方怀里。
“秋教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秋明岚窘促得涨红了脸,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如何招惹到对方,以及,怎么会有人只见过一面就这样动手动脚。
他无法继续忍受这种程度的亲密距离,被迫作答:“就、就是那个……男……男公关。”
秋明岚自认给对方留足了颜面,却不想男人听完他的回答居然俯在他肩头笑出了声。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
殷潇在M城霸道横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人当成廉价的陪酒牛郎。
难道是他这一身名牌高贵得太过含蓄?
“好吧。”他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当是这样。”
换作别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多半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不过也好。总比知道他真实身份后避之不及要好。虽然他有的是办法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见他如此敷衍随意,似在嘲弄自己,秋明岚一时着恼,心下暗骂道:什么叫“就当是这样”,难不成还是我误会你了?哪个正经人像你这样放诞无礼、流里流气的?
越是气愤,就越想尽快摆脱纠缠。奈何男人无论个头还是力道都胜他一筹,轻而易举就将他囚在原地。
秋明岚急得咬紧了下唇,生怕对方得寸进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更加过界的行为。
就在这时,男人冷不防在他耳边开了口——
“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秋明岚一下没转过弯来,被他问得一脸茫然:“考虑什么?”
男人形状姣好的唇在他眼前无声张合,只用了四个字,就让他回想起了自己昨夜的狼狈。
——做我的人。
“……不。”
秋明岚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选择了这个答案。
男人眼底的笑意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消失殆尽,依旧上扬的唇角宛如假面一般充满不真实感,教人看着心寒胆战。
很明显,这不是对方想从他嘴里听到的回答。
秋明岚霎时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惧意所笼罩。不知出于何种本能,他硬着头皮补了一句:“我、我没有那种闲钱。”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因沉迷夜店而被骗财骗身的惨事,电视新闻里可不少见。况且他本来就没有这种不良嗜好,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别想骗他掏一分钱。
在那短暂的间隙里,殷潇设想了许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秋明岚果断拒绝他的理由。
他都做好了强行把人绑回去的打算,却被这一句话给惹笑了。
相当合情合理,让人无可反驳的一句。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教授,工资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确实是养不起牛郎。
更何况,他殷潇的身价本就不是区区陪酒牛郎能够比得起的。
先是把他误认成牛郎,再是把他的示爱当成在招揽生意。迟钝到这个地步,也算得上有趣了。
事已至此,他若不配合一下,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的一番坚持?
殷潇终于松开环在秋明岚腰上的手,理了理衣领,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放心,不用秋教授为我花钱。我倒贴。”
最后那三个字轻佻得像个玩笑。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秋明岚恨不能一下蹿出八百里远,压根没在意对方说了什么。
“好了,让我们正式认识一下。”
男人一改作派,十分绅士地向他伸出了手,作邀请状道。
“我叫殷潇。殷切的‘殷’,潇湘的‘潇’。不知秋教授肯不肯赏脸陪我吃顿饭?”
“现在?只是吃饭?”秋明岚用狐疑的眼神看他,慎重地确认道。
“现在。只是吃饭。”殷潇用肯定的语气将问句复述一遍,侧身给秋明岚让出路来,“请吧,秋教授。我的车就停在东门。”
秋明岚长这么大,乘坐次数最多的交通工具就是公交地铁和共享单车,对私家车的接触还停留在仅有几次的网约车上。
他既分不清汽车品牌,也辨不出型号价位,实打实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看着眼前这辆光鲜亮丽的豪华跑车,他内心唯一的感想是:男公关可真能捞钱。
要吸多少人的血才买得起这么一辆车。
秋明岚抱紧身前价值不到五十块的尼龙单肩包,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了。
刚涌起三分退意,对方已经打开车门,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正耐心地等他上车。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坐进那辆豪车里的。回过神时,人就站在M城鼎鼎有名的白金五星级饭店——鹤逸楼的门前。
秋明岚:“……”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印象里,能够出入这种高端场所的人非富即贵,哪怕不是,至少也该衣着体面。他偷偷瞟了眼殷潇那身颇具质感的西装皮靴,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随处可见的纯色衬衣和毫无款式设计可言的直筒长裤,觉得自己可能并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只是稍有迟疑、放缓了脚步而已,对方竟又将他揽至身侧,生怕他反悔似的。
与此同时,后方传来渐行渐近的说话声,惊得秋明岚一个激灵,就想找个地缝往里头钻。
“等、别……别这样……!”
