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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假面骑士铠武 无人得以永生 ...

  •   没有多少学生会在假期开始时继续保持一天十二个小时的学习状态,饶是战极凌马这样的研究狂/人也在结束了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后丢开了课本。他向来是把劳逸结合奉为自己的人生警句,像他这种天才永远都不会、也不需要理解凡人口中的「勤能补拙」到底是个什么含义。

      于是他回到家中,锁好门窗,顺带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摁掉手机关机键,杜绝了一切可能在他接下来精打细算好的愉快假期生活中横插一脚的可能性;最后他打开电脑,点开了桌面上的兄/弟/会——其实这部他已经购入很久了,早在数个月前的打折期时他就没能抵抗诱惑地剁了手,然而刚下载完就大脑突发性灵感爆炸冲进了实验室。完成了手头的实验后就是没日没夜铺天盖地的论文死线和课题报告,划着期末考试红/圈的那一面日历也终于迎来了出人头地的日子。

      凌马总是安慰自己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再说,可手头的事却永远都没个尽头。一直到这个学期结束,他才终于有机会能够运行这部游戏。在内心祈祷了十秒钟不要运气太好成为育/碧正/版游戏受害者后,屏幕上如他所愿地出现了标志性的黑红字体。凌马长舒了一口气,虔诚地按下了ENTER键。

      当吴岛贵虎推开这间狭小公寓的防盗门时,凌马已经不眠不休地玩到了序列八。

      天才坐在地毯上,微波炉敞开着,身旁叠着两三盒已经吃完了的速食便当,一次性筷子横七竖八地贯穿其中像是有待拆迁或整修的烂/尾/楼。屋内开着暖气但仍然很冷,凌马把自己裹在富士山雪景图案的棉被里,只露出脑袋和把持着鼠标键盘的双手。

      从圈着手腕的布料贵虎轻易猜测到了他一定又穿着那件绿色的格子睡衣,贵虎无法理解凌马对于格纹布料的执着,就像凌马也觉得贵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穿黑西装白衬衫迟早会把自己勒死一样。

      公寓的钥匙是凌马随手塞给贵虎的,他是个挺难联系的家伙,做实验时一进入疯狂状态就会忽视外界所有的动静。就算是芝顿入侵学校,只要不来扫荡实验楼就与他无关。贵虎有几次急需凌马的文件,电话拨过去却一直死活没人接,要不是有贵虎护着估计他手下被误事了几百次的员工们早就联合起来把凌马堵在小巷里暴/揍一顿了。

      于是贵虎终于下定决心认真地、诚恳地找凌马谈了一次,凌马也十分给吴岛少爷面子,当机立断地掏出了备用钥匙放在他面前,并表示以后要是联系不到他就直接去他家拿好了,反正世界树的研究资料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进学校大门的,在桌子上翻翻就能找到了。

      研究告一段落后,贵虎为收尾工作忙得晕头转向,根本腾不出时间去还钥匙。但凌马也没有催他,不知道是默认他继续拿着钥匙还是压根就忘记了这茬。总之贵虎还是时不时地会不请自来,理由是他着实打心底里害怕这位生活九级残废哪天把自己饿死在公寓,总得有人在他腐烂到邻居投诉之前收个尸/体。

      沉迷于解放罗马的凌马知道他来了,但连眼皮都没抬,也没有开口打招呼。贵虎对他这冷淡的反应并不意外,年轻的战极研究员只要沉迷于什么东西就一定会这样,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贵虎曾经无数次地听同事和凌马的老师同学抱怨这位天才的恃才傲物,凌马也不是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戳自己的脊梁骨的,但——「无聊」——处理人际关系既无趣又浪费时间,把精力分配在与他人争执和为自己辩解上——那岂不是和这群凡人一样愚蠢?

