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锦觅）香蜜沉沉烬如霜之此心安处是吾乡》珺临天下那一年

13、欠我的，伤我的，一分一毫还回来！

　　我满心欢喜却又略带忐忑地期待着与小鱼仙倌的婚礼，期待着自己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妻。然世事难料，最终我还是未能如期出嫁。
　　水神爹爹去世了，临秀姨也去世了……
　　曾经，我一夜间有了爹爹，有了临秀姨，有了疼爱我的家人。我带着婚后一家和美的憧憬，所有的幸福似乎触手可及；
　　如今，我一夜间又忽然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小鱼仙倌。我又如从前一般，茕茕孑立，孑孓一身。
　　大殿之上，爹爹被天帝陛下追封为德善仙尊，而我也受封为新的水神。
　　我恍惚地辨认着天帝陛下一张一翕的嘴唇，那一字一句仿佛不是用耳朵听的，而是用唇语读来的。就像置身于一场梦境，梦里的声音太轻太远，也太过悲伤，我不忍听。
　　木然地跪下，拜倒谢恩。
　　小鱼仙倌心疼地将我小心扶起。我靠在他的怀里，内心却空荡荡的，一片荒芜。
　　终于，我登上了神位，可为何我一点儿也不欢喜？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小鱼仙倌那晚说起的昙花，“花开无人赏，寂寞香无主，一朵花最大的悲哀想来莫过于此。”
　　啊，原来当时是这样的心情啊。为什么我以前从未发觉呢，所有的欢喜忧伤是因为有了共赏的人才显得弥足珍贵，无人分享的快乐只会化成一缕伤，比从未欢喜过还要痛的伤……
　　凤凰立在我身侧，语气是百年难见的轻柔，似乎在宽慰我节哀顺变，又似乎在说定会查出是何人害了爹爹，我仔细分辨，却愈觉着头痛欲裂，听不真切。
　　小鱼仙倌搂着我肩的手紧了紧，似乎回了句什么，具体是什么我却浑然不晓。
　　脑子嗡嗡的，就像被铁锤一下一下砸着，闷闷的疼。
　　我想，天界恐怕是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我就要被疼死了。从大殿一路跌跌撞撞逃回花界水镜，方才觉着这里是最后的避风港。
　　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愿想，只觉得好累好累，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梦醒后，或许又会看见水神爹爹坐在我的塌前，对着我慈爱微笑，满目光辉。到那时，我一定会窝在他的怀里，告诉他我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悲伤的梦……
　　人都说，人影不随流水去，水长东去人影犹在。我跪在花神娘亲的仙塚前，袖中抚摸着爹爹用半数修为凝练而成的玄冰刃，明明是那样冰冷，却让我觉得是此刻所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温度。
　　爹爹喂的糖水是这世上最甜的，爹爹的怀抱是这世上最暖的，有爹爹在，不管秋千荡得有多高我也不怕，不管遇到多难的事我也不惧。就连那日与荼姚正面交锋我也不曾怕过，因为我知道，爹爹在，便必会护我周全……
　　爹爹，你明明说过日后绝对不会再抛下我，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向来守诺的你，为何独独对我食言？
　　爹爹，你知不知道，觅儿好想你，好想你……
　　不知何时，面上潮湿一片，我摸了摸自己干涸的眼角，抬起头，原来是下雨了……
　　爹爹，你不在了，何人布雨？可是你又回来了？
　　这样迟钝地思索片刻，方才想起，三年守孝，小鱼仙倌为了让我安心，暂代了我水神的司雨之责。
　　小鱼仙倌做事向来妥帖，我对他是比对自己还放心的。
　　只是，谁能来告诉我，几千年无父无母我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现在不过是一切回到当初的模样，为何我的心里会如此空，如此冷，如此不甘，如此恐慌……
　　缓缓展开那一纸飞白书，上面的字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是凤凰约了爹爹于庭中一晤；那日我赶到庭中，是凤凰蹲在倒地的爹爹身旁；跟随在爹爹身旁的仙童在魂灭之时吐出的是一个“火”字；即便爹爹将半生修为凝成冰刃予我护体，元气大伤，然六界之中有那等灵力可连杀爹爹和临秀姨的屈指可数。
　　更何况……更何况爹爹是被琉璃净火所杀，能够操控琉璃净火的，据我所知这世间仅有两人，一个是天后，现拘于毗娑牢狱，没有天帝谕旨，是断然无法出来作妖的。
　　而另一个……另一个……
　　答案呼之欲出，我却紧紧捂住头，不愿再想，不能再想。我不愿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个曾经爱我，护我，疼我，惜我之人……
　　但愿是我想错了，但愿那个人不是你……
　　然而，当我无意间看到魇兽吐出的梦境时，再如何拼了命的当缩头乌龟，现实却也容不得我再去逃避。
　　蓝色梦，所见梦。
　　“你明知锦觅心属于我，却偏偏挡在我们中间，便休要怪我无情。”
　　琉璃净火带着蓝色的死亡的气息，无边无际，扑面而来，焚天毁地，形神俱灭。
　　旭凤？旭凤！旭凤！！真的是你，怎会是你，怎能是你！
　　你可真真是荼姚的好儿子。你们母子，一个杀我友，弑我母，一个害了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爹爹，还有如同母亲一般的临秀姨。
　　是我，是我害死了爹爹，若我对你从未动过心，动过情，是否你便不会如此执迷不悟，是否爹爹与临秀姨便不会死？
　　爹爹，是我错了，是我爱错了旭凤，是我害了你！
　　整整三年，不曾落下一滴眼泪，然而此刻，泪水却不知怎的，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涌。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像上了岸的鱼，胸口仿佛被巨石沉沉压着，呼吸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旭凤，我早已与你说清莫要纠缠，为何你还要执着至此。这就是你对我的爱？这便是你说过的会永远护着我？
　　你爱我爱得可真是情真意切，毁天灭地在所不惜。你护我护得可真是滴水不漏，让我从此身边再无亲人可依。
　　是你们，害得我没了朋友，没了娘亲，没了爹爹，没了临秀姨。是你们，欺人太甚！
　　忽然，心中某处似乎有东西顶开巨石，破土而出。原本荒芜的心间仿佛有什么瞬间放肆生长，恣意蔓延，遮天蔽日，不死不休……
　　耳畔响起了那夜小鱼仙倌说过的话：
　　“父母之恩，昊天罔极。”
　　奇异的，心似乎不再那么痛了，泪也止住了。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拿出爹爹给的冰刃，一寸一寸，细细抚摸，眼中冰寒一片。
　　“父母之恩，昊天罔极。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欠我的，伤我的，你们一分一毫都给我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