因着天生发色的缘故,他本就不喜欢成为旁人瞩目的对象,更别说是在这种与他身份不符的场合下。
他慌忙朝殷潇投去求饶的目光。
下一刻,搭在他腰际的手便落到了他肩上。
“秋教授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
对方嘴上这么问着,手却不安分地把玩起他颈后的碎发。
高跟鞋在花岗岩的台阶上踏出清脆的声响,沉稳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一对盛装男女旁若无人般谈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而殷潇高挑的身形恰好能够替他遮挡周遭视线。
秋明岚努力忽视颈后若有似无的痒意,余光瞥向那对男女华贵的衣着,心说:果然只有他一个人和这里格格不入。
待那二人走远,他才敢接话:“请你自重些,我只答应跟你吃饭,没允许你动手动脚。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
“逗你玩呢。这么紧张做什么?”殷潇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不过,还是建议秋教授早点习惯比较好。”
秋教授一巴掌挥开了肩上那只手。
刚进门,负责接待的服务员就迎了上来:“您好,是先前预约过的殷先生对吗?您订的桌位在72楼,请随我来。”
秋明岚初次光临高级饭店,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在增长见识。从宏伟壮观的建筑规模到古典雅致的装修风格,从幽然清静的环境氛围到周全贴心的服务态度,再到便捷多样的功能设施,无一不教他叹为观止。
72楼整层都是中餐厅区,此时用餐的客人不多,他们的桌位靠窗,可以俯瞰大半个M城的风景。
入座后,服务员递来两份菜单,秋明岚翻开只看了一眼就“啪”地将它合上了。
原因无他。这本菜单上随便哪道菜的价位都不是他能轻易消费得起的。
与眼也不眨就点了四五道菜的殷潇不同,秋明岚坐如针毡。
“怎么?没有合你口味的?”殷潇把菜单往桌上一放,托着下巴看他。
“不是,我……”当着服务员的面,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价格问题——就算不当着服务员的面他也说不出口——只好胡乱找了个由头,“这里的菜名起得太、太文艺了,我看不出是什么……还是你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暗暗祈望对方千万别点太贵的菜。不然一会儿他怕是连AA都A不起。
殷潇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翻过几页菜单,又追加了两道:“先这样。甜品餐后上。——秋教授能喝吗?”
秋明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酒。
抛开价位不谈,他本身就没有喝酒的习惯,再加上他对问出这句话的人仍抱有戒心,答案可想而知。
他摇摇头:“不了。”话音一顿,又说,“你开车来的,也不方便喝吧?”