      贵虎深谙凌马的性格,所有人都说他难以相处,只有贵虎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将他看得透透彻彻。世界树的研究需要凌马,而凌马也迫切地需要和渴望他——准确来说是「他」这样一个「理解者」的角色。这个角色由谁来扮演并不重要,但既然吴岛贵虎抢占了先机,他当然就得紧紧把握这来之不易的身份。

      “我坐这里没问题吧?”贵虎指了指凌马身边的一块空地问道。

      “随便你。”凌马熟练地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按住空格与W键,右手中指则按住右键不放。哪怕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地蓬成一团,他却仍然戴着那枚造型前卫的戒指——盾牌加十字架,饰品店里和骷/髅头一样常见且廉价感满满的朋克风装饰。

      在家族熏陶下养成了正直品味的吴岛贵虎自然是看不惯那枚和科研人员的身份毫不般配的戒指,曾经委婉地提醒过他戒指戴在左手食指意味独身,带有暗示的意思,结果被凌马夹杂着白眼的一句「那我就戴中指好了,有人问起来我就说吴岛家的公子和我订婚了」给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吴岛贵虎把包装盒们用脚移到了一边,然后盘腿坐下。屏幕上身着白红相间服装的人正举起手里发光的球状物,刺眼的闪电火花围着他游走,被光圈辐射到的人全部都迅速地跪倒在了地上,或是举起武器与同伴厮杀了起来,要么就干脆直接被判定为死亡,成为了填充分数线左边的数字。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在主角举起手里杀伤力惊人的武器时,他自己左上角的血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直到逼近临界点凌马才松开右手,并转而在士兵们中间灵活地躲避奔跑,血量回满后才开始继续刚才的步骤。

      动作游戏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操作?

      贵虎的脑子里虽然满是疑问,但他知道凌马不喜欢被打扰,于是他还是把问题咽进了肚子里,安静地看着凌马一次次探索道路并失去同步,重新尝试并最后得偿所愿地在女神神经质般的咒骂与呢喃中将袖剑刺进了同伴的腰腹。

      “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是要加班的话至少让我休息一天,明天上岗行不?”确定屏幕上升起的是工作人员名单,终于通关了兄/弟/会主线剧情的凌马扭过头以一种充斥着脖子要掉既视感的姿势瞥向贵虎。

      “...在你心里我是共/0/党宣言里形容的的那种资/本家吗?”

      “为了「不顾一切地掠/夺和剥/削」,甚至愿意模仿阿特拉斯那般「屈尊拾起金苹果」?”凌马手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更紧,并同时戏谑道。

      很明显这个冷笑话并不有趣,至少明白了凌马的引用是何意思的贵虎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气氛霎时间尴尬了起来,凌马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题道:“说到金苹果——刚才你应该看到游戏里EZIO拿在手里的东西了吧?这一段是特殊任务,不能使用武器,只能用金苹果来杀死指定的士兵,是不是很有意思?”

      “用苹果来杀人...听起来的确很独特。”

      “金苹果任务中不能使用武器,也不能召唤伙伴,对于我这个熟悉了正常操作的玩家来说一开始的确挺不习惯,但很快我就发现了——这东西用顺手很容易上瘾,”凌马自顾自地解说道,“只需要付出一定的血量代价,就可以轻易地秒杀掉身边的所有人,并且很快就会完全恢复。甚至到后面与西泽尔的boss战中,被杂兵缠着的时候,我都希望要是能够继续使用金苹果的力量就好了——”

      “金苹果的事情我们路上再聊,”贵虎打量了一眼便当盒和易拉罐,“去换衣服,凌马,一起出门吃顿晚饭吧。”

      *

      晚饭地点被贵虎强行选在了一家西餐厅。

      凌马和他离开公寓后压根就没商量到底去哪吃完饭,而是自顾自地一路快步走到了一家汉堡王门口。在他准备踏进进口垃圾食品天堂的门槛的那一刹,贵虎拽住了他羽绒服的帽子把他从台阶上拖了下来,迅速往四周张望了几眼后走进了离汉堡王最近的一家西餐厅。

      “我听说汉堡王出了新品..”在铺着柔软厚垫的座椅上坐定后,凌马开口试图辩解。

      “你已经吃了很多天便当了,凌马,”贵虎翻看着菜单,“你愿不愿意顾忌身体健康是你的自由,不过鉴于世界树的研究还需要你出力,所以我有义务、也有责任确保你不会因为营养摄入不足的问题影响大脑的运作。”

      “啧,我要柠檬味的冰激凌,牛排品种随意,黑椒汁,全熟,鸡蛋单面。”凌马驾轻就熟地以小学老师布置作业的口气对贵虎阐述了自己的要求,贵虎本来还想说冬天吃冰激凌对胃不好云云之类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突然在想,你说会不会真的存在着金苹果这种拥有了便可以操控和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东西?”凌马插着手指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提出疑问。

      “你怎么突然对金苹果陷入狂热了?”

