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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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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连离石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罚站一样的诡异画面。
苏娆穿着蛮族人的衣服,鼓鼓囊囊的,毛领子毛帽子,她一张小脸埋在其中就越发不清晰。郝连离石也没仔细看,只以为她是个惹江三郎生气的蛮族女郎。草原上热情彪悍的女郎见到心悦的郎君,找上门去与其成就好事,这种事在草原上早已司空见惯。但江三郎是大楚的贵族,他们特别讲究礼义廉耻,恐怕是接受不了这种风俗的。郝连离石是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郝连离石想着他们族的女郎把江三郎冒犯了,由他这个王子出面将人处置了,也算是给足了江三郎的脸面了吧。毕竟这种事郎君其实并没什么真正吃亏的地方。
他谦和地同江三郎道:“可是此女冒犯了江三郎?是孤考虑不周,没有严令族人不可来打扰江三郎。孤这就着人对此女施以惩戒。”
蛮族人在草原上都是以军法治国,郝连离石说完,就扬声叫来外面的蛮族勇士要将苏娆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但苏娆没法解释。她在这里的身份很模糊,来历不明不说,还是大楚人。阿南说的没错,大楚的女郎流落到草原上,恐怕会被蛮族的汉子们直接捉回去生娃。她很庆幸捡到她的是阿依娜,不然她现在的境况恐怕是生不如死。
这会儿什么怼人啊,斗气啊,统统都被丢到脑后了。苏娆希冀地望着江三郎。外面的蛮族勇士已经进来了,现在只有江三郎能救她了。
江三郎当然不会任她被蛮族人拖下去。方才的片刻,他已经有了主意。他站起来,长身玉立,朝郝连离石行了大楚人的礼,然后慢条斯理地同郝连离石讲话。整个帐篷里都安静下来听江三郎讲话,从郝连离石到蛮族勇士都逐渐路出惊讶的神色,只有苏娆垂着头,一脸状况外。
因为她听不懂!江三郎肯定是故意的!这个蛮族王子明明懂得大楚话,江三郎他却非要用蛮族话同他交流。除了苏娆,别人都听得懂。他就是故意的!
蛮族勇士很快又退了出去,没有带走苏娆,只是走出去的时候看着苏娆的眼神微妙中透着一点猥琐,叫苏娆特别想上去跟人打一架。
江三郎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过去。苏娆老老实实地迈着小碎步过去,猛然又觉得自己这样简直像他养的一只宠物。
但形势比人强,她才把他惹生气还没安抚好,他又救了她。她只好乖乖地立在他身后,听他与郝连离石你来我往地用蛮族话亲切交流了一上午。期间苏娆端茶倒水,研磨添炭,俨然就是个婢女。
给江照白作婢女,苏娆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只是被他这样冷处理,她心里有些难受。虽说一开始找事儿的人是她,也算是自作自受……所以她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
但她马上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恃宠而骄什么的,太用词不当了。
宠什么宠啊……好像他们有多亲密似的。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仗着江三郎的纵容越来越放肆了。
她庆幸于自己的幡然醒悟,下定决心面对先生时将性子收敛些。只是难免有些失落。
江照白去送郝连离石,还不知道他心里的女郎已经在反省的路上走出太远,重点是在方向上跑偏了。他可不想要她的恭敬,他欣赏她的率真,恨不得她更放肆一点。她要是会同他撒娇,他还会更高兴一点。
江照白回到帐子里时,苏娆自认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女郎站在那里,很有一种亭亭玉立的气质。她诚恳地同他道谢又道歉:“多谢先生为我解围。之前是我忘形了,不该拿先生的私人生活开玩笑。先生……别气了吧?”
她说的小心翼翼,江三郎听着,觉得似乎对又好像不太对。但她变得比之前要疏离的态度,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就敢肯定她一定是会错意了。
明明是挺聪慧的女郎,这会怎么就不通透了呢?
江三郎轻叹一声,她情窍未开,他若是这样同她梗着气,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罢了。
他又想,他心中有大业,他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像李信对待舞阳翁主那样的狂热来待她,她在他心里可能永远要屈居第二甚至更低一些。她这样不开窍也好,若是他们两情相悦了,他这样心思的郎君总是有些委屈她的。女郎总是比郎君要更在乎欢情的,与其叫她心中怨恨他薄情,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她什么都没想透,但她就在他身边,那些大业之外的求而不得的无奈,就叫他独自承受也好。他这样冷情,这些微苦对他而言可能不算什么。
两个人心中各有所思,这件事无声息之间就这么揭过去了。
苏娆开了不合宜的玩笑,把江三郎惹生气了,她诚恳地道了歉,江三郎没有继续怼她,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以为是这样的。
草原上的食物膻腥味特别重,蛮族人对调味料的开发又远远没有跟上。苏娆觉得味道最容易让她接受的便是炙肉了,多放些盐,配上肉香,也可算美味了。但羊奶的味道,苏娆真的接受不了。她试过捏着鼻子喝下去,那股厚重的膻腥味直达肺腑,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阿依娜同她说羊奶可以安神,睡前喝也很好。但比起羊奶,她宁愿选择宿醉。
她没想到,午饭的时候,看到江三郎居然面不改色地把一碗羊奶都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彼时她刚撕下一段烤羊腿,惊得失手把羊腿掉到了地上。
先生果然是先生,可以忍常人所不能忍。
江三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抬手给她也倒了一小碗羊奶。苏娆如临大敌,寸寸后退。江三郎锲而不舍,威逼利诱:“阿娆不想知道我同离石王子说了什么吗?”
