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战士》刘浪者

28、028

　　离别的六月终于到来了。

　　最后时刻的校园——杨冲回来了，陆寻带着已经怀孕的萧潇也回来了。

　　整个六月的校园都充满着离别前的气息，但总也有些人早就想挣脱象牙塔的牢笼，在更宽广的蓝空翱翔，马韵就是其中一个。

　　看到杨冲和陆寻一个个都从外面回来，这让在学校当留守学生的他羡慕得牙痒痒，他站在宿舍铁架上铺高呼：“啊……我的思绪早已在祖国大地上驰骋万里，可惜身体还要在这里腐烂。”

　　众人听完马大诗人的豪言壮语，自然得到了很大的鼓舞。不过念完诗的马韵心情又低落了起来。即将要和一种生活的决裂，极尽渺茫前路，试问谁又能坦然处之？

　　晚上，大伙儿聚在夜宵档里把酒言欢。明天过后，彼此将各奔天涯。还是马韵显得最为乐观，他站了起来作了总结性的发言：“所谓‘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中原逐鹿，挥斥方遒……唉？老陆，帮忙想想还有什么成语可以表达此激昂的心情？”马韵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陆寻。
　　陆寻连忙摇手道：“别！别！还是让你这位扛着菜刀的诗人来一扫毕业颓靡的气氛吧！”

　　马韵思索一会儿，接着道：“那哥就不客气了。首先是你！老陆，现在终于抱得美人归啦！还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哈！师妹，你不用脸红。老陆这人，除了长得丑一点，老一点，好色一点，这人其实还是挺好的。”

　　“有你这样夸人的吗？”陆寻不满地插嘴道。

　　“别打断我……还有你！杨冲，我的好哥们！你要好好对雪竹师妹，当初要不是你勾搭上人家，没准我都把雪竹妹妹抱回家了。”

　　坐在马韵身旁的苏彤不高兴了，她用手肘压着马韵的肩膀说：“你竟然在我面前勾搭其他女孩子！”

　　“我也就说说而已嘛！”

　　苏彤扭着马韵的耳朵喊道：“说说也不行！”

　　看着马韵求饶的样子，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这匹野马，终于找到能栓得住他的人了。”

　　“还有呀！雪竹妹妹，杨冲这厮当初去湘西支教时，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已经把他的菊花爆了。”

　　听完马韵的话，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雪竹笑道：“敢情你们两个是同性恋呀，看来是我多事插足你们纯洁的感情了。”

　　映楚帮腔说：“可不是嘛！他们本来就好这口。”

　　马韵继续对映楚说道：“映楚这妞还没毕业就急匆匆嫁人了，不过也挺好，被养得丰乳肥臀的，看来还挺幸福。”

　　映楚打断道：“小马哥，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怎么没有一句好听的。”

　　“好听的当然有！祝你像坚强的母猪一样一胎生个十个八个的，既保证了不违反计划生育又做到儿孙满堂。”

　　听完他的话，大伙差点没把喝的东西吐出来。映楚倒也不觉得难堪，正如马韵所言，她现在已经是一位脸色红润，衣食无忧的贵妇人了。

　　据说她和她男人认识是在学校附近的书店里。他男人是土木工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家就在学校附近，家庭环境还算优越。他们相遇的是一家很老旧的书店，他们相遇相知的爱情故事也难免落入俗套，但有时波澜不惊的生活却能够给人带来最接着底气的幸福感。

　　所以在众人看来，在这个一毕业就分手的季节里，映楚是目前最幸福的一个人。

　　荔园怂恿道：“来吧！小马哥，这下轮到我了吧！”

　　马韵鄙夷地看着荔园，“哥对你可没啥好说的。”

　　荔园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要按照以往，以她火辣的脾气，肯定会反驳回去。但这一次，她却收敛了艳阳般的神色，“我要去西藏支教了。”

　　众人被她的话给顿住了。映楚急忙问道：“你之前对我说，我以为你开玩笑呢。你真的想好了吗？”

　　“没什么，这是我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

　　“说真的，你勇敢地走了哥想走又没有勇气走得路，我佩服你！这瓶酒，就当是哥为你壮行。”马韵用牙咬开了一瓶啤酒，把瓶子灌在嘴里一饮而尽。

　　荔园拿着酒杯站了起来，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友谊万岁，干杯！”

　　“姐会站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方监视着你们，谁要是过得不幸福，姐绝不饶他！”荔园声音提高了几分，显得有点沙哑，她的眼里也溢出了泪水。众人又短暂地沉默了下来，时光正无情地漫过每个人的身体，在悄然飞逝。