      “我假设那道裂缝后——海姆冥界中曾经有、或是现在仍然有「神」的存在,神是为人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但被创造出来的同时它又作为人们信仰的集合体,为人们所膜/拜和疯狂。我所假设存在的金苹果就是这样一个「神」的代理人、亦或是信使标志物一类的东西。神话传说中一般都不会缺少两个部分,一个是「神的衰弱」,一个是「人的崛起」。神可以凭借一时的喜好愤怒轻易毁掉人们苦苦耕耘出来的文明,但结局无外乎是神的时代结束,人的时代来临。无论是乌鲁克神话还是希腊罗马神话,都不乏这个固定情节。神会不会甘心退居为故事中偶尔出现的帮手这种角色呢?人们到底是记录神明还是创造神明的存在?于是就有了金苹果这样一个「神时代的遗物」,它会拥有美好的力量,但人类并不高尚——人类卑劣的占比例太大了,神不得不想尽办法把它藏起来,避免人类与它接触,将这份美好变化为可怖...”

      “...结论是什么。”

      之后凌马所说的他明明都很认真地听进去了,事后回忆起来也都一字一句地可以追本溯源,可这清晰的内容又像是云里雾里的一场梦境,是凌马说的过于疯狂还是从在那一刻自己短暂地放弃了思考与辩驳选择全盘接受?凌马一直都是个疯狂的家伙,从想法到行为都是,那么选择相信他的自己其实从一开始也就疯了吧?

      “贵虎,你对「神」了解多少?在你看来神是个什么呢?”

      一直到凌马再次发问他才回过神来,牛排不知何时在两人面前摆好了,服务员正在往上面浇黑椒汁,浓稠的液体与烤熟的嫩肉碰撞像火药爆炸一样发出响亮钻心的声音。凌马没有耐心等待,直接揣起了旁边的冰激凌开始吃了起来,顺便第一勺就切掉了完美的弧形尖顶。

      “...”

      「Noblesse oblige」,位/高则任重。

      贵虎作为吴岛家的长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肩上就背负起了带着「继承」和「与生俱来」意味的重担。他从没有主动地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拯救世界,而是因为世界树应当负担起「拯救世界」的责任,所以他才应因此奋不顾身。凌马并不是第一次与自己探讨神的话题,他也开过玩笑说一旦拯救了世界你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了,但神如果连自己的想法和欲/望都无法决定的话,岂不是连个笑话都不如。

      「可我希望你能够成为神,贵虎。」

      信仰的载体——怒火——气象——裁决命运——实现愿望——高高在上——供奉——天罚——不死——非人——

      他最终笃定了最简单也是最概括的回答——

      *

      晚饭钱自然是贵虎付的,毕竟他只需要在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连钱包都不需要掏出来。凌马曾深深地怀疑过贵虎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钱包这种东西,大概这就是只需要一张黑卡就可以走遍天下的有钱人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餐厅,外面居然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地上就已经铺了不厚不薄的一层。马路上自然是碾满了车轱辘印,沥青与雪水混出了泥巴的既视感,人行道上则是整齐的脚印延伸开来,街上没什么人,但这却清楚地昭示着不少人曾经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经过了此地。

      凌马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熟练地点了一根烟,顺便嘲笑了一下大衣加西服装扮的贵公子现在看起来就像只撒了糖霜的圣诞节糖人,只需要再贴个标签就可以送进橱窗了,转回身自己就脚下一滑脑袋磕在了地面上。

      “今天是2月14日。”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2月14日!是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三天,距离下学期开学还有23天,距离培养皿回收日还有四天时间,但是还是得抽空去实验室看看,再过五天就得交房租...顺便我要把新买的那个智障模拟器游戏给退掉,电脑根本就带不动,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过退/款截止期限了...”

