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刀客》清风悲酥

2、从前慢，心死何必惧一见

　　灵慧走了。
　　死去的人再也不必关心粮食和蔬菜，活着的人却要面对世间的一切恩与仇。

　　这场未竟的婚礼其实是西川皇族设的局，我那份请帖不过是这场局的边角料。
　　我承认这份请帖成功的激起了我内心深处最黑暗最暴虐的地方，如此算计人心，除了西川皇族的长公主诸葛灵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向来俗套的狠。
　　欧阳的崛起给西川带来了伟大复兴的机遇，百姓游侠们自然把他当作英雄，西川皇室对这个英雄却如鲠在喉，在他们看来，英雄算什么，在权力面前，英雄只是工具。灵儿公主以为自己只要稍加暗示，恩威并施，以自己的容貌和地位，那欧阳英雄岂不是要感激涕零拜倒在自己裙下，从此为皇室效力，岂不完美。

　　灵儿好恨，恨这武林既已有灵儿，又何必生才千寻。
　　论容貌，灵儿已经是人间绝色，可终究是凡俗的，哪及得上才千寻遗世独立缥缈如画。
　　论地位，灵儿贵为西川皇室长公主，又权柄在握，生杀予夺万人跪拜的冷厉与尊贵，终究比不过才千寻的雪衣轻舞，一笑倾城。
　　欧阳曾在酒后豪言，喝酒要喝女儿红，娶妻当如才千寻。
　　只要才千寻肯下嫁于我欧阳锋，我就还江湖百年和平。
　　是的，此时的欧阳已经有搅动天下的实力了。

　　嫉妒是刻骨的毒药。既然得不到你，那我必须亲手毁了你。所以，灵儿设了这样一个局并差点成功，让欧阳仅以身免。
　　我不知道细节是什么样的，也没有兴趣，我只知道灵慧死了，你们却活着。
　　皇天后土为鉴，今日以刀为誓，此生不灭西川，必死于至爱之人之手。

　　仅仅数日，江湖风云变幻。
　　白驼山庄一战，西川皇室高手名宿死伤殆尽，数十年积累之菁华毁于一旦。
　　欧阳以自身为饵，于死局之中觅得一线生机并扭转乾坤，灵儿一心设局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如今皇室凋零自保尚难，反倒是欧阳在西川万众归心。
　　如今的江湖，谁人不说欧阳锋是一个大英雄。
　　可是，又有谁还记得白驼山庄冰冷石阶上血污里孤独躺了两天的可怜人。

　　傍山环水，栖霞照花。阡陌交错，茅舍人家。
　　这就是武林中最神圣崇高之地。
　　除了隐贤居，身受重伤的欧阳也只有躲在这里才能避过满天下的仇家。
　　到隐贤居之前我就听到今年武林最重磅的消息了。
　　白陀庄主，哦，如今已经是西川之主欧阳锋，以西川为聘礼，求隐贤居长老院赐婚，而长老院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
　　江湖传言，大长老游历人间看三国征战连年，天下苍生苦不堪言，以身代罪，破隐贤居不得干涉人间之宗训，发大心愿，有生之年一定要让四海平一，百姓安居。
　　神坛上站的太久，人间的人多的是敬畏，少的是亲近。
　　世俗的皇权至上，隐贤居在世俗的力量少得可怜。
　　如今欧阳来投，长老院自然是一万个欢喜。
　　理想也好交易也罢，欧阳成了隐贤居最有希望统一天下的那个人。

　　是的，欧阳从来都是以统一天下为人生目标，连我那只会打麻将打儿子的赤脚医生都能看出他是一个将来要做大事的人。
　　可是，你纵然有再崇高的理想，也不能随意牺牲他人的自由和生命。

　　仿佛都知道我要来一样，我进来时如入无人之境。
　　昔日相熟的知客门童渔夫耕农，竟然一个也不与我相见。
　　哈哈哈哈，你们是高高在上的神圣之地，也会觉得愧对于我？
　　一个个如临大敌，你们就这么肯定我是来寻仇的？
　　看来所谓的悲悯大愿，未必有你们想的那般干净。
　　恐怕将来四海统一歌舞升平，总会有暗淡的血污冲不干净吧。

