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有我爱你》乔阿森

1、第 1 章

　　眼前昏昏晃晃，程一之在闷热逼仄的夏夜冲进大学时期的校门，望着熙攘的人群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去。刚下飞机就打车赶了过来，华城的晚高峰堵得她胃里隐隐作痛。
　　再一次给司若鑫拨去了电话。关机，关机，一直关机。
　　“请问是程一之师妹吗？”
　　程一之立马转身，眼前人似乎有些面熟，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姓甚名谁。
　　“你好，我是司若鑫大学时的室友，我叫吴祁”。
　　“吴，吴师兄，您好”，程一之突感不妙，迫不及待地开口追问，“我在找若鑫，请问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程一之紧紧地攒着手机，暴风雨前的一声惊雷在身后猝不及防地劈下，震得路边停泊车辆的报警声刺耳地响个不停。
　　“若鑫叫我把这个给你”，吴祁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程一之，“按照这上面讲的，婚后房产归你。他还托我给你带句话”，顿了顿，“他说，见了面才发现从来没能忘得了，实在对不起你”。

　　“一之，一之？醒醒？”
　　胳膊一阵绞痛，一丝光亮冲进来，刺得人赶紧用手臂盖住了眼。
　　原来是做梦。
　　长长松一口气，程一之听到妈妈关切的声音，“你做噩梦了？快起来，等会儿要陪外婆去办事”。说完把被挣脱开的被子重新给她盖上。
　　“好”，程一之闷声闷气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司若鑫，呵，见鬼。

　　她拿着围巾被妈妈催命似的赶出了门。江陵的冬天总是雾气朦朦，程一之走出单元楼，一呼一口白气，冻得她赶紧拉开出租车门缩了进去。
　　“我们一之来啦”，舅公双手叠放在拐杖上，扭过头笑眯眯地招呼她。
　　舅公是程一之外婆的哥哥，名唤余孟，现今八十有余，头发已然灰白，笑意更加深了他眼角沟壑般的皱纹。程一之以前在外婆家看到过他年轻时的照片，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立于长江大桥的桥头，胸前别着江陵大学的校徽，满眼都是那个时代进步青年特有的书生意气。
　　“舅，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一之在家总是磨磨蹭蹭的”。程妈妈坐上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掏手机，“我马上给周昕打电话，两家人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说到周昕，就不得不提这次出行的目的。程一之外婆的祖上解放前在江陵开着规模不小的酱园厂，解放后全部资产上缴国家，只留了一间大房子供自家人居住。不久隔壁就搬来了江陵小学的沈老师一家，家中只有独女沈梦澜，跟一之的外婆交好。而这位周昕阿姨，则是沈梦澜的女儿，和一之的妈妈杨昕同辈，现在省政法委做事。这次见面，即是去见这位周昕阿姨，目的就是为了原先中山路旧房子拆迁的公共区域划定问题，两家需要坐下来谈谈具体事宜。
　　“等会儿见了周阿姨，多笑一笑，别一脸严肃跟上刑场似的”。程妈妈始终忘不了，女儿当年是如何凭借自己的面瘫脸毁了P大的自主招生面试。
　　“知道了”，程一之小声嘀咕，“又不是见未来婆婆”。