      战极凌马一手捂着额头喋喋不休地从时间引申到了各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自己的本意完全被曲解了的贵虎抢在凌马自顾自地讲到费马大定理前制止住了他,并无奈地解释道:“2月14日是情人节...”

      “情人节又不是国/家法/定节假日,steam也不会打折,最近手游也不想肝了,反正已经万年没上线了情人节活动错过就错过罢...”凌马咬着烟嘴掰着指头继续认真地计算了起来。

      贵虎只觉得脑壳一阵一阵地疼。

      “不过啊,简单的东西总会成为复杂事物的象征,就像樱桃(Cherry)也被冠以了处/女的贞洁这类看似毫无关联的含义,”凌马停下脚步,咧开嘴对着贵虎笑了笑,“贵虎...你知道苹果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贵虎没有回答他。

      因为下一秒了,男人一言不发却凶狠地把凌马摔在了墙上。后者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粗/暴行为而感到惊讶,他嘴里叼着那根细长的香烟,脸上带着的依旧是那份早该习以为常的、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实的愉悦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份看起来有些虚伪的笑容戳痛了贵虎,凌马的表情几乎从没有过变化,总是这般的捉摸不透。他逐渐意识到,但并不想承认——他自以为早就看透了凌马,但现如今他越来越怀疑这点。他发觉这个人好像披着一层冰山似的伪装,你可以轻易在航行中辨认出那是会带来灾祸的凝结物,可仍然难以躲过它蛰伏在平静表面下更为庞大的部分,最终无外乎撞个粉身碎骨。

      他抢过烟扔在地上,发狠地吻住凌马的嘴唇,左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无名指和小指贴在他的后颈上,那一小块柔/软的皮/肤在他冰凉手指的反衬下灼/热得烫手。右手从/衣/摆/下伸/了进/去,一路游/走过天才研究员平坦的小/腹、凸/起的肋/骨,最后停/留在胸/腔环绕的位置,那里所埋藏/着的器/官正和自己的一样在疯狂跳动。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贵虎闻到了薄荷的味道。

      凌马仍处在戒烟过渡期这件事情贵虎是知道的,以往他的烟瘾并不小,到现在仍然需要偶尔叼两根薄荷烟来舒缓一下充当替代品。他自己从未主动去接触过香烟这种容易成/瘾且会对身体造成危害的东西的,唯一一次是半年前,他在学校自动售贩机的角落里遇到凌马时。那天战极研究员被一个问题缠的烦躁无比,甚至无意识地勾起手指用指关节在墙上乱画,皮肤表层全部都被粗糙的水泥颗粒磨破了,可这点疼痛根本无法让他拓宽思路。在他点燃一根新的烟时,他瞄到了刚走到自己面前的贵虎,于是他不由分说地把刚刚点好的烟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试一试吗?吸一口,让它在肺部过一圈就好,挺简单的。”

      但贵虎还是被呛到了,他开口想要反驳,于是尼古丁疯狂地窜进他的气管。他俯下身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烟也掉在了地上,而凌马只是靠在一边墙上看着他。一直到贵虎直起身来,他才恩赐般地踩灭了那根几乎还是完整的香烟,那时他的脸上也是和现在一样面具似的定格的表情。

      别的含义——他当然很清楚,那是最简单且最单纯的欲/望。正如赫尔墨斯把它托付给了人类男子帕里斯,让他选出自己心目中最美的女神,赫拉许他以权势,雅典娜许他以智慧,而阿芙罗狄忒则许他以美人和爱情,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把金苹果放在了爱神的手中。

      它能够赐予人智慧和辨别力,但同时也会附赠永无休止、无法抹去的诅咒,始祖之人因此被逐出伊/甸园,人类也因此学会了繁衍——之后正如凌马说的,人创造神,人崇拜神,人终止神。神从无所不能的存在退居为信仰的标的物,那于他们而言是恶果,于人类而言却是新生和希望。