殷潇倒也没说什么,点了壶龙井,让服务员先上几盘凉菜。
天色渐暗,窗外亮起万家灯火,霓虹汇聚成人间银河,辽阔的夜幕上有明月高悬,悠扬的乐声在耳畔流淌。
秋明岚收回视线,却不经意撞进男人专注的眼眸里,心脏也因此多跳了几拍。
一道道热菜相继端上餐桌,他这才有了几分喘息的余裕。
每道菜都香气扑鼻、巧艺精致,令人不忍下筷。仔细再看,这些菜里竟完全没有他平日不吃的食材,就好像……是照着他的喜好来点的。
男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似乎是在等他先动筷。
“那个,”秋明岚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虽然你这个人胡搅蛮缠、挺没礼貌的,但昨晚的事,我还是要跟你道声谢。”他捧起杯子,以茶代酒,“谢谢你出手帮忙,嗯……希望不会影响到你日后的工作跟生活。还有,也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这么漂亮的地方吃饭。”
殷潇随意地和秋明岚碰了下杯,一语双关道:“不必客气。喜欢什么就吃,不够再加。”说罢,他拿起汤勺给秋明岚盛了碗海鲜浓汤。
秋明岚接过汤碗,低头安静吃饭,以此来回避对方粘缠的注视。但心里的疑虑困惑又促使他在伸手夹菜时悄悄瞄上对方一眼。
他一直认为吃饭是件很私密的事。因为人会在这种时候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喜好、习惯、教养、品性,乃至内心想法。所以,如果不是相熟到一定程度,他一般不与旁人同桌用餐。
藉着服务员撤盘上菜的隙机,他又多看了眼面前这个“例外”。
他从对方身上窥见了一丝矛盾:明明这人言行举止是那样的轻浮放浪,进食时的姿态习惯却十分斯文规矩,说是“优雅”也不为过。
就像那种出身上流家庭的小少爷,被父母精心教育着长大,道德礼仪都已浸入骨髓,成了一种无意识的本能。——尽管他并没有出身上流家庭的朋友,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人民教师,接触过许多学生,这点识人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看我做什么。不吃了?”
一时出神,暗中窥探的行径被对方察觉,惊得秋明岚半天没送进嘴的菜就这么滑进了碗里。
“啊、我……”他恨不得马上岔开话题,当作无事发生。脑海中倏地浮上这人昨夜向他提出的冒昧要求,不禁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殷潇慢条斯理地饮了口汤,望着他的眼睛,说:“因为你合我眼缘。”
闻言,秋明岚抬手摸向自己耳后的发丝。
原来是见他长得新奇,一时兴起,才来招惹他的吗。
这么想着,他抿紧唇瓣,连带着也没了食欲。
“怎么,这个回答秋教授不喜欢?”见他垂眸不语,殷潇放下筷子,也不继续用餐了,“可我要说是因为秋教授你正义勇敢、稳重善良、敬业爱岗——你信吗?这样的人大街上随便抓都能抓来好几个。更何况,我们只见过那一面?”
“难道秋教授不该夸我诚实?或者,给我一个深入了解你的机会?”
秋明岚只想拿桌上的菜堵住他的嘴。
“你、你别说了……”他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右耳,欲盖弥彰地抓起筷子开始往嘴里塞菜。
殷潇轻笑一声,为他续了一碗甜汤。
饭后,殷潇刷卡结帐,还特意让服务员把没吃完的菜全都打包给秋明岚带回去做夜宵。秋明岚拎着印有饭店logo的精美礼品袋愁促了一路,几次开口想要询问消费金额都被对方转开话题,如此明显的糊弄反倒令他有些着恼。
秋明岚杵在车门旁,说什么也不肯上去:“你只说‘陪’,没说‘请’,怎就让我白吃白拿欠你人情?我又不是那种人!”
“那我现在改口?这顿饭既是我执意要请,当然不用你破费。——不是说了吗?‘我倒贴’。”殷潇系好安全带,拍拍副驾驶座,说,“上来吧,秋教授。我送你回去。”
秋明岚打定主意不动一步。
“真不上?那我下去抱你上来。就是监控里看着可能不大好看。”殷潇说着便反手去解刚系上的安全带扣。
带扣“咔”地一声开了,车门也“嗙”地一声关上了。
秋明岚抱着单肩包和装满打包盒的礼品袋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气懑:“流氓。”
殷潇唇边挂着愉快的笑,缓缓将车驶出了停车场。
车流穿行于夜色之中,身处其间与高空俯瞰时的感觉迥然不同。放眼看去,所见尽是陌生风景。二人相对无言,只有低柔的音乐在车内回荡,催生出阵阵困意。
秋明岚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过了好半晌,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我有跟你说过我住哪里吗?”
