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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景与小傅 ...

  •   秋风起,落木下,萧瑟轻寒雁归去。日头偏西,汴京的长街上日光融融,行人匆匆。临街小楼的一扇窗子开着,窗口袅袅着婀娜的茶烟,被风吹散了,又复聚拢,氤氲出奇怪的形状,片刻后倏然消散。
      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捏住这碧绿的青瓷杯,将残茶一饮而尽,随后随意地靠在窗边,无聊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这里位处城西,乃是城中权贵所在,所卖之物皆是所费不赀。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塞外皮毛、江南茗茶……便是吃食,也是要在雕梁画栋,陈设精致的酒楼,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地端上来。哪怕喝杯茶,也不如寻常茶馆里那般,有说书先生在堂下一唱三叹,喧哗者众,而是有专门唱曲的歌女,躲在帷幕之后,宛转悠扬地吟着春愁。
      那喝茶之人看了会街景,从怀里掏出一支碧绿的短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窗下,刚从雁客行回来的傅家小少爷停住了脚步。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傅成勋轻赞一声,露出明媚的笑脸。
      “公子留步。我家少爷有请。”
      刚准备继续回家的傅成勋看着拦路的小厮,发现并不认识。再抬头,却见窗边侧影乌发如墨、白衣胜雪、皓腕凝霜、鸦羽轻垂,却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轻轻一笑,向那小厮拱拱手,跟着进了楼。
      “傅家少爷久仰了。”那白衣公子放下手中玉笛,对着傅成勋行了一礼。
      “幸会幸会。敢问公子名讳?”双方见礼过,傅成勋问道。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白衣公子道。
      “公子是要与我对诗吗?可惜傅某只是粗通文墨,于此一道实在是没有心得。”傅成勋道。
      “并非如此,傅公子,在下只是在这汴京的高楼上,想到了远方的故土。”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敢问客从何来?”
      “若我说从来处来,你待如何?”
      “那傅某只有告辞了。”
      “哈哈,傅公子请留步。开个玩笑。”白衣公子蓦地展开笑颜,傅成勋呆了一呆,心想道,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好看之人,犹如清风明月,秋水天长。
      白衣公子的笑容收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整肃衣衫起身,对着傅成勋深深地揖了一礼:“某有事相求。”
      傅成勋连忙站了起来道:“不敢当,请公子但说无妨。”
      “此事说来话长。某乃楼兰神子月,自出生起便身带诅咒,日日困于高楼之上,为当地百姓供奉,守护楼兰。千百年来,我夜夜望着那荒漠黄土,遥想远山青黛,渴望着能出楼看看。于是我引来了‘画影’,它看穿我的欲望,将我带来了汴京,并给了我一个名字:景。”公子景轻声道。
      “如今心愿得偿,景公子还有何所求?”傅成勋不禁问道。
      “傅公子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的衣着服饰皆不相同吗?”
      说到这里,傅成勋才仔细地打量起了两人来。公子景长发披肩,如瀑如墨,既未戴冠,亦未束发,仅以一根发带,松松挽了一个髻,饰以祥云。所着衣裳看似白衣翩然,衣料却不是官宦人家所穿之绸缎,也非寻常百姓所穿之棉麻,乃是一种非棉非丝,非纱非绸的奇怪布料。
      公子景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我从千年前来,却发现这里并非是我那个世界的千年之后,在这里回溯,我找不到楼兰,找不到月神,找不到我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傅成勋不由陷入沉思,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这个自称“公子景”的人说的话。
      “那你现在是?”
      “我想回去……”
      “如何回去?”
      “听闻这世间有一颗可以逆转时空的鲛珠。”
      “哦?”
      “听闻傅公子的雁客行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奇珍异宝,不知可否为景一求这罕世奇珍?”
      傅成勋沉默不语。
      公子景察言观色,忙接着道:“我从异时空而来,也算身负异能,公子请看。”
      身边小厮呈上笔墨纸砚,公子景随手画了一枝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阵波纹波动之后,那桃花竟在纸上缓缓绽放。公子景又在边上画下一条锦鲤,伸手一拂,那鱼摇头摆尾地动了起来,几欲破纸而出。
      “这……”
      “这是那‘画影’赋予在下的异能,笔下所画之物即为所得之物。”
      “那公子何妨自己画个鲛珠回去?”