      “你有多久没有剪头发了?”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后,贵虎问道。凌马的头发已经盖住了一半的后颈,正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长度。

      “前段时间忙着复习嘛,”凌马夹起一缕自己的头发,用手指大致测量了一下长度,“其实我有考虑要不要把头发留长些试试,偶尔尝试一下新发型也挺好的...”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再纠结于神和金苹果的话题,在这个仍旧飘着雪花的夜晚,恋人与眷侣们手挽着手辗转于商场和电影院之间,年轻的女孩子们头靠着身侧之人的肩膀,一起望着夜空和被昏黄的灯光映衬得格外清晰的白色絮状物悠悠地飘落在围巾花纹上。他们的瞳孔中映出的是万家灯火的色彩,既有闪烁的霓虹灯,也有高楼窗口普普通通的白炽灯,所有的光线都简单明了地集中在一方狭小的视野初始地,成为了眼中模糊的光点。

      这就是被普通人尽收眼底的、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

      这就是我们将要拯救的、全人类所居住的、所存在的世界的模样。

      如果这个世界继续延续下去的话,哪怕无人得以永生,这样的日子也一定会继续持续下去吧——能够随时随地地推开那间小公寓的门,听他无休无止的抱怨和稀奇古怪的新想法,在这样一些具有节日意义的时间里一起并排走在街道上,亦或是被同一日同一时降落的雪花润湿鬓发——念出他的名字,听见他嘲讽的语调,看到他不包含有丝毫善意在内的、冰冷的笑容——

      又一小撮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把视线糊成一团白色。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雪花是完美的六角形图案,每一处棱角都优雅动人,但那是只有在高倍显微镜下才能有幸窥探到的鬼斧神工,更多时候它都是疯疯癫癫地抱成一团跌落,还没等看清就自发地融化掉了。

      完美是个笑话,不仅是雪花,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其他的东西也是这样——

      但至少,在15日的午夜十二时来临之前,在这代表着爱情和美梦的节日还没来得及画上句号之时,贵虎第一次意识到,剥开这个世界败絮似的的表皮、卸掉行/尸走/肉般嘎吱旋转的齿轮,这片昼夜交替的天空与沥青绿草共同构筑成的地表之间的空间中,除了熟悉的、陌生的人们庸碌的生命外,还有值得他发自身心地去在意和拯救的东西。

      “情人节快乐,凌马。”

      吴岛贵虎最终还是成功地在战极研究员翻出下一个白眼之前,把这句在心里反复念叨了许久的话完整流畅地说出了口。

      *

      凌马喜欢吃巧克力,这件事情一直到情人节过后的第三天贵虎才知道。

      那时他们一时兴起地把世界树一切繁琐的事情全部都抛诸脑后,捏着中途在西斯罗转乘一次的两张飞机票飞往了爱尔兰。从贝尔法斯特机场的自动玻璃门出来时外面正在下雪,无数冰雹级别的坚硬颗粒呼啸着往他们脸上砸来,凌马用手捂住脸,但还是疼得嗷嗷直叫。

      他们提着行李箱赶上了最后一班开往卡里克弗格斯的火车,随便找了一个面对面的位置坐下。时候不早,天已经黑了下来,往窗外瞥去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和等差数列般模糊的街灯,凌马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用手撑着头靠着车窗睡过去了。

      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拉着手风琴闯入这节车厢,他的面容憔悴,胸前挂着边缘破损、来回缠着透明胶带的牛皮色纸牌,上面用马克笔和加粗字体写着【Homeless】。但他的手风琴却一尘不染,关节处开裂的右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按出《夜色多么好》的旋律。贵虎翻出两枚两磅的硬币递给他,那人弯下腰念叨了几句“thank you”后往下一节车厢去了。自动门滑开又合上,把曲调全部拦截在了下一处格格不入的庭箱中。

      下火车时已经快要临近九点,恰好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火车站离贵虎预定的住处并不远,于是两人干脆连出租车也懒得叫便直接拖着行李箱便往富/人区去了。卡里克弗格斯以格列夫游记的作者而出名,垂坠满亮黄色灯光的酒馆招牌上描着与侏儒对视的金色巨人,空旷的停车场里孤零零地蜷着几辆豪车,白色方框更多地被海鸥占据,它们瑟缩着翅膀、机械地将头颅追随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转去,周而复始。

