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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辞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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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地方是一座茶馆的雅间,史青游早已等在那里。其实他说了什么,苏娆都没太仔细听,史家人来的时候她的态度就很清楚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其实她觉得史青游搞这么一出,更多的还是想跟陈莹解释吧。
也就不知道小娘子领不领情了。
苏娆再三表示她真的没关系,请史大郎不要放在心上,但史郎君依旧说三句话就不忘道个歉,苏娆不厌其烦,最后干脆表示她早就心有所属。史大郎终于放心,转而开始讨好陈小娘子。于是苏娆趁机表示,她还要去一趟翁主府上,表示一下日前送她礼物的谢意,两位慢慢聊。
但是陈莹不乐意跟史青游独处。她喜欢江三郎那样长得好看又文质彬彬的郎君,史青游身上都是武夫气质,还长得有棱有角的……要不是他真心求她,她今日也不会冒险把阿娆姐姐一起带出来。
她想跟着苏娆一起走,但是翁主府她一点都不想去。小娘子为难,史大郎自然挺身而出为她排忧解难。
“阿莹妹妹若是放心的话,我送苏二娘子去翁主府上吧。”
陈莹嘟嘴腹诽,我有什么不放心,我听说阿娆姐姐可厉害了,你敢欺负她,你都不一定打得过。于是这个安排,史青游和陈莹两个人一个不用去讨厌的人府上,一个为心上人排忧解难,皆大欢喜。
苏娆就不太欢喜了。去翁主府上是个借口啊,她好不容易觉得摆脱了这两个……但史青游总比陈莹要好糊弄。
临时雇了车子,史青游打马跟在苏娆车子外。苏娆挑着帘子看路,到了一个岔路口,她抬了抬声音对车夫说:“麻烦朝左拐,一直到头之后右拐。然后在有一棵大柳树的巷口停下就好。”
史青游诧异地朝她看,不解地问:“翁主府上是向右转的……苏二娘不是要去翁主府上?”
苏娆同他眨了眨眼,有些俏皮:“所以史大郎可以为我保密吗?”
……
苏娆当然没敢让史大郎直接把她送到江家,只是到了巷口就坚持要下车自己走。
当江家大宅的门被敲开,仆从只见到一个婢女打扮的女郎清凌凌地站在门外。
女郎笑得恬淡:“我姓苏,找江三郎。”
江三郎近来都在投名写折子,大多时候都是不在家的,今日也不例外。
仆从如实回她:“我家郎君出门了,不知何时归来。”
这倒是有些麻烦,她出来一趟不易,说不定下次可以出门的时候就是离开长安的那日。她找他,也是有些事要麻烦他的。
她斟酌着问:“我能在府上等一等吗?”
江三郎回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素衣淡妆的女郎娴静地伏在小几上睡着的模样。这个放松恬静的样子,似乎抚慰了他在外一日奔波却依旧不顺利的疲惫。他有些不忍心叫醒她。但天色不早了,她还要回去。
他推了推她,女郎睡得不太安稳,似乎已经被推醒了,惺忪着一双水润的眼看着他,有着小儿女的情态:“嗯?阿兄你回来啦!我就说你肯定会回来给阿娆过生辰……”
女郎撒着娇,小动物一般用脸颊蹭了蹭郎君的手背。
“阿兄是不是偷偷涂了药膏,手比以前细滑多了……”
这是把他当做她阿兄了?
原来年少时的她是这个样子的。他私心还想多看一会这样子的她。他也有妹妹,但从没同他这样亲近过。
可惜女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她看着眼前立着的郎君,略显无措地站起来,“先生,你何时回来的?”
江三郎笑意不减:“总之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今日是你生辰?”
她总觉得先生变坏了。在会稽的时候分明是个宽和君子的性子。现在怎么这么喜欢调侃她?
所以她也很理直气壮:“是啊,我来问先生要生辰礼。”
但江三郎更理直气壮:“欠着。”
好吧,她输了。
“其实,今日是有事要拜托先生。纵然先生要故意拖欠我的生辰礼,我依旧记得先生叫我走之前要来同先生道别。想我从诏狱般的陈府溜出来,还要遭受先生的冷遇。所以先生一定不忍心拒绝我的请求了吧。”她说着从袖中拽出一卷竹简来,“麻烦先生在上元之后将这卷竹简交给家姊。”
江三郎挑眉看着她:“不是说不熟?”
她深觉这事要被他念一辈子。但她故作听不懂:“先生既然能借翁主的名头一次,自然能借第二次。”
江三郎低眉笑,也不说话,但是把竹简收进了袖中。
顿了片刻,他敛了笑,又问:“行程都订好了?何时走?”
苏娆点了点头:“最迟也是十四那天,上元节还是叫陈家过的清净点吧,”她对江三郎眨眨眼,带着同旁人分享秘密的小狡猾,“这件事我只同先生说,以后我若是丢了,好在还有先生知道我怎么丢的。大姊打算送我去冀州姊夫的姑姑家,但是我打算在路上脱走。”
她指了指江三郎放着竹简的袖子:“这个,是先斩后奏用的。借了小蝉的名头,就算我大姊觉得小蝉在这件事中出了力,也会忌惮翁主的身份,不会怎么样的。”
江三郎也顺着她的思路略思索了一番,才问:“之后呢,你打算去哪?”
她无畏地笑笑:“本来很想洒脱地说天下之大,去哪里不行。不过南方肯定是不行的,虽然我很想去徐州……”她的脸色微微低沉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所以大概往北走吧。”
江三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并州就尽量不要去了。”
并州?她倒是听说幽州那边在打战,并州虽然也同蛮族接壤,但似乎一直是主和的。但是江三郎既然说了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便应了。
这件事说完了,江三郎见苏娆欲言又止,问:“还有呢?”
