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轻舟飞过

3、第 3 章

　　花儿妈把花儿领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已经是腊月三十了，卫生院的职工早就放假了，只留了一个值班的。花儿妈问那值班的：“丁老师今天值班不？”丁老师就是妇产科的主任，跟花儿妈是牌桌上的老相识。
　　值班的拿着一张报纸，头也不抬地说：“晚上来！”
　　花儿妈领着花儿回到了茶馆。过年了，各家都在忙过年的事，这茶馆的生意便淡了许多，打牌的也少了。一进门，花儿妈就看到了不多几个打牌的人当中的丁老师。
　　丁老师抬头见了花儿妈，便笑道：“哟，老板娘回来啦？刚才你家老公还在念叨你说不陪他过年哩。”
　　那茶馆老板就在丁老师的下手，听她这样说，便拿牌在她手上敲了一下，笑道：“快出牌！她不陪有你陪啊。”丁老师用脚在桌下踢了他一下。
　　对于两人的调笑，花儿妈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她回头叫花儿，指着那老板说：“叫叔叔！”
　　“叔叔！”花儿叫。
　　叔叔叼着烟，歪着头打量了花儿一下，点点头，算是应了。
　　“唉哟，还叫啥叔叔哩，该改口叫爸爸才是！”丁老师又笑。
　　花儿妈叫住一位正要离去的茶客：“哥子，你来帮丁老师打一下，我找丁老师说点事。”那茶客犹豫着说：“我不太会打啊。”“没关系，输了算我的！”花儿妈硬把丁老师从牌桌上拉了下来。
　　丁老师莫明其妙，有些心虚地笑道：“咋啦？还找我算帐啊？这点玩笑也认真啦？”
　　花儿妈卟哧一笑，说：“以为我跟你打架啊？真找你有事哩。”不由分说，挽着丁老师便上楼了。花儿也紧跟了上去。
　　上了楼，两人在床上坐定，丁老师便说：“说吧，啥事？”花儿妈用下巴支支花儿，忽然落下泪来，哽咽道：“我家的花儿就拜托你了！”说着翻身来就要下跪。丁老师大惊失色，忙忙地拉住了：“唉呀，你这话是咋说的？啥天大的事要你这样啊？”
　　花儿妈就那么半跪着，低低地抽泣着说：“你是行家，难道还看不出咱家娃出啥事了吗？”
　　丁老师早就看出花儿身体的异样了，不过看着她是个孩子，也没往那方面想，如今见花儿妈这样，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说：“这是咋整的呢？我看都怕有七八个月了吧？唉，不太好办啊。”
　　花儿妈抬头望着丁老师，带着祈求的眼神，说：“这事就全靠你啦，只要能把她肚里的祸害处理掉，我少不了你的好处费！”
　　丁老师沉吟道：“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咱俩谁跟谁啊。你也晓得，胎儿都这么大了，搞不好就是两条命哩。”
　　“小的我不管，我只管大的，你想想吧，总有办法的。”
　　“我想想，我想想……呃，你看这样好不好，既能保两条命，还能让你得好处！”
　　花儿妈微变了脸色说：“你是说让孩子生下来吧？然后我就能当外婆了？都啥时候了，你丁老师还跟我开这种玩笑！要能这样，我还求你干嘛？”
　　丁老师还是笑笑地说：“让孩子生下来是没错，不过这好处就不是那名义上的好处，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她顿了顿，然后神神秘秘地凑到花儿妈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花儿在一边听着母亲跟丁老师的对话，已经恍恍惚惚的有些明白了什么。自己小时候跟人过家家，不就是常玩些生孩子的游戏吗？哦，原来自己是要生孩子了，而且还是真正的生，不是玩家家的生！只是自己这肚里的孩子，它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她就不是很明白了。她也不知道丁老师神神秘秘地跟母亲说了些什么，只见母亲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又喜笑颜开的。
　　中午吃过饭，花儿妈又领着花儿上卫生院了。丁老师已经等在了妇产科。她为花儿作了一些例行的检查，又是抽血又是B超的。折腾了半下午，然后给花儿打了一针，就叫她们到病房住下了。