      “毕竟是连深水炸弹都能拿来当街边装饰物的城市啊。”凌马戴上羽绒服的帽子随意感慨了一句,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也被按上,毛绒裹住大半个脑袋,把风的狂嚣和其他的声音全部都削去。

      他看到贵虎的嘴一张一合,也听到了模糊的声音掺杂在风里,实际上他不知道贵虎说了些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装作听进去了的样子。

      贵虎找出钥匙插进落地窗的锁孔时已经是当晚的九点一刻,一进房子凌马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暖气的开关然后熟练地按下白色圆钮,光屏上的箭头合拍地从off跳到time跳到once最后停留在on上。沉闷的轰鸣声后,温暖的风从暖气片的缝隙中汹涌而出倾泻入陈旧潮湿的空气里。

      凌马终于舍得剥下一直裹在身上的羽绒服,他打开冰箱确认了一下里面真的是空空如也,失望地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袋如麻袋般壮实、写着夸张的加粗号花体英语的薯片,连保质期都不顾,直接撕开锯齿吃了起来。

      “你也不看看口味和保质期?”贵虎瞥了他一眼,“谁知道这是哪位住户留下的,你就吃的这么放心大胆吗?”

      “洋葱味,”凌马翻过袋子最后再底部找到了一小行黑色的字体,“已经过期三天了,不过口感倒是完全没受到影响...明天一起去M&S买点巧克力吧,他们家的松露巧克力简直可以让人染上毒瘾...”

      他们一起看了一部还算有趣的电影,贵虎没有在看电影时发表评论的习惯,但凌马却毫不遮掩。每当有一个稍微有趣些的情节时他便笑得毫无节制,几次整个人直接从沙发滑到了地毯上,然后滚了几下又撑起身子,到最后他干脆直接在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
      于是除去电影风格难辨的音乐和人物指代不明的对话,便只剩凌马的笑声和薯片嘎嘣嘎嘣被咬碎的声音,就好像在这幽暗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是这台并无生命的机器一般,凌马不是机器,但贵虎总觉得向四周辐射出耀眼且刺眼光辉的就是凌马本人。

      两人爬上床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凌马淡定地盖上被子背对着他说了声晚安就再没发出声响,很快就只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但贵虎怎么都觉得别扭,睡在身边的不像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或挚友,倒像是一块刚从锅炉里捞出来的烙铁。他也象征性地背对着凌马,在他的视线里除了在黑暗中糊成一团的地板和参差不齐的墙纸花纹就只剩一尊放在墙角的木雕——一个环着双臂的扭曲女人,身体毫无比例可言,面目狰狞,在那两条细得如骨头的手臂旁垂着女人干/瘪的褐色乳/房,她怀中什么都没有,贵虎也想不到她到底有什么值得去拥抱的东西。

      他觉得难受,好像迄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被他人操控着。他在某个飘满雪花的情人节的夜晚、在摩天大楼高涨出曼/妙少女肖像的霓虹灯广告牌的见证下下吻了睡/在自己身/侧的这个男人。但那之后他们的关系也并未发生什么改变,实验、工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凌马从未有过宣称自己喜欢亦或是爱他的承认性质的行为,相应地,贵虎也对下定义这件事情绝口不提。

      贵虎明知道自己对凌马的感情(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是独一无二的,想要每天都能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想能够被他以绝不会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和态度去对待,想要自己在他单薄的人际关系图表中被划上代表重要存在的红圈,妄图更近一步的去了解他——用更恶/俗的方式说——「走进内心」?但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开始就错掉了——让他觉得这从一开始可能性这样东西就被摘取走了,熵增的不过是会腐蚀一切的朽烂病毒而已——