男人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左侧后视镜。
“我知道。”
话音刚落,车子就调了个弯,开向他再熟悉不过的平坦大道。
秋明岚:“?”
三分钟后,豪车驶停在他所住的小区门口。殷潇解除了车门锁,伏在方向盘上含笑看他:“秋教授不舍得走了?”
秋明岚看看小区半开的护栏门,再看看他,惶惑之心溢于言表。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址。
对方仿佛将他彻底看透了一般:“秋教授如此出众,住所随便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秋明岚逃也似的开门下车,没走多远,又怒而回头,指责他道:“你这是侵犯个人隐私……算了,看在今晚这顿饭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这种违法乱纪的事以后可不准干了,知道吗?”
殷潇降下车窗,欣然应道:“秋教授批评的是。我虚心认错。”但下次还敢。
俗语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
秋明岚对着那张俊颜欲言又止,勉强接受了他的道歉,不再追究此事:“那……我走了。这里不准长时间停车的,你也早点回去吧。”
“好。”男人嘴上这么答应着,手上却不见动作,似乎是想等他进了楼再走。
他刚想催促对方离开,就听对方开口说了一句:“明天见。”
秋明岚惊愕不已:“明天你还要来??”他慌不择言道,“不、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应该注意距离,距离产生美,你也有你自己的事要做,不该在我身上耽误时间。——我回去了,晚安!”
这是他第二次落荒而逃。
眼见那道醒目的身影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殷潇敛起笑意,恢复成平时那张生人勿近的扑克脸,把车开到了附近的空地上。
昏黄路灯下,车顶慢慢敞开,夜风携着月光一并向他涌来。
他从扶手箱里摸出香烟,点燃。弥散的白雾模糊了视界,身侧的坐垫上还有余温残存。
“呼……”
他似叹非叹地吐了口烟,被如水月色包裹着,静静阖上了眼。
M城第三综合医院,心理诊疗中心。
“看来小殷总最近过得不错啊,脸色也比之前好多了。我还以为会跟上次一样毫无进展呢。”鹿韭在电子档案里如实记录下这次复诊的谈话内容,半开玩笑道,“有机会我也想见见这位秋教授,不知道小殷总肯不肯?”
“想得挺美,让你听就不错了。”殷潇从诊疗椅上坐起身来,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
身为殷潇的主治医生,鹿韭早就听惯了他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做完记录,按例关怀了一下自己的病患:“上回的药都吃完了吗?我再给你开点?”
殷潇穿上外套,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了:“开吧。我记得的话会吃的。”
“虽然估计我说了你也不会听,”鹿韭拿起遥控器,把空调的运行模式从制冷改成了送风,“但烟和酒,能戒还是尽早戒了吧。肿瘤科离这里挺远的,我可不想大老远跑去给你做复诊。”
“多走几步路而已,要不了你的命。”殷潇当着她的面抽完了那根烟,显然不把医嘱放在心上。
“殷潇。”
鹿韭喊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麻烦病患。
她将桌上流尽的沙漏倒转过来,凝视着男人深如寒潭的眼,问出了那句每次都会向他确认的话:“你还认为你的双胞胎弟弟是存在的吗?”
“他一直都在。”
殷潇一如既往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鹿韭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下个月的今天。来之前给我个电话。”
殷潇十三岁时遭遇过一场火事,他左脸的燎痕就是那时留下的伤疤。
到访过殷潇住所的人都知道,他有间常年大门紧闭的次卧,房门上永远挂着一个充满童稚趣味的、未填姓名的挂牌。
无论他落脚何处,都会留出这么一间卧房。
他说,那是他弟弟的房间。
十五年前的那天,他和弟弟一起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小屋失火时,他弟弟为了寻找逃生出口,不幸葬身火海,他自己则因为救援人员及时赶到,侥幸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他便时常感觉自己身边仍有另一个人存在。
他说,弟弟的灵魂就寄宿在他身体里。
然而,他的户籍档案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双胞胎弟弟。
M城Z大,教师办公楼。
整理完第二天要用的教案资料,秋明岚摘下眼镜,长舒一口气,背起他陈旧的单肩包,和仍在忙碌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先行一步下班回家。
还没走出校门,远远就瞧见了那辆引人注目的豪华跑车,顿时头疼不已。
他顶着门口安保探究的目光,快步上前敲开车窗,低声抱怨道:“不是说了这样很显眼,让你别守在校门口堵我了吗?”
