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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同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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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三郎回来的时候,苏娆正在读《论语》。帐篷里烧着火盆,女郎的脸上红扑扑的。苏娆五感敏锐,江三郎一进来她就感觉到了。她放下书简,起身过去帮江三郎解下大氅,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自然。
江三郎任她动作,莞尔道:“阿娆对侍女的角色适应得颇快。”
苏娆顿了顿,不以为然:“幼时每每阿父归家,阿母都是这样做的。恐怕是见得次数多了,习以为常便自然而然做了吧。先生不喜欢?”
江三郎当然没有不喜欢。苏娆的重点是习以为常,他的重点却是“阿父阿母”。女郎没有开窍,但无意中说出的话更叫他喜悦。这份无防备的亲近,叫他既喜且忧,又爱又恨。
苏娆可不知道江三郎心里的九曲回环,她方才读书时攒了许多问题,这会江三郎归来,她要抓紧时间问。
还好做起学问的江三郎还是她熟悉的江三郎。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连绵不绝。苏娆很喜欢这时候的江三郎,博大深厚得像一潭古井,又神采飞扬的像个少年。她不知道他少年时是个什么模样,想来会比现在还要光彩夺目。
她有些嫉妒那些拥有了他少年时光的人。但那些人都离他远去了,他独来独往,他孤芳自赏,她又心疼他,想对他更好。给他做侍女啊,其实也不错。
解决了苏娆的问题,江三郎开始教苏娆讲蛮族话。重逢苏娆是个意外,江三郎事先没有准备教材,现在讲来依旧是信手拈来,条理分明。苏娆为他的博闻强识而折服。
过了这样一个充实的下午,江三郎的态度称得上令人如沐春风。苏娆的心彻底放下来,把之前的事情都丢到了脑后。
真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晚饭过后,苏娆兴致勃勃地扯着阿依娜复习今日所学的蛮族话,但阿依娜显然对苏娆和她的先生的事更感兴趣,就显得非常不配合。
阿依娜是蛮族人,但她的阿妈是大楚人,所以她大楚话也说得很好。之前离石王子带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大楚郎君回来的消息也是阿依娜告诉苏娆的,不然苏娆根本不会往满是兴奋的蛮族人堆里面凑。
她可还没忘记她两次险些被蛮族的汉子直接扛进帐篷就要这样那样。她一开真的是吓坏了,毫无章法地同对方打起来,结果对方似乎兴趣更大了。后来还是阿依娜来了事情才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苏娆也是方知草原上表达悦慕的方式都是这样直接而粗暴的。
苏娆缠着阿依娜讲蛮族话,阿依娜就欺负她用蛮族话问她江三郎的事情。苏娆初学,听得似懂非懂,根本没有练习效果,就拿这个好友没有办法。
这时有郎君清润的声音加入进来,他说的标准的蛮族话,又带着大楚贵族的气度,简直让草原上的蛮子自惭形秽。他说:“女郎对在下的事感兴趣,不如直接来问在下。”
阿依娜以往没少听她阿妈说大楚的郎君是如何的俊美和风度翩翩,却从没见过。昨日她在宴会上远远见过江三郎,冷冷清清的,像天上挂着的月亮一样,这就是阿妈说的风度吗?她很好奇,今日这样近距离的见到江三郎,只觉得他身上确实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孤高气质,尽管他笑得似乎很和煦。
阿依娜不太喜欢草原汉子的粗犷,恐怕多少是被阿妈影响了,但她也不能理解那些女郎们对江三郎的狂热——他长的是真的好看,可也太冷清了,这样的郎君,亲热起来会不会也是冷冰冰的?她觉得根本难以想象他跟女郎亲热起来的模样。
阿依娜简直是敬谢不敏的。
苏娆很惊讶,江三郎竟然找到这里来。
她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江三郎语带谴责:“阿娆忘了约定,我只好亲自来找了。”
约定?
苏娆一头雾水,他们何时有过什么约定了?
江三郎很体贴地给她选择:“是我留下来,还是阿娆去我那里?”
苏娆脸轰的一红,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她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江三居然为了这个特地找过来。她试图找出他在说笑的痕迹,可是很遗憾,并没有。
苏娆非常没有气势地叫了一声“先生”,也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她还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然而早间那态度坚决要治她的江三郎又回来了。他毫不退让,继续表示:“看来阿娆不想走,那我留下来自是可以,不过要麻烦这位女郎回避了。”
阿依娜也非常惊讶,这个架势,这个江三郎是要留下来……过夜?原来大楚的郎君也是这样直接的吗?还是她阿妈离开大楚太久,对大楚的风尚已经不了解了?
苏娆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江三郎当然不能留下来,阿依娜会无处可去。她认命地嗫嚅了一句:“我去先生那里。”
江三郎非常满意,不忘叮嘱:“打扮一下,过来得时候记得招摇一点。”
真是物尽其用,先生你很可以的!
江三郎交代完又微风拂过一般地离开了。阿依娜像重获新生了一般,极八卦地围着苏娆问他们是什么关系。苏娆觉得她现在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她只是开了个玩笑就有了这样的结果。
阿依娜神秘兮兮地凑近她低声问:“阿娆,你那会疼不疼啊?我听说女郎第一次都特别疼。”
苏娆没懂她说什么,什么第一次啊疼不疼的,就一脸懵逼地看着她。阿依娜用手肘顶她,促狭道:“矜持什么呀,做都做了,还不敢说呀。还是你男人中看不中用,你不好意思?”