      怀疑、质疑、疑惑、

      怀疑、

      畏惧、惧怕——恐惧——

      在约摸一点钟时,他终于睡着了。在大脑接收到入睡指令前的最后一刻,他还以为自己会做噩梦,但实际上他那晚梦到的是无数美好的事项,在空中绽放成玫瑰的金色焰火,向着月亮奔跑的独角兽。在梦里他痴痴地望着天空,像个孩子般可耻地笑了起来。

      *

      翌日两人赶上了早上八点二十的火车去了whitehead,它在谷歌地图和自动定位系统上向来被音译为怀特海德,但游客总是更喜欢称呼它为「白头」。当然并没有什么去过那里的情侣就可以白头偕老的都市传说,它更多地只是被凑份子性质地填充进爱尔兰一日游的航程中,来自世界各地的大脑里还被卡里克弗格斯的古堡占据时便被昏昏沉沉地从大巴上赶下来,在海边随意地拍上几张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以彰显自己的到此一游。

      “贵虎,有没有觉得这些房子很有趣啊?”凌马瞥向火车站边几栋贴在一起的独栋房屋,每一栋都被用不同颜色的墙面漆整齐地刷成了马卡龙般少女心满满的颜色——没有花园,在365天都被狂怒的海风侵袭着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够妄想占据花的芬芳。

      “......”

      实际上这些小别墅的模样和他的审美与其说是大相径庭不如用天差地别来形容更为贴切,在贵虎的认知里House应当是建在优雅且幽静的环境里,庭院的灌丛会定期修剪,花垣里每个季节都会盛开不同品种的花朵。墙壁应当是古朴的羊皮纸色或素雅的灰白,而不是这些像幼儿园小孩闹着玩时用来涂鸦的颜色。

      “我小时候曾经也想过以后住这样的小别墅,每天只需要早点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太阳从海平面上浮起...”凌马仔细打量了一下瘫在自己面前的海带,那些植物在涨潮时随着海水一同涌上陆地,退潮时却被留在嵌着石子的水泥地里,浸在海水蒸发后所留下的尸/体般粗糙的盐颗粒里。

      “后来呢?”贵虎问道。

      “后来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

      白头并没有什么有特色的景点,顺着漫长的海岸线走上两三个小时,一开始还能兴致勃勃地感慨几句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令人舒爽,到最后便是单纯为了走到终点而挪动步伐。两人迎面遇到过不少牵着自家狗狗出来散步的当地人,凌马很是中意一位中年男人牵着的两只哈士奇,但哈士奇们却对恶意且嚣/张地汪汪狂吠,坚决不愿意让他触摸到它们高/贵的躯体。

      此生几乎没吃过瘪的天才战极凌马研究员有些哽咽。

      “算了我去海边捡点石头冷静一下,”凌马恶狠狠地一脚一脚踩着碎石下到海滩边去,嘴里还不断碎碎念叨着,“只是一只哈士奇而已只是一只哈士奇而已不让我摸...”

      两人折返回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火车晚点了一个小时,询问工作人员说是火车在半道上遇到了突发事件,有位年轻小伙子心情不太好扒电线杆说要跳/轨,警/察正在极力地给他科普阳光有多灿烂生活有多美好火车误点在车站啃面包的人们才真的是悲伤。贵虎谢绝了工作人员分发的退/款申请表格,这时凌马突然站起身来把手机塞到了她的手里,毫无征兆地开口道:“帮我们照张相好吗?”

      “???”

      贵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凌马拽了过去,后者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脸边比了一个胜利的V字形手势,他也下意识地摆出一个机械性的笑容。闪光灯咔嚓一下踢了一脚他的眼球,在他还揉着眼睛时,凌马早已笑嘻嘻地说着谢谢把手机接了过去,在他面前随意晃荡了几下,他还没看清楚,凌马就把手机塞回了上衣口袋里。

      “火车来了,回去买巧克力吧。”凌马道。

      *

      吴岛贵虎把钥匙插进积满了灰尘的公寓锁孔里,再熟悉不过地往右边转动了一下,锁芯和匙杆纹丝不差地契合在了一起,那扇已经不怎么结实的门终于在他面前松懈掉了。他走进去,没有换鞋,直接把门在身后轻声合上。