殷潇挂断通话中的来电,把手机倒扣一旁,开启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正好办事路过,没等多久。”
秋明岚半信半疑、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在看到对方伸手从后座取来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盒时,那点仅存的信任彻底灰飞烟灭。
他看殷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跟踪狂,脸上写满了防备。
“……不是说‘正好路过’?”
“礼物是前两天买的。”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礼盒,面不改色道,“秋教授不收的话,那我找个垃圾桶丢了?”
心知这人说到做到,秋明岚只得勉为其难收下礼物,拆开看了一眼——是连他也有所耳闻的名牌手表。
他忙把手表装回礼盒。想还,又怕对方真当垃圾丢掉,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惴惴不安道:“这太贵重了!你每次都送这么贵的东西,我……我又没有什么能回礼的。”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他所不知晓的新型诈骗手段。
殷潇替他系好安全带,驱车驶离校门:“看到觉得合适就买了。喜欢就收着,不喜欢丢了就是。——‘从朋友做起’,这话可是秋教授你说的。想给‘朋友’买礼物岂不是人之常情?”
秋明岚无言以对,只能腆着脸收下。看了眼窗外风景,小声问道:“这是要去哪?”才刚收了对方一份大礼,接下来的话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做,最好能早点回去……”
“既然秋教授有事要忙,那就附近找家店随便吃点。保证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路口的绿灯由黄转红,前行的车流渐次缓下速度。殷潇指尖轻叩方向盘,在等待的间隙中开口询问道:“秋教授这周末有空吗?”
秋明岚回想了下之后几天的安排,说:“倒是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请秋教授看场演出而已。”殷潇说着从扶手箱里摸出一张门票递给他,“周六下午三点,南瑶文化艺术中心。方便的话,一起?”
看清演出名称的那一刻,秋明岚愣住了。
——那是他惦记了很久,却总是无缘错过的古典艺术舞台剧。
最近忙着处理学生们毕业设计的事,没太关注这些,都不知道新一轮的全国巡演已经巡到了M城。
“谢谢!我会去的。”他接来门票一看,对应的区位居然还是前排特等座。一时间,心里既是受宠若惊又有几分过意不去,于是便问:“这,你……收款账号是多少?我把门票钱转给你。”
倒计时结束,红灯转绿,车流继续前行。
殷潇踩下油门,望着前方漫长的道路,话中带笑:“几十万的表都收了,还要跟我算这几百块的门票?”不待秋明岚开口,他又说,“秋教授实在想给,就给个联络方式吧。到时我也好去接你。”
“好、好吧……”在这猛烈的糖衣炮攻下,秋明岚放弃挣扎,交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周六。
因为太过期待下午的演出,秋明岚不小心起了个大早,一整个上午都是在兴奋雀跃中度过的。
他甚至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挑选衣物,最后却遗憾地发现自己衣柜里几乎全是衬衣长裤,连套像样的私服也找不出来。
但这点小小的遗憾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换好衣服,拿抽屉里翻出来的崭新头绳束起长发,用冰箱里余下的食材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下午一点。
吃饱喝足、准备妥当的秋明岚守在桌旁,一会儿看看桌上的演出门票,一会儿瞅瞅墙上的钟,再低头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等待它屏幕亮起的那一刻。
13点14分。
来电铃声还未响起,秋明岚就先按下了接听键。
“中午好,秋教授。”
手机听筒里传来男人尾调上扬的话音。
“我到了。公寓楼下等你。”
秋明岚风卷残云般抓起门票和挎包,一边穿鞋一边说:“我马上就来!”