      “受世界规则所限,这鲛珠,我不能画,万般无奈之下,唯有求助傅公子。还请公子救我。”说着,公子景再度对傅成勋揖了一礼。
      “这……公子实在是难为在下了。傅某并不知道鲛珠是何物,又藏在何处,如何替你寻得?”傅成勋眉头深锁,深感有心无力。
      “公子可曾听过一句诗?月光淡淡笼松林,白云团团漏疏星。天河海雾何蒙蒙,鲛人对月珠泪莹。”(注:此诗化自郭沫若先生《静夜》)公子景轻声吟道。
      “公子的意思是夏日月夜下的海边松林,有机会见到鲛人拜月,找到鲛珠?”
      “不错。”
      “可是如今中秋已过,寒冬将至,奈若何?”
      “这海边松林,却是要花时间寻上一寻。若公子方便,景想约公子一观鲛人拜月奇景。”
      “你既知道何处可寻得鲛珠,何必寻我来帮忙,你自己大可直接去。否则此等机密泄露了,岂非为你我二人招来杀生之祸?甚或,我拿到秘密后,先将你杀了?”傅成勋挑眉看着公子景,逼问道。
      “非也。松烟,去叫掌柜的来。”公子景吩咐那小厮道。
      未几,张姓掌柜满头大汗地来了,看到傅成勋站在房中连忙满脸堆笑迎上来:“未知傅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忽又惊讶道:“傅公子原来是在此招待友人吗?为何不叫小老儿准备上好的茶水?这龙井茶委实过于陈了,不配贵客身份。”
      傅成勋目瞪口呆地看着,再三观察方才发现,掌柜的居然看不到公子景就站在边上。他匆匆将张掌柜打发,等着公子景的解释。
      公子景凄然一笑,继续讲道:“那年楼兰大旱,数月无雨。楼兰人向月神祈雨,仪式持续了整整7日,即将放弃之时,伴随着倾盆雨落,我出生了。随后,我被供奉在神台上接受朝拜。寂寞中,我被‘画影’所惑,画了一扇通往异界的门,来到了这里。我当时不知道的是,其实那夜,楼兰古城因冥界之门开启而毁灭,我也同楼兰百姓一起死在妖怪的吞噬中。可那些死去的楼兰人,那些被无辜卷来、彷徨于人世的妖怪们,他们对我的怨恨,将我的魂魄困住,不允许我轻易死去。他们诅咒我,永不为世人所见。”
      “那为何我却能见到你?”
      公子景轻轻喟叹一声:“我跨越千年而来,只为等一个有缘人。”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勋弟你看,七夕将至,牛郎星与织女星越发明亮。我们只需沿着天河一路往东,便能在大陆尽头找到松树林,找到鲛人所居之处。”今日初朔,月之始,星辉遍野,银汉迢迢。在枝繁叶茂的树冠上,公子景与傅成勋随意地靠在枝桠上,对星浅酌。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景兄,此处已近东夷,再行两日便可到达胶州。此处曾有文献记载‘石桥流水暗琮琤,疑是鲛人横玉笛’,我们离你回家的路越来越近了。”傅成勋饮下一口“寒潭香”,轻声说道。
      次日一大早,傅成勋早早地起身看着伙计们将货物打包装车,随后缓缓驶出驿站,往胶州而去。车辚辚,马萧萧,一路迤逦。
      行两日,果然到了胶州境内。傅成勋安排老成的伙计出货,自己则轻装简行,与公子景一人一骑往海边行去。
      待到天黑,两人穿过沿岸松林,登上海边悬崖,正是“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公子景望着眼前平静的海面,轻轻叹道:“勋弟,大概就是这里了。”
      傅成勋沉默地站着,半晌方道:“那我们下去看看吧。”
      两人运起轻功,飘然而下,到了乱石嶙峋的海边沙滩上。潮水阵阵,带着海的味道来了又去了。月牙弯弯,清辉淡淡,波光粼粼,岁月静好。
      两人在四处简单转了转,果然发现有一处祭坛遗址,以海边岩石筑成,半浸在海水中,有明显的人为活动痕迹。
      看来地方是找对了,两人也不再多话,安静地等待着七夕到来。
      “勋弟,如若我们真的得到了鲛珠逆转时空,你,是否会想我?”公子景轻轻地问道。
      傅成勋有些惊讶,一直以来,公子景一直都盼着回去,言语之间对这个时空殊无半点留恋,“景兄何来此问?”