　　出租车很快停在了酒店楼下，此时的江陵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南方出租车没有开热空调的习惯，全靠关窗捂着才有热气。刚才在车里的二十多分钟闷得程一之心生不耐，这下站在马路边虽冻手冻脚，江城特有的烟雨气反倒让她呼吸顺畅了不少。
　　“一之啊，你扶着舅公走前面，记住啊房间801”。
　　程一之走得分外小心，哪里上台阶需要抬脚，哪里有斜坡小心路滑都一一提示给舅公听。801室的门虚掩着，敲三下，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坐着三人。中间的是一位齐耳短发的瘦小老太太，穿着墨绿色高领羊绒衫，胸前挂着副老花镜，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头发稀疏却黑得反光，想来是刚染过色并且认真地梳过了。靠近门的是跟程妈妈年龄差不多的中年女性，随意地扎着低马尾，黑色低跟圆头靴一看就是机关单位统一发放的制服套装。离得最远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白晃晃的青年男生，还没等程一之看清面目，就被中年女性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哎呀这是一之吗？都这么大啦？”
　　程一之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妈妈口中的周昕阿姨，远处的男生看年龄估计是她的儿子？那中间那位极为讲究的老太太是谁？
　　来不及细想，程妈妈就在后面声音极尖的道，“对呀是她！一之快叫人呐”。
　　在三亲六戚关怀下长大的程一之立马脆生生地朝周昕打招呼。
　　“好好好，真乖”。周阿姨一面满脸欣慰地夸着她，一面注意到了程一之身边的老人。这位老人看上去身子硬朗，腰板倍儿挺，目光直直地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完全没有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时应有的拘谨。她自然是认识程一之的外婆，今天一见面就问了余阿姨好，可这位老爷子却实在想不起来可曾见过。
　　“以瑶，真是好久不见”。着墨绿色羊绒衫的老太太越过程一之跟外婆打招呼，惹得程一之的外婆好不高兴，愣了一下马上兴奋地上前跟她握手。
　　程一之算是明白过来，这是周阿姨的妈妈沈梦澜呢。跟外婆多年闺蜜未见，那可不得好生打扮下？想到这里心里暗自发笑。只可惜自己外婆天生就爱男性化打扮，顶着花白的头发，穿着程一之爸爸淘汰下来的警服棉袄就来了。
　　待众人坐下，双方才互相介绍了彼此的姓名和关系。程一之猜得没错，除了周昕阿姨，另外两人分别是她的妈妈沈梦澜和儿子付临川。刚刚没来得及看清，这下才发现这人颇有些眼熟。干干净净的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睛不大但眉骨极佳，嘴唇薄得好看但嘴角却向下抿着，乍一看略有几分冷傲。
　　“临川，快叫服务员添茶”。周阿姨边说边接过程妈妈的外套挂在角落的架子上。上面已有一件超长的黑色羽绒服，右臂上赫然的字母标识一看就知道是M&S今年的新款。程一之半个月前就是靠着这个标识，在商业街的茫茫人海中，一眼扒出了大学室友盛一丹出轨的男友。
　　哦不对，是前男友。
　　“好”。付临川应了一声起身去叫人，程一之才发现他个头确实挺高。刚才看他白晃晃杵在那儿许是因他穿了一件米色圆领毛衣。大冬天露脖子也不怕冷哦。程一之一边腹诽着，却又意外发现他的脖颈和后脑勺都莫名的好看。
　　“你儿子几年不见，又长了一头，样子还是像你，清清爽爽的好看”。程妈妈夸完还不忘接下一句,“不像我们一之，高中之后就没再长了”。
　　“一之本来就高”，周阿姨马上夸回来，还急忙朝着程一之问，“一之你多高？”
　　“一米六八”，依旧回答得脆生生。
　　“看看，这可是女孩子最合适的身高。再搭上这小脸，北方话叫盘条亮顺，你和余阿姨可真是有福气得不行”。
　　程一之着实笑得尴尬,正腹诽着该怎么接话，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付临川领着提茶壶的服务员走了进来，跟着的还有两名上菜的小姑娘，想来已经把菜点好了。
　　周阿姨一边张罗着大家吃菜，一边跟程妈妈开始进入正题，“叔叔、阿姨、杨昕，这次说着是因为中山路旧房拆迁把你们约出来，实际上是想着咱们两家好久没见了，趁这个机会出来吃吃饭、说说话。至于旧房子的公共露台，一共就两平方，我们家的意思呢，既然以前都是公用的，要不咱们就一家一半。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意见，具体还要看你们”。
　　程一之假装听得认真，注意力却全在那盘糖醋排骨上。江陵的糖醋排骨向来闻名，一直是她的心头好。
　　“我们当然也没意见。我妈之前还催我尽快把合同签了，说现在江陵的房价也涨了起来，拿着拆迁款赶紧给一之在金融街背面买个小房”。程妈妈赶紧附和，语气轻松得似乎这事儿已经定了一般。
　　“那再好不过了”。周阿姨的笑声比之前更高了几分。程一之正瞅准了一块形状规则、肉多好啃的排骨准备下筷，谁料想却突然被人一筷子截了胡。她怨气滚滚地抬起头，看见付临川正夹着那块肉往碗里放，“啪嗒”一声，像是在跟她示威。
　　程一之气归气，却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好憋着口气吃别的。一时间屋里全剩杯盏相碰之声。程一之估摸着拆迁房子的事儿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开始默默盘算起过完年回校后怎么跟实习领导请求换组的事。
　　这时，许久未说话的舅公突然放下了筷，猛喝了一大口茶，负气似的。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