　　你们的王图霸业、你们的鸿蒙大愿，本来就与我无关。
　　我本来就只是一个白驼山下的砍柴人。
　　如今我心意难平，你们也别想歌舞升平。

　　你来了。
　　耳眸突然响起一个清雅温柔的声音，继而一张清丽绝世的脸容扑入眼帘。
　　一时明月失色，冰雪无光。
　　呵，是才千寻。
　　此时的云霞正好，氤氲的霞光映射在她的脸容上，晕光绚然，如雪夜花树，碧海珊瑚。那清冷淡远的寒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如此悠远，又如此迩近。
　　我站田埂这头，她立田埂那头。
　　一个田埂，就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天涯海角。
　　我来了。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诗里说的便是荆楚要塞襄阳城，凭山之峻，据江之险，没有帝王之都的沉重，但借得一江春水，赢得十里风光，外揽山水之秀，内得人文之胜，自古就是商贾汇聚之地。

　　襄阳城北门卧龙街与郭靖路口西北角有个茶馆，门口立着一个一人半高的旗杆，旗帜上写着四个大字——金古茶舍。虽然兵祸连接，襄阳城三月内四易其主，但对于已经见惯烽烟的人们来说，死死生生已经无关紧要了，正所谓我命由天不由我，混得一日是一日，所以茶馆里还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茶馆中厅有个二尺高的戏台，约么有十几个人围着台子，听台上那说书人讲故事。
　　有嗑瓜子的、有啃西瓜的、还有织毛衣的，来听故事，或许是为了打发时间，也或许是因为在朝不保夕的战争年代，坐在人群当中才会有一些安全感吧。
　　说到壮阔之处，说书人口水犹如漏水的阀门，无差别的喷向台下听客，那些口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别样的光芒。但是这些听众没有丝毫的异样，一个个如痴如醉。看到他们的反应，说书人轻轻一笑，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才把手中折扇啪的合上，轻拍掌心，好不得意。
　　“十三少，这白驼山庄之战，我们都听你说了好几遍了，能不能给我们说说最新的江湖轶事啊。”
　　说书人扭头一看，蹲在不远处正抱着半块西瓜啃的群众，不是司令又是谁，这是茶馆听故事的老人了。
　　说书人故作高深莫测的一笑。
　　“这今天不是来了许多新人嘛，我得先给他们讲讲这行走江湖的规矩，不然兵荒马乱的，怎么活得下去啊”
　　司令犹自不平。
　　“新人，新人，你就知道忽悠新人。我说十三少，你抬头看看，这几年一块听你讲故事的老人还剩几个了？”
　　十三抬头细细看了四周，符号、无敌、飞翔、小草、小爱、鳄鱼、曼、花花。。。。。。剩下的人屈指可数，像一战、三斤、忽悠、寒梅、慕容这些老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常坐的位置也坐上了新的人。
　　十三莫名其妙的有些伤感，正思量要不要收摊找人喝酒去，忽然临窗的一个雅座传来一句爽朗的声音。
　　“十三老儿，发什么呆，赶紧讲故事，来点新鲜的，你年轻的时候不是自称江湖八卦小王子么，没有你不知晓的秘辛，那你今天就讲讲白驼山庄大战之后，刀客清风到了隐贤居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十三定睛一看，赶紧站了起来遥遥拱手。
　　“原来是欢神在此，怠慢了。”
　　那被称作欢神的汉子大手一挥。
　　“莫要理会我，你且只管讲故事。”
　　“小二，来十斤烧酒，再切十斤牛肉，顺便把店里存的西瓜和瓜子都拿出来给大家伙分分，今天我请客。不用找了。”
　　说话间，欢神从怀里拿出一枚元宝轻轻一掷，不偏不倚的落在柜台上。

