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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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风尘湮灭了太多行人的踪迹，但月光透亮洁净，皎洁温柔不经意触碰到了万古的苍茫，闪动出霜华伴月明的绝美。苍月下苍柏如墨，古老的生命打点好广蓄风烟的情愫，叠砌出绿雾氤氲的华盖。
千年古树的荫蔽之下，身着靛色披风的青年抬头凝望着隐约在夜色下的泥石红瓦的雄壮宫殿，透过月脉，与高大的垂青和万朝的顶礼默契的交融出一份深厚的倾慕。在这里，月华总无法洒下一个圆满，而他心中深藏的一段相牵的心意，沉淀在胸臆里化作膨胀的喟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轩然华美，掩藏着令人绝望的残酷。他身形修长却单薄，眉清目秀，薄唇浅眸，很显然是从南方跋涉而来的游人。但他似乎并不担忧无人接引，神情悠闲的端坐在这古树之下。果不其然，还不到一盏茶，就有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赶来，引他进了一处豪华府邸。
府邸匾额上苍劲有力的书着“鹿鸣馆”三个大字。正是如今的仙门之首，庆元闻人氏的主宗所在。
闻人氏崇法家之道，积极入世，且与凡俗皇室交往颇深，仙人居住的鹿鸣馆被北齐人戏称为小宫城，二十四进的高门大宅，原是那把持朝政四十七年之久的璇玑仙君闻人墨的居所，如今却便宜给了靠着杀夫弑兄上位的新家主闻人歧。鹿鸣馆，听这名字便知合该是个风雅之地，可也更为鱼龙混杂，闻人氏门客之中，不乏魔修鬼修之辈。
随着小厮引路缓缓向前，一路上相熟或是不相熟的人与来人寒暄，他虽不耐烦，却皆应付自如，可有心人都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便纷纷托词告别。门客都知道今晚会有一位贵客前来。只是这位散发着半步大乘气场的大能，在场之人竟然都不曾见过。
凡是末世，总要有一些颓丧的腐气，举目尽是烟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缓缓停在天街，宝马争相驰于御路，飞速滑过的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一切都趋势人们放下庄严的议论，心安理得的享受世俗的温暖和迷乱交织的荒唐。
鹿鸣馆原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之意，在多年纸醉金迷的风气熏染下，原本的风雅，倒更多成了附庸风雅，穷奢极欲甚至摆出了以此为荣的姿态。但一手将鹿鸣馆推向深渊边缘的闻人歧，却惯常穿着素白的衣裳，纶巾束发，俊逸无双。
鹿鸣馆中上有仙门子弟浪迹其中，下有妖魔鬼魅欢歌纵酒。无论贵贱、甚至无论种族，鹿鸣馆仿佛对每一个人开放，但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鹿鸣馆所接纳。至少如上官问情这般碌碌游士，也不过是知道这儿能喝到最正宗的茶酒罢了。
能一见闻人歧，是上官问情的一场机缘。
修平城上官世家的二公子上官问情上有一位严苛的长兄，是父亲结拜兄弟的遗孤。尽管并非亲生，可上官家族却依旧由上官裕华继承，而半月前上官裕华才游历归来，也正是听长兄频频提到庆元闻人氏那汇集天下名士的鹿鸣馆，他才生了到北齐一游的心思。
上官私宅建于山中，日出总是来得早一些，林风清越，晴雪更是别有一番情趣。尽管上官问情不大喜欢读书，可在长兄的威逼利诱之下，还是不得不早早起床读起《论语》。他已经结了金丹，按照家族规矩，也要像上官裕华一样游历一番，然后回到上官家成为专司推演占卜的大星官。
浑浑噩噩读过几页，时辰还早。听侍女说大公子已经晨起，他便把手中皱皱巴巴的书卷往地上一扔，迫不及待的冲向南渊阁。只不过大公子一向不喜欢奴仆跟随，偌大门廊仍是人未归时的空空荡荡。
上官问情轻轻推开门，试探着问道：“阿哥在吗？”
满载宠溺和思念，与疲惫互相交织的清冷声音从房舍深处缥缈而出：“问情，还不快进来？”上官问情这才撩起水琉璃做的珠曼走进里屋，上官裕华似是刚刚晨起，未来得及梳洗一番，墨发如瀑，嘴角含笑，美得不可方物。