      “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哦”,傅成勋眼里的光彩暗淡下去,轻声喟叹道:“我会想景兄的,希望你回去之后,一切都好。”
      “勋弟,为兄回去后,也未知能否再度回来,为兄给你留了一幅画,在你雁客行货柜的第4行第16排,聊作纪念吧。”
      傅成勋正想说话,却见海水渐渐躁动起来,潮水裹挟着虾兵蟹将直直冲向前来,未几,浪头越来越高,几欲与天相接。缥缈空灵的歌声在脑海中响起,让人忍不住想跪拜。一群人身鱼尾的鲛人踏浪而来,按照特殊的队形,围着祭坛站定。
      “汝等何人?”轻灵悦耳的声音响起,有着蓝金色鱼尾的鲛人之王问道。
      “余乃中原傅成勋,欲为我义兄公子景求得逆转时空的鲛珠,助他返回他的世界。还望鲛人娘娘成全。”傅成勋跪在鲛人之王的面前,深深地伏下身去。
      那鲛人之王看看傅成勋,又看看公子景,不疾不徐地说道:“鲛珠乃我鲛人族的圣物,岂可轻易外借?况且,这位公子景,想来也不是人吧?”
      公子景回道:“景乃世间一缕游魂,徘徊千年,只为寻得一个有缘人助我回家。承蒙傅公子不弃,我二人合力找到此间,还望鲛人娘娘能成全景的故土之思。为表感谢,景将献上身上最为珍贵的‘画影之笔’。”
      “哦?这‘画影之笔’是何物?”
      “乃我穿越此世带来的画笔,此笔可将所画之物变成真的。只要不改变世界的规则,可以画什么有什么。”
      “有趣。”鲛人之王接过画笔,随手画了一个漂亮的贝壳首饰,果然片刻后,岩石上多了一枚精致的贝壳,正是刚才鲛人之王所画之物。
      鲛人之王又画了一条鲛人爱吃的鱼,也活奔乱跳地在地上蹦跶,随后用力一跃跳入水中游走了。其余鲛人围着看稀奇,都纷纷表示这笔换鲛珠也不算亏了。
      鲛人之王收起画笔对景勋二人说道:“这笔我收下了,但是鲛珠是我族圣物,待我们拜月毕,我亲自送公子景回家。”
      “如此,多谢了。”景勋二人再度行了一礼,退到边上静静地等待拜月仪式结束。
      此时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月华如练,清辉遍地。鲛人之王祭出鲛珠,口念咒语,虔诚而拜。随着咒语的进行,鲛珠浮于祭坛上空,与月华相接,散发出莹莹的微光,将鲛人全族笼罩在波光里。景勋二人惊讶地发现,随着光辉的落下,鲛人们从头到尾地缓缓褪去一层鳞片,面容更加精致,皮肤更加细腻,鳞片更加光洁,鱼尾更加有力。
      一个时辰后,月华西移,仪式结束,所有的鲛人都变得更加神采奕奕,他们又变化队形,邀请公子景站到祭坛中央,再度念起咒语,将公子景笼罩在鲛珠的光辉之下,天空随之浓云翻滚,海水倒灌而来,瞬间淹没了一切……
      “不要,不要——”
      “公子,公子,醒醒!”
      雁客行的小厮不知道自家少东家怎么了,坐着坐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挥舞着双手说不要。傅成勋被小厮叫醒时,还沉浸在当时铺天盖地的潮水中,而公子景真的就像一缕幽魂,在排山倒海的浪潮中不见了。
      傅成勋一把推开小厮,匆忙找到第4行第16排的货物柜子,打开一看,一副卷轴静静地躺在里面,打开,正是公子景的自画像,傅成勋瞬间模糊了双眼,轻轻地抚上画中之人的面庞,呢喃道:“景兄,不回去可好?陪着我可好?”
      “好啊……”耳边传来真实的应答,身后靠上温暖的胸膛,黄柯一梦,美梦成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景与小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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