电梯层层下落,他望着显示屏上不停跳动的数字,后知后觉地想:小区里没有能停车的地方,对方是怎么把车开到他公寓楼下来的?
踏出电梯的瞬间,疑惑迎刃而解。
——男人倚着一辆重型摩托,修长的四肢包裹在紧实贴身的皮衣之下,手里的香烟刚燃了个头。
见他出现,殷潇貌似有些意外,随即把烟碾灭在随身携带的烟灰袋里,重新戴起头盔。
“秋教授来得真快。”他将挂在车把手上的另一个安全头盔递给秋明岚,声音隔着厚厚一层挡风镜,听起来有些模糊遥远,“我还以为要再多等一会儿。”
秋明岚抱着头盔,把那辆重型摩托从头欣赏到尾,再从尾瞻仰到头。
那流畅而又具有力量感的车身线条;那蒸汽朋克风的外观结构;那低调中透着一股奢华感的金属色泽。
看得他内心只剩下两个字:好帅。
试问世上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重型摩托的魅力?至少他不能。
“今天怎么换车了?”
殷潇长腿一跨,骑上摩托,示意秋明岚坐到他身后:“秋教授不是嫌我那辆跑车惹眼?相较之下,我其实更喜欢这辆。正好借这机会让你瞧瞧。”见秋明岚稀罕得挪不动步,故意调侃道,“秋教授对这座驾可还满意?”
秋明岚此时的神情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欣悦激动。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表达自己究竟有多满意。
殷潇似乎笑了,一抬下巴:“满意的话就上来吧。”
秋明岚戴好头盔,乘上后座,在对方的肩与腰之间犹豫一瞬,果断选择后者。
双臂环上对方劲韧的腰身时,他明显感觉到那截柔软的腰腹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
秋明岚:“?”
“怎么了?”他探头去问。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事。”
隔着坚实的头盔,男人本就自带磁性的嗓音听起来愈发低沉。
“抱紧点。”
震耳的轰鸣声骤然响起,他差点没能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小心别被甩下去了。”
狂风在身旁呼啸,猛烈如利刃钢刀,刮得裸露在外的肌肤隐隐作疼,却又给人一种翱翔于天地之间的畅快感。引擎的轰响好似巨兽嘶吼,所到之处,就连风声都被屠裂吞没。
秋明岚紧紧伏靠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呼吸间尽是对方淡幽的发香,富有节律的鼓动越过起伏的胸腔,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掌心。每当机车疾驰过街角,男人炽热的体温与肩臂微隆的肌肉,都能让他切实地感受到对方身体里蕴藏着的那股力量感。
直至此刻,他才深切体会到殷潇不仅比例协调、身材高挑,更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着实令人羡慕。
下午两点半,南瑶文化艺术中心。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半小时,前来观看的人们陆续进场入座,秋明岚一面翻阅着演出节目的宣传册,一面同殷潇小声交谈。
下午三点。
演厅灯熄,舞台亮起,故事正式拉开序幕。
下午五点。
台上,演员们谢幕退场;台下,观众们掌声雷动。
秋明岚胸中充斥着惊艳、震撼与感动,久久不能言语。一出剧院大门,就迫不及待跟同伴交流起自己的感悟收获。
殷潇骑着那辆无比抢眼的重型摩托载他去市区有名的西餐厅吃了晚饭。席间,两人的话题也从故事剧情的内涵巧思发散到与之相关的传统文化上,再从艺术文明方面跳跃到日常生活的所见所闻。
一场演出打翻了他的话匣子,喧嚣的风声和厚重的头盔也遏制不住他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的分享欲。
作为一个合格的邀请者,行程结束之后,殷潇将人送回到了公寓楼下。
夏夜的蝉鸣总是吵闹,老旧的路灯滋啦作响,这种天气,就连迎面吹来的晚风也是温热的。
殷潇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在秋明岚面前,却又能表现得像个完美的倾听者。
他轻轻摩挲头盔棱锐的边沿,看着意犹未尽、仍在滔滔不绝的银发男人,唇角浅浅弯起,不时颔首附和。在对方向他投来寻求认同的目光时,忽地开口道:“秋教授不请我上去坐坐?”