      客厅还是一样的乱,毯子胡乱地卷在沙发上,地上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看到吃剩的便当盒,看来他还是稍微比以前要收敛了一点——不过说不定是便当盒堆到了连他自己也无法忍受的程度,以至于他终于愿意高抬贵手地把它们都塞进可回收垃圾标签的黑色塑料袋里。

      格子睡衣——这次是红色的,赤红色、浅红色、灰黑色、白色的颜色混杂在一起,没比绿色的那件好看到哪去,依然被时代的潮流仅仅甩在身后。电脑插头还钻在接线板里,黑色的机器侧边闪烁着微弱的乳/白色的光,电脑边上有一快已经吃去了三分之一的黑巧克力,不是松露味的而是M&S的经典板块巧克力,剩下的部分则都用锡纸好好的包裹着。

      再旁边的是一张嵌在玻璃框里的他们两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俩还是很年轻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镜头(那时他明明以为自己笑了),凌马还留着短发,戴着土气的圆框眼镜,对着镜头露出坏事得逞般的笑容——他很久没有见到凌马那样干净且透彻释然的笑容了,在他们认识的这近十年的时间里,凌马的笑容究竟增添上了多少分他所憎恶的多余东西?可他们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连为数不多能够真正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的机会也没能把握好几次。

      茶几边上是小方柜——里面突兀地陈列着几粒石头。白色的石英、雨滴形的陶瓷碎片、透绿色的海玻璃,全部都光滑如新。在连海水数百年的打磨煎熬都挺过去了后,它们已经变成了难以再被氧化和腐蚀的稳定物。那是凌马从白头的海边捡回来的——其中的陶瓷碎片是贵虎找到的,他塞给凌马时凌马随口说了一句“还不错”就扔进了口袋,贵虎本以为他下火车就会把这些碍事的石子扔进垃圾桶,完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这些小玩意。

      贵虎开始觉得冷了。

      如果凌马那家伙还在的话一定会开暖气的,毕竟他那么怕冷。可是那家伙已经不会再回到这间小公寓了,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温暖的地方出现了。就像无法将霜糖甜甜圈的洞眼取下那般,他也无法证明凌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并把它搅得天翻地覆。就好像那具被他贯穿了腹部、在他面前爆炸成淋漓的电流火花的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从未在情人节的夜晚表达过喜欢的情感,从未沿着海滩跨过寄居蟹和虹色贝壳散过步——也从未许下过要一起拯救世界的诺言。

      为什么要说无人得以永生呢?难道真的有人会愿意一直活在这世上,孤独也好,消极也好,大厦将倾也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好,漫长的、漫长地时间里,只有比时间活的更加漫长,孤独才会稍微地被抹去那么一点吧。那么凌马从想要创造出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永远摆脱不了孤独的准备了吗?

      “凌马,”贵虎握紧了那颗质地已变得温和且圆润的碎片,磨砂的白土刺着他的手心,而这奇怪的刺痒却让他有一种混淆了真实与梦境的疑惑感,“神是万能之人...而我们都无法做到。”

      「那个时候的我,从内心深处尊敬着你,而你也完全理解我的研究。我现在也觉得那时的关系真的很好呢。」

      你在说什么,今后这些也不会改变。

      「贵虎,你真的好厉害。」

      那是因为我有了你的力量啊。

      「贵虎,你真的好厉害...」

      不,你已经这么说过了,那是因为我有了你的力量,你研发出来的腰带,将锁种变成人类能够使役的力量的人是你。凌马——你还要说什么吗——不——这样就够了——不需要让我再听到那句话——我明白的——但是那意味着——不、神是存在的——成为神的人选从一开始就已决定好了——、

      「...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男人。」

      永别了,凌马。

      吴岛贵虎站起身来,因为保持了较久以往和凌马在一起时那般随意的姿势,面料昂贵的西装上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道褶皱。不过这只是用电熨斗熨烫几下便能够解决的简单问题,伤口可以缝补、涂鸦可以覆盖石灰,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无法抹去的痕迹。他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陈列着石头的小方柜中,跨过门槛关上了身后的门。

      随后吴岛贵虎向世界树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假面骑士铠武 无人得以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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