侠客一般洒脱地苏女郎难得忸怩了一下:“先生转过去一会。”
江三郎一句不问,顺从地转过身。
过了片刻,女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了,先生可以转过来了。”
江三郎依言又转了回去,女郎并无太大变化,但发间多了一枚白梅步摇,映着女郎薄红的俏脸,楚楚动人。
江三郎便看着她笑,笑得万花失色,“很好看。”
苏娆离开江家的时候已是金乌西垂,江三郎安排了车送她到陈家附近。
苏娆上车前转过身对着他笑了笑,没再说一句话。
此一别,却不知何日再见。
……
冀州那边的消息很快就回来了,陈翰的姑姑果然很热情地表示请苏二娘子尽管来,必定会像家人一样对待她。
苏娆听了很是唏嘘,这番盛情她要辜负了。
元月十三这天,长安城中还沉浸在笙歌燕舞的年节气氛中,苏娆轻装简从,在大姊夫妇和陈莹的目送中悠悠地踏上了旅程。
江三郎并不知道苏娆离开的具体日期,也就不知道她已经走了。他还在为设立太学一事四处碰壁,满长安城的权贵之中,只有定王对这件事感兴趣。
可他对定王并不满意。这位公子性子太软,在对待满足的态度上又是主和的,在他眼里实在难当大任。而且定王要娶程漪,程漪又总和他对着干,他实在不愿意同她打交道。
长安城中捉弄蛮族人的“游戏”似乎终于告一段落,中元之后,官寺开衙,一切似乎又走上了正轨。
这一日午后,陈家的宅邸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郎君一袭绛紫色的长衫,发间一条赤色镶玄的发带,翩然若仙。
他在门口对陈家仆从说:“在下有苏二娘临行前的手书一卷,欲交于府上郎君夫人。”
苏妤非常惊讶,她想不到苏娆的信会由江三郎转交。他们不是没有交情吗?
陈莹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高兴得飞上了天,一时又觉羞涩。心上人竟然来他们府上了!但钱氏不许她出去见客,在陈小娘子百般闹腾下,钱氏最终勉强同意叫陈莹在屏风后面待着。苏娆的事,钱氏并不在意,但江家的面子她不敢不给,最后也不过只是露了个面就走了。
江照白是按照同苏娆的约定,过了上元节来给她大姊送信来的。不过没有按照约定的是,他没有再假借舞阳翁主的名号,而是亲自上门来了。
翁主的身份纵然令人忌惮,但心系亲人的心情,万一苏娆的大姊真的同闻蝉怼上,对苏娆、对陈家都不好。何况就算她大姊理智,此事也终究是个隐患。解铃还须系铃人,隐瞒因他而起,解决此事自然由他来最为合适。
苏妤在会客堂接待了江三郎,陈家的小娘子兴奋而忐忑地躲在屏风后面偷窥。江三郎自然是发现了的,他不戳破,觉得此事正好。
江三郎并不着急将苏娆的信交给苏妤,而是将他同苏娆自会稽的相识、回长安途中的遭遇再到长安城中的几次相见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苏妤一言不发地听着,觉得有些荒唐。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小妹喜欢宁王一事之后,再告诉她其实他们都想岔了,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小妹口中的那个郎君其实就是江三郎?这个转折一时叫她又悲又喜,也有些难以接受。
但苏妤见到江三郎发间那条发带的时候,却不由得她不信了。红色、玄色、紫棠色,不正是她给的建议吗?又想起当时小妹问起红色配什么好……她恍惚忆起,马场那日江三郎不正是穿了一身红色的袍子?
这事算是暂时捋清楚了,但苏娆有什么话非要离开以后由旁人转交?苏妤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江三郎恭敬地将竹简捧着,温声问道:“夫人觉得,苏二娘子同一般的女郎可相同?”
苏妤不意他有此一问,略蹙了眉,迟疑了一下,还是认真地回答:“阿娆同旁的女郎……甚是不同。”
江三郎赞同地点头:“在下也是如此认为。故而旁的女郎想要的,却未必是苏二娘子想要的。夫人自是最了解亲妹的,何不予她些自由?”
苏妤被他说得心中疑窦丛生,但江三郎说完就洒然告辞,未多置一词。
陈莹在屏风后听了一切,起先的兴奋羞涩都变做了伤心与恼怒。
阿娆姐姐分明早就识得江三郎,却同她说不认得。她甚至还帮着阿娆姐姐瞒着大家去见了江三郎。小娘子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凭着一股子意气冲出来拦住了正欲离去的江三郎,却憋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
江三郎看着突然冲出来的小娘子也不多惊讶,陈家一行,还有这最后一颗铃铛要解开。
小娘子长得甜美,一双大眼透着纯真,叫他不由想起闻蝉,多么的相像。他双手拢在长衫的大袖中,声音温温淡淡:“是我不叫苏二娘子说出同我相识一事的,她只是信守约定,你不该怪她。陈娘子还小,不如仔细想一想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在下不日可能就要离开长安了,也许几载都不会归来。陈娘子还是认真地替自己谋划吧。”
他说的很委婉,但他相信她应该听懂了。小娘子泫然欲泣的表情说明了这点。但他生不起怜香惜玉的心,略一拱手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苏妤看了妹妹的书信后,惊得失手掉了竹简。
这个有主意的小妹,她竟然、竟然先斩后奏地利用这次离开长安的机会去游历了!
她再生气,可她已经走了,如游鱼之入大海,想找都没那么容易。她除了一边担心一边成全她,还能如何呢?
她又想江三郎说阿娆同旁的女郎不一样,问自己何不予她自由……他恐怕是早就知晓了阿娆的打算的吧。阿娆对江三郎竟然已经信赖若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