“啊。”
秋明岚这才惊觉自己竟缠着对方多聊了许久,不禁有些尴尬,急忙收住话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如果你方便的话?”
“当然方便。”殷潇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就势起身,把头盔放到坐垫上,脚步却是迈往别的方向。“不过空手拜访不太好。麻烦秋教授稍等片刻,我去那边便利店买点吃的。”
行动速度之快,秋明岚都来不及回应,余光瞟见车上没被拔走的启动钥匙,不由一惊,心说这人未免也太信任他。
还是看准了他不会开,所以才这么放心大胆把车留这?
没过多久,殷潇提着一大袋零嘴酒水折返回来,在秋明岚的谆谆告诫下停好摩托,随他上了楼。
这个小区里的公寓楼虽然颇有年头,好在物业日常维护勤快,公共区域干净整洁,灯光照明一切正常,处处透着安宁祥和的人间烟火味。
秋明岚先他一步进门开灯,暖黄的亮光顿时填盈整间房——跟他的酒店套房相比,这不足百平的两室一厅的确狭小了些。但这狭小的空间里却不见一丝凌乱,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地收纳摆放着,简洁明了,一尘不染,恰到好处。而那些并不规整的部分,则充满了个人色彩的生活气息,反倒给人一种温馨感。
或许是独自生活惯了,家中少有来客,秋明岚好不容易从柜子里翻出一双未经使用的居家拖鞋,见殷潇穿着还算合脚,便接下那一袋子的吃食,转头进了厨房。
殷潇替他锁好房门,踩着那双板硬的橡胶拖鞋,不紧不慢地走向客厅,坐到一眼就能望进厨房的小沙发上,无声且克制地端视起屋内的布局陈设。
厨房。
秋明岚看着袋子里的冰镇啤酒,内心很是矛盾。想要换成普通的饮料,可打开冰箱一看,里头只有半瓶矿泉水——他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打算看完演出回来顺道去趟超市的。
算了,几罐啤酒而已。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啤酒度数那么低,明天又是周日,就算喝多了睡过头也不耽误事。
他这么安慰自己。
“要帮忙吗?”
身后传来问话声。秋明岚也不同殷潇客气,把刚洗好的空杯筷子交到他手里,自己端着盛进碗碟的凉菜零食去了客厅。
两人围坐在矮几前,接着之前聊到一半的话题畅谈起来——主要是秋明岚在说,而殷潇基本只负责听。
“……说起来,我好像都不怎么听你谈自己的事?”
一罐啤酒下肚,秋明岚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语气略有不满。
殷潇盯着他泛红的耳廓抿了口酒,似在拿他这副微醺模样当下酒菜:“难得,秋教授对我的事感兴趣?身高体重、喜好忌口、薪资年收,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什么都告诉你。”
秋明岚闻言蹙起了眉头。刚入喉的冰冷液体像是把他的大脑也冻住了,思考能力逐渐变得迟缓,面对让人眼花缭乱的无尽选项,一时难以决断。
“你……你的家庭情况,我能问吗?”