佳人如美景，弄得上官问情一时怔愣。而上官裕华脸上笑意更浓，哂道：“怎么，这是被梦魇住了还未曾醒来？”问情连忙摇了摇头，走的更近了些，看着侍女拿着牛角梳灵巧的为他束起发，这才恍然意识到上官裕华已经是元婴期的大能，而他也马上要离开家族独自闯荡去了。
此后每一日，他都极尽所能的安度着难得的安宁岁月，而后，带着惴惴不安和怅然若失告别了父母和哥哥，踏上了自己的路。
行路如对弈，落子无悔。
上官氏所控制的修平与北齐之间隔了一道关卡，名曰有绥。从修平城一路向南，过了靖水，有绥已经带上了三分江南的影子。晨光熹微，一向贪觉的上官问情已经起身。桌上，借宿农家的阿婆摆上了早饭，简简单单的一碗清粥，外加两碟小菜。阿婆家有个小女孩叫柳青樱，是个格外活泼的小姑娘，推门来催他起床。
上官问情已经辟谷多年，却不忍心拒绝小姑娘的好意。他知道尽管岁月难得静好，可乱世终究会把所有人的生活搅和的不得安宁。
自从忘归仙君与折骨魔君一役，泗泾之内的修士莫不人人自危，又都蠢蠢欲动。屋漏偏逢连夜雨，凡世里也是暗流涌动，更因背后庞大的仙门氏族插手而使得局面更加扑朔迷离。
北齐幕后的掌权人换作了闻人歧，扶植新帝登基，推行一系列汉化改革，易北语、穿汉服、改姓氏。闻人歧又出人意料的放权给了先帝胞姐，自清河长公主事实执掌朝政以来，整顿吏治，分田亩、奖励耕织，又一手建立了市舶司监管商业贸易，远征巴蜀，南平夷越，一改往年积弱局面。
以是南北之间，无论仙魔还是凡人，虽看似风铃浪静，实则矛盾重重。
青樱面色惨白，双目泛红，看起来像是一路哭着回来的。上官问情心中起疑，多嘴问了一句：“青樱，这是哪个混小子欺负你了不成？”没想到青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强忍的哽咽：“我今早上绥山采药，正在山道上走着，听到树木断裂的声音，便循声去看。可走近之后却又听到像是伐木的声音，以为是浔哥儿。可等我找到了这处地方，却发现有个很漂亮的大哥哥身上都是血，似乎活不久了。”
上官问情大惊：“那还不快救？”
青樱哭的更大声：“可村中人都说如今是乱世，不该多管闲事。”
这倒也是，有绥这地方是两国边境，本就易起纷争。甚至这里的百姓人人自学鲜卑语，以求北齐进犯时得以保全性命，当然不会管一个不明不白出现在荒山上的快死的男人了。上官问情心里着急却也无济于事，只好对青樱说：“你拿着这些钱去医馆买些止血的药散，再带上一壶水。你先把那具体的地方告诉我，兴许还来得及。”
躺在山道旁的杂草中的青年的确如青樱所说的一样绝美，美到与他的兄长不相上下的地步。世人总要对美人多几分特有的宽容和怜悯，而如他这样相貌只能谓之内秀的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更甚。
他身上有四处刀伤，散发着浓黑的魔气，幸好避开了要害部位，但血肉模糊间不断外渗的红色依旧令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的上官问情毛骨悚然。上官问情没法否认他的恐惧，即便如此，他手中上药的动过依旧有条不紊。青樱在上官问情无声的安慰之下也渐渐平复了心绪，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在晨露初晗间流转着轻盈的浮光，亮晶晶地眸紧紧追随着略显单薄的身影。
上官问情一边给男人缠上随手从衣摆上撕下的布条，一边慨叹着他脑补出的一段因仙门秘辛而挑起的辛酸往事和命途的如斯多舛：“青樱，我记得山上有一处猎人暂住的木屋吧？把他扔在这绝对会死人的。”
茅草铺的小榻上，被二人合力收拾了一番的青年美得让上官问情移不开眼睛，那无疑是一颗明星，散着熠熠的光。他一厢情愿的将这人比作凤凰——云蒸霞蔚，刚从混乱中涅槃的佳人，睁开了一双澄澈而充满哀愁的眸；又在一个美丽的春夜，以徘徊于寂寞的姿态，被无尽苍茫撞了个满怀。
佳人是他，可苍茫也是他。
上官问情正在走神，目光突然对上了青年平卧的方向，那人睁着妖孽似的丹凤眼，勾唇翻手掐了个腾起连贯着几个旋转的决，上官问情眼前不断袭来散去的幻景渐渐只凝成仰着头笑的面孔，和抵在他喉头的一把青铜长剑。
变徵之声响彻耳膜，长剑铮铮泛声和鸣，音调静美、旋律起伏，却是实打实的杀音。上官问情压下心底的恐惧低下头细细端详那质朴如素胚的青铜器物，不由讶然。
“你是……昭北仙君闻人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