苏娆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了,热度尚未完全褪去的脸又一下子烧了起来,也没好气地推了阿依娜一把:“我同先生不是那种关系!你问的我怎么知道,你别瞎说!”
阿依娜才不相信他们没有男女关系,最多是还没做到底过,不过苏娆恼羞成怒了,她也不好穷追不舍的问,耸耸肩就放过了她。
但苏娆被阿依娜这样一打岔,去江三郎帐篷的路上就神思不属的,一会想先生不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一会又想要是真的……她怎么办?是不是真的很疼啊?
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也从没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她同江三郎是年纪相当的独身男郎女郎,他们这样凑在一起,还可能有许多别的关系。她以前真的是得寸进尺了吧。
女郎拘谨了许多,这个表象虽不是江三郎想要的,但她终于有了他们之间关系的新认识,这个结果他是满意的。而且她红着脸纠结的小模样,还挺有趣的。
江三郎其实倒真的没有存什么绮思邪念。他素来清心寡欲,对苏娆的情思也还没有炽烈到想要占有她的地步。叫她来,除了原本想要治一治她的意思,还有一点,就是方便说话。日间他的帐篷外都有蛮族勇士守着,晚间他们才会去旁边的帐篷休息。虽说蛮族然大部分是听不懂大楚话的,但不怕意外,只怕万一。他来蛮族别有目的,有些话同苏娆商议时还是不适合让他人听见的。
至于其他的,他当然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以后回到大楚,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对她的闺誉也不会有影响。再远的事……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娶她。这可能是一件真的很遥远,同时又很困难的事。
这些念头在江三郎心中也不过一闪而过。他是一个不会在儿女情长上花太多心思的人。
帐篷里烧着火盆,香炉里还燃着江三郎常用的香。苏娆在这样的环境中,紧张的心情莫名就渐渐平静下来。聪慧如她,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就明白了江三郎这般反常的作为,一定是别有目的的。
苏娆的表情变了,江三郎就知道她想明白了。他看着她飞速地成长,就越发觉得她可心意。李信对闻蝉的心思,是想护住她完全隔绝在风雨之外,宁愿她永远长不大。他对苏娆,却总是用欣赏的情绪喜悦于她的成长蜕变。他想着李信的时候,也会对自己怀疑,他的这份感情,是否真的叫做倾慕。
这份疑问,他会在停留在这片草原上的时间里弄个明白的。
苏娆恢复如常,也不知道江三郎心里想了那么多。她端正地跪坐着,出声问:“先生是要同我说什么?”
江三郎的思绪叫她拉了回来,也稍稍整理下心情,敛声道:“同阿娆商议一下今后的计划。”
苏娆偏头思索了片刻,却问:“其实我还不明白先生为何突然来了蛮族,长安出了什么事吗?”她记得她离开长安之前,江三郎还很忙碌的样子。
她问起来,江三郎也不隐瞒,把她离开以后长安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她讲了。
苏娆没想到她离开以后长安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也很惊讶,她同李信算不上有交情,但了解还是有的,她觉得李信那么自负的人,不会单纯地因为丘林脱里冒犯了闻蝉就非要置他于死地。李信可以有无数种整人的手段叫丘林脱里不敢接近闻蝉,而他也一定知道,丘林脱里的死对大楚和蛮族的关系意味着什么。李信明白,他还是做了,苏娆就觉得这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缘故。
而且,这同程家又有什么关系?为何程三郎也遭了毒手?
苏娆说了她的看法,江三郎也是赞同的。但李信对背后的缘故缄口不提,江三郎推测大概是对闻蝉不利的事情,所以李信怕是会将它烂在肚子里。
至于苏娆最后的疑问,江三郎略有尴尬:“此事同我也有些关系,程漪以为翁主同我……便串通了丘林脱里。”
苏娆反应了一下才记起程漪是谁。她不期然就想起了当时在大马场的石缝中看到的画面。其实明明同她没有关系的事,她就是不太愿意听到这个女郎,尤其不愿意听江三郎提起她,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江三郎在心底叹息。苏娆这个回避的态度,说明她还是在乎程漪同他的关系的。然而比起这个默默回避的做法,他宁愿她问出来。现在这个样,他特地开口解释,反而显得更尴尬。
若他们能在一起,程漪这个问题,总要解决的。来日方长吧。
他也将这一篇暂时揭过,同苏娆说起他的打算:“我打算在每个部落都待上一阵,用几年时间将蛮族摸透,包括他们的生活习性,人口数量,军队的实力,以及,弱点。”
苏娆担忧:“可是先生是以文化交流的名义而来,先生是准备敷衍蛮族人数年?这似乎有些难。”
江三郎摇头:“不,我会认真教他们大楚的文化。”
苏娆不解:“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助敌人过得更好?
江三郎觉得她能自己想通,于是只是提点地问她:“阿娆觉得我们攻打蛮族是要将蛮族人赶尽杀绝,只要一片贫瘠的土地吗?”
苏娆果断地摇头,当然不是这样。她很快明白了江三郎的意思,原来先生已经想了那么远。她又想到,平头百姓们如果能有安定富足的生活,又有谁愿意整日活在战火的阴影中?这样实则有利于大楚边境的安稳。
江三郎见她想明白了,满意地笑笑,继续说:“另外,蛮族王庭诸王子争位,我们虽然不好插手,但可以深入了解一下各方形势,将来或可帮大楚做最好的决定。”
说到此,江三郎不禁朝南而望。大楚的皇室又何尝不是混乱不堪。也不知将来他们归去,大楚有没有一个可堪大任的皇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