苏娆当然想,她好奇的不得了。可是要用喝一碗羊奶来交换的话,代价有点大……她为难地说:“先生,这个东西我喝了会吐……”
江三航诱哄着她:“这个不会,你试试。”
这真是今日江三郎难得的和颜悦色,苏娆的防守简直不堪一击。
苏娆视死如归地端起粗瓷碗,才发觉碗中的羊奶有一股淡淡的清甜香味,颜色也比之前见到的要微微发黄些,上面还漂浮着一些红色的东西,像是……枸杞?
苏娆又看了江三郎一眼,见到他眼中鼓励的神色。她深吸一口气,浅浅地抿了一口碗里的羊奶,没有记忆中厚重的膻腥味,取而代之的是红枣和枸杞的甜香,混着羊奶的醇香,甜暖的味道越发浓郁。
膻腥味并未完全去除,只是已经很淡了,这个味道甚至可以称的上美味了。明明还是羊奶,味道变化却这样大。她又好奇了:“先生,你放了什么进去?”
江三郎微笑:“加了枸杞和红枣煮沸,其后再调入蜂蜜。其实鲜羊奶对身体极好,只是我们都喝不惯,才用这样折中的法子。还想吐吗?”
苏娆摇摇头,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江三郎孤身前来,连个仆从都没带,这些事总不可能是蛮族人做的,她惊讶地看着江三郎:“先生亲自做的?”
江三郎才喝完一碗羊奶,薄如一线的红唇显得特别水润娇艳,笑起来尤其魅惑。苏娆被他笑看着,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她看了看他案上堆满的竹简,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先生教我,以后我来做吧。”
江三郎毫不推辞,道:“本就是要你做的。”
苏娆“啊?”了一声,一时没明白江三郎的意思,显得有点呆愣。
江三郎看她这样儿,笑得就有点宠溺的味道:“我同离石王子说,你既冒犯于我,便给我做侍女来将功补过吧。煮羊奶这样的事,自然是侍女的职责。”
原来是这样,倒是也合情合理。但说不通的是,蛮族勇士出去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她实在很莫名。
面对她的疑问,江三郎一副毫不知情的坦荡模样:“他们用什么眼神看你,我怎么会知道缘故?”
苏娆:“……”先生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除了加工羊奶,江三郎还带了一些草原上没有的调料来,有的可以直接撒在熟了的食物上,非常方便。苏娆尤其喜欢其中一种叫做“孜然”的调味料,同盐巴一起撒在油花滋滋响的炙肉上,味道妙极。
苏娆在江三郎这里吃了来到草原以后最美味的一顿午饭。饭后,江三郎要去草原上四处看看,苏娆很自然地就要跟着,却被江三郎拦住了。
他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问她:“我骑马去,你也要去?”
言外之意,你会吗?
苏娆哑口无言,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看江三郎布置给他的书简。离开会稽以后,她读书的进度就搁置下来了。江三郎带了很多书简来,正是让她读书的好机会。
苏娆送他出门的时候,蛮族勇士已经牵来了马。蛮族这边的马同大楚的马很不一样。这里的马比较矮小,四肢较短,但爆发力比大楚的马强了许多。
江三郎里面穿着骑装,外面披一件灰狐皮大氅,英姿秀挺。他一脚踩上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灰色的大氅划出一道圆弧后铺在马背上,衬得马上的郎君越发丰神俊朗。他看着马下苏娆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一笑:“阿娆有话要说?”
苏娆确实想说话来着,但她几个时辰前才深刻反省过,不能太放肆,于是她把打趣江三郎的话又憋了回去。没想到江三郎这样敏锐。不对,应该说,他一直是敏锐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多事起来了。想当初她与李信在竹庐时那样不对付,他也未曾过问一句。
先生转性了?
江三郎不仅转性了,还很坚持。苏娆不说,他就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等着,大有她不说,他就不走的架势。
苏娆觉得与江三郎重逢之后,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凡事经历得多了总是越有抵抗力的,但苏娆发现她对先生的笑有越发招架不住的趋势。他只要勾着唇看着她,她就能放弃一切抵抗,弃甲投降。
这可真不妙。
她别过头,试图稳固自己的坚持:“先生,我没有话要说。”
“你有。”马上的郎君非常笃定,苏娆简直哑口无言。先生是被李信带坏了吧!怎么都有流氓地痞的气质了!
苏娆忿忿:“我只是感叹先生如此不入乡随俗,成为他人的目标真是自然得很。”
江三郎这一身大楚人的装扮,配上他的容貌气度,在这片草原上着实鹤立鸡群,非常显眼。
原来她是要说这个。江三郎倒不是故意不入乡随俗的,只是他有些洁癖,不愿穿他人的衣服,蛮族人的装束他拜托了郝连离石帮他准备新的,目前尚未做好而已。不过他没有如实告诉苏娆,而是说:“如此,便要麻烦阿娆保护我了。”
江三郎策马而去,风中只余他浅浅的笑声。苏娆咀嚼着他的话,就觉得“保护”不是字面上的保护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