　　十三微一躬身，又做回座位上。
　　折扇轻摇，无所不知的自信从容又回到十三的脸上。
　　“那一日，天将晚，残阳西坠，红霞漫天。”
　　“有人看到刀客清风和千寻瀑主站在田埂的两端，一人拿刀，一人持剑，相向而立，相顾无言。”
　　“忽然刀客拔刀斩地，把脚下的田埂斩成两段。没想到的是，他借这一斩之力，竟然绕过才千寻，直闯隐贤居护山大阵，一十八座护山清光大阵被他连破十七座，一直闯到大长老为欧阳疗伤的静堂。”
　　“长老院的长老们震怒异常，这是千年以降从来没有过的耻辱。他们匆忙之间祭出小诛天剑阵，攻向刀客。谁知刀客看也不看，仅仅一刀，斩断十七把剑，十七位长老尽皆吐血重伤，无再战之力。”
　　“大长老见事不可为，也没有再出手，只是闭目合十站在欧阳和刀客之间，不肯退让一步。刀客那时竟然想也没想，竟然一刀向大长老斩去。”
　　“你们不用惊呼，这一刀自然是没有斩下去的。才千寻在这千钧一发飞至大长老身前，向刀客攻出犹如天外飞仙的一剑。刀客竟然不敢硬接，收刀后退，但不过是退了三步，并没有离开之意。”
　　“这天才仙子到如今哪还肯再留情面，只见她飞至半空，祭出月神剑，同样的剑诀经她吟唱，竟然引发了天地的响应。十七座护山清光大阵竟然重新修复并和才千寻融为一体，最终化为一把三尺左右的光剑射向刀客。”
　　“刀客还是轻轻一刀，没有人看出他这把刀是砍出去的还是劈出去的，如羚羊挂角，又好似母鸡下蛋，自然的让你觉得这人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一刀了。可是，虽然人间再无第二刀，但终究是人间之力，怎么比得上真正的大诛天阵夺天地之造化，刀客握刀的手臂被齐根斩断，大诛天阵的光剑也消散了。刀客最终还是败了。”
　　“但你们想不到他更疯狂的举动在后面，断臂的刀客在所有人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掠到虚弱的才千寻身前，从仅存的左手一把扯掉才千寻的簪子，又揉乱她的头发，然后哈哈一笑，就这么飞身跳进了身后的万丈悬崖。”
　　“后面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了，刀客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众人好一阵的唏嘘。
　　花花突然问道：“我怎么感觉这刀客对千寻瀑主的感情很不一样啊”
　　“对，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不是喜欢才千寻啊？”
　　众人纷纷议论道。
　　十三又气又恼：“你们不关心这一战对武林局势造成多大的影响，反倒关心这些小小儿女情怀，真是不知所谓。”
　　飞翔咳嗽一声，放下瓜皮。“十三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似我等这些草民，武林局势变不变化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有多听几场风花雪月的故事来的过瘾。”“要我说啊，这才千寻也不是无动于衷，要不然威力如此之大的大诛天剑阵怎会只斩断刀客一只手臂？”
　　“有道理，有道理。”
　　众人纷纷应和。
　　“吃你们的西瓜吧，”欢神终于开口，“不要胡乱猜，据我所知，刀客、才千寻、当时还叫南希的欧阳于少年时相遇，并在历练中结成手帕之交，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欢神说完这句话，亦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隔壁的雅间。他本想起身过去，但终究还是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海碗，一口饮尽。眉目之间，诸多怅然。

　　就在欢神凝视很久的雅间里，有一人白衣胜雪，临窗而坐。
　　才千寻听着外面众人的胡言乱语，既恼且羞，可是摩挲着手里微凉的铁刀，满脸羞怒尽数化作惘然。如果牛家村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不正是刀客当年砍椿树的柴刀吗？
　　如果欢神能进来屋子会更吃惊。因为此时的才千寻竟然单手持壶，轻一抬头，如长鲸吸水，顷刻间一壶烈酒化入愁肠。
　　才千寻把空酒壶和旧铁刀轻轻放到桌上，翻开一本书卷，里面夹着两幅手帕，一幅是自己绣的，另一幅则是灵慧绣的。一幅写着醉卧不知天在水，一幅写着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两幅手帕就这么安静的贴在一起。
　　才千寻轻轻掩上书卷，没来由的一声叹息。
　　看着窗下熙熙攘攘走出的行人，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