他在心里翻来覆去纠结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本想说“你家里人知道你在外面当男公关吗”,可这种问法太过直白冒犯。自己不擅交际,交心的朋友屈指可数,殷潇姑且算是其中一个。尽管初识时印象不佳,但现在,他并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因此受到影响。
兴趣喜好可以慢慢了解,经历收入无关来往。比起那些外在条件,现下他更好奇对方的家庭出身。
不论是殷潇身上无法忽视的矛盾感,还是他对自身情况只字不提的态度,都很令人在意。
他甚至怀疑过对方的父母是否健在。
因为,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父母都不会放任自家孩子去从事那种职业。
听他这么问,殷潇眉尖一动,少见地在秋明岚面前敛起了笑容。
“我还以为秋教授会更关心我的工作。”他放下手里的啤酒,夹了口凉菜往嘴里送,“好吧。既然秋教授想知道。”
话音未落,秋明岚立马坐直身子,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殷潇被他这副正经模样逗笑了,说话语调都放轻了三分:“如你所想,我家确实跟别人家不大一样。”
他有意隐去那些对于寻常人来说超脱现实的部分,把过往当做无关痛痒的旧事来讲。于是,道上威名赫赫的九星帮老大在他口中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严厉老头,那群虎视眈眈的元老干部成了觊觎家产的凶恶叔伯,儿时遭遇过的危祸艰险也被他粉饰成顽童无知一笔带过。
“我家规矩多、管得严。打记事起,我就没见老头对我笑过。他对谁都是一样的不讲道理。只要没做好他交代的事,天王老子都得被他剥层皮。”
说着,他指向脸上那片鲜红的印痕。
“这个。我十三岁的时候被老头关禁闭,关到第四天,屋子失火……哈,差点我就交代在那了。”
——他没说自己之所以被关禁闭,是因为不肯替老头动手送内鬼上路。
男人的语气毫无波澜,秋明岚却听得心有余悸,唇瓣张张合合,像是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转眼手边便又多了个空酒罐。
看着那双琥珀明眸蒙上薄薄水雾,里面盛满对他的疼惜哀怜,殷潇喉间一紧,鬼使神差地,主动提起了那被所有人视为妄想的存在——
“还没和秋教授说过吧?我有个双胞胎弟弟。”
在秋明岚惊诧的目光下,殷潇抛开那些沉重的话题,拣了些轻松愉快的童年琐事说与他听。
——和被关禁闭的理由同样,他也刻意隐瞒了胞弟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或许。
怀抱着无人理解的孤独与执念,他近乎病狂地想。
或许眼前这个人会是唯一一个愿意相信他弟弟存在的人。
不知不觉间,时钟分针走过一圈。
秋明岚空捧着早已见底的玻璃杯,安静地端坐在桌旁,一双蜜瞳虚浮而蒙眬,不知视点落于何处。杯壁上的水汽凝结成珠,从他指端滑落,汇作一弧渍痕。
见他反应寡淡,殷潇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在听吗,秋教授?……秋明岚?”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但也没沉默太久。
“……在听。”秋明岚缓慢地眨了下眼,语调轻软得好似飘在半空的云朵,“你说……你弟弟跟你父亲打了一架……还、咬了他一口,把乳牙都咬掉了……”
那已经是五分钟前的事了。
殷潇瞥了眼他手边躺着的三个啤酒罐,不由失笑:“怎么酒量这么浅啊,秋教授?”
醉了的秋明岚不辩也不驳,小小地打了个满是碳酸味道的嗝,问:“……然后呢……?”
殷潇起身靠近,甜蜜的话音犹如恶魔低语:“‘然后’什么?”
他一步步缩短两人的距离,视线落处是对方半开的唇——男人与生俱来的莹白将那丰润的双唇衬得愈发红艳,宛若枝头饮饱露水的樱桃,诱人采撷。
秋明岚对此浑然不觉,毫无防备地仰头看他,还困惑地歪了下脑袋。这副任人鱼肉的温顺模样更是教他心痒难耐。
指尖触上那双柔软的唇,轻易越过防线,没入一腔湿热。
“秋教授是不是忘了,我对你抱有怎样的心思?”
暗中窥伺已久的猛兽朝猎物露出獠牙,分明饥肠辘辘到恨不能吞吃入腹,偏要欲擒故纵,戏耍一番。
“——不逃吗?”
【下略,正文9w已完结,后日谈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