　　花儿妈一直有些神色紧张地绞着两只手，跟着丁老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忙碌着。她不住地念叨：“唉呀，这到底行不行啊？有没有危险啊？”丁老师总是镇定地对她说：“没事儿，没事儿！就算有啥意外，我肯定先为你保大的！”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针也打了，好处我也不想了，只求咱花儿平安就好！”花儿妈边说边双手合十，口中念佛，为花儿祈祷起来。
　　花儿看着母亲为她如此的担忧，也就把原先对母亲的一丝畏惧化为了满心的感动。她老老实实地听了母亲的话，坐在了病床上。
　　“妈，生娃娃好不好玩呢？”
　　看着女儿一脸无邪的样子，花儿妈就心痛起来，也开始后悔自己以往对女儿的关心太少了。她动情地抱住了花儿：“花儿，我的娃啊，你真是太遭罪啦。这件事完了，妈说啥也不能丢下你了。妈到哪儿你都跟着妈，好不好？”
　　“那咱爷爷呢？他老了，一个人咋过哩？”
　　花儿妈马上变了脸色，怒道：“到现在你还想着你那老不死的爷爷！他如果好好的，你会出这事儿？不管是不是他造的孽，反正他都脱不了干系！”
　　花儿也不知爷爷犯了什么事，但见她妈怒成这样，也就不再吱声了。
　　花儿爷爷一个人在屋里，也正自懊悔着，咋就让花儿出了这等子事儿了呢？这一整天他都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茶铺子也不去了，牛也懒得放了，饭也懒得做了，一管旱烟燃了又熄，熄了又点，吧嗒吧嗒地，那老泪也跟着吧嗒吧嗒地。
　　村子里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团年的鞭炮声。想着别家屋里一家喜气的聚在一起，独自家屋里这样七零八落，凄凄惨惨的，花儿爷爷又忍不住的老泪纵横了。
　　五奶奶在院外拍打着门，口里叫了花儿。花儿爷爷抹了泪，便起身开门去了。
　　“唉呀，你家咋这么黑灯瞎火冷锅冷灶的哟？花儿呢？快上我家团年去吧，边吃边看春节联欢晚会！”
　　花儿爷爷低低地说：“花儿跟她娘去了。”
　　“唉哟，这倒是奇了，花儿妈啥时候良心发现想起咱花儿了？哦，她还真想跟人家过下去啦，把女都带过去团年去啦？”
　　“不……不是，哦，是……是吧。”花儿爷爷不知怎样说，也就含糊起来。
　　“哼！看你这样儿，媳妇都要飞了，还哼哼叽叽的放不出一个屁来！她飞了不要紧，花儿你也任她带着飞啊？”
　　“人……人家倒底是……是花儿的娘啊。”
　　“哼！你就这样吧，我也不过一外人，懒得管你家事。吃过没？没吃上我家去！”五奶奶已经转身了。
　　“吃……吃过了。”花儿爷爷也没想过去，就顺嘴撒了一个谎。
　　五奶奶回了自己屋里，五爷爷已经一个人在堂屋里喝上了，二十五英吋的大彩电里正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
　　“咋去了这么久？花儿爷俩呢？”
　　五奶奶一屁股坐下来，操起酒杯就是一大口：“呃，甭提了，我看要不了多久这花儿就得改姓了。”
　　五爷爷怔了一下，说：“花儿妈真是铁了心的啦？”
　　“唉，想起你那大哥我就有气，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别气别气，咱帮他操持起一个家，也算仁至义尽了，他自己维持不走，也怪不到咱。只可惜花儿了。”
　　“是啊，花儿要真改了姓，那咱还真是白帮他疼白帮他养了。唉，大过年的，外人不说，咱家虎子也是白疼白养了，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虎子是新婚嘛，第一年总要上丈母家认认门儿啊。算了，算了，不提这些扫兴事。来，我的好老婆，为夫敬你！”五爷爷亲昵地攀住了五奶奶。
　　五奶奶乜斜了五爷爷一眼，啧道：“老夫老妻的，还这样老不正经的！”
　　“咱这过的才叫是生活，你懂不？二人世界的新生活！”
　　五奶奶靠在五爷爷怀里，嘻嘻地笑着，脸上竟泛起了少女般的红晕。想着自己嫁了这么一个男人，简直是太幸福了。
　　花儿爷爷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对花儿无限的懊悔与想念，含泪上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