　　酒宴结束后，已是凌晨。马韵、杨冲和陆寻三人相互搀扶着走在回宿舍的校道上。整个校园已无白日之喧哗，静得如坟场。他们在体育馆广场前一块刻着“更高、更快、更强”的大石头旁解裤长斟。三人憋尽全力——更高！更快！更强！

　　这是留给学校的初夜，也是最美的毕业礼物。

　　学生公寓大门早已紧锁，翻墙而入。三人毫无睡意，手携酒宴上喝剩的老战士，爬上公寓楼顶继续喝。

　　乌云急匆匆漫过天际，月亮已经躲了起来，快要下雨了罢。

　　一瓶老战士入喉，清凉无比。老战士是好酒，味醇尾净，53度。

　　马韵问：“多年以后，我们还会记得今晚吗？”

　　杨冲说：“我会记得的。”

　　马韵说：“就怕现实磨平了我们的棱角。”

　　陆寻说：“前路就像躲在云层后的月亮，虽然我们看不清，但月亮总会出现的。”

　　马韵说：“两年后，再看看我们成了什么样。”

　　杨冲说：“好！”

　　离校之前，杨冲最终还是与柯强碰上了一面。柯强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公务员。不过这对他而言，还远远不够——毕竟被分配到的是Y县，这只是Y市的一个下辖市。他的目标是Y市市区，有他的姐夫的提携，他相信很快就可以达成愿望。

　　柯强回到宿舍时，宿舍已经空荡荡。陆寻已经和萧潇回了L市，马韵也回了汕头。柯强考上公务员之事，杨冲事先已得知。

　　“你还要回学校吧？”柯强边收拾剩下的行李，边问杨冲。

　　“对！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那么赶……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呢！”

　　“大家工作的地方都很近，以后也许还有很多机会的。”

　　“说的也是，我总有一天会调到Y市市区去的。”

　　“以后就盼着老同学的多多提携啦！对了，昨晚你没能过来参加毕业酒会，挺遗憾。”

　　柯强苦笑了一下，“没什么遗不遗憾的，都是自己选择的路。我和马韵一直不和，你也是知道的。大家不见面还好，相见不如不见，彼此安好罢。”

　　关于柯强和马韵之间的矛盾，杨冲自然很清楚。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毕业了还不能冰释前嫌。回想起彼此之间曾经多年的情谊，就因琐事而闹得鸡飞狗跳，想想无不遗憾。

　　可是有些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没那么容易放得下了罢。“该放下的就放下，放不下的就淡然罢，人总得向前看。”杨冲无力地说着，这些话似乎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对了！知珍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吗？”

　　“她已经回老家了。”柯强说完，脸上微微挤出无所谓的神色。杨冲也没有兴趣再去琢磨他内心的想法。他和柯强道别，下午他还要匆匆赶回Y市呢。

　　大娘的病再次复发。这一次比之前更为糟糕的是，她在阳台浇花时突然病发，一时没有站稳摔倒在地板上，后脑勺砸中阳台的花盆。知珍打电话给柯强时，他正在Y县参加公务员复试。

　　得知大娘再次病倒，柯强也是心急如焚。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因此心烦意乱影响到他在复试中的发挥。他在电话里匆匆交代了知珍先把大娘送去医院，然后便挂了电话。

　　知珍再次打回电话时，柯强的手机已经上交监考员，他已经走进了面试室。知珍看到躺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的大娘，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走出门口大声地喊人过来帮忙，足足喊了两分钟，门对面才走出一位男人。男人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极不情愿地把大娘背下了楼。知珍急忙跟在后面，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娘，内心的彷徨无助越来越浓烈。

　　生活有时候就喜欢搞恶作剧。当柯强收到公务员复试过关的通知时，医院也传来了大娘的死亡告知书。知珍一直守在大娘病床前，亲眼看着她缓缓地走向死亡。

　　当得知大娘确实已经去世的消息，知珍还是忍不住蹲在医院走廊，放声大哭起来。柯强站在她身旁，看着她，不知所措。

　　虽然面试完后，柯强立马从Y县赶了回来，但大娘已经进入了病危阶段。纵使他放弃面试第一时间赶回，估计也是无力回天了罢。柯强这么安慰着自己，心里的内疚感才被冲淡了一些。

　　知珍蹲着哭过一阵之后，便坐在走廊的木板凳上。她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柯强看着知珍，心里涌上了一股怜爱之情。

　　他试探性地问知珍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饭。知珍沉默着不回应，过了许久，她才开口缓缓说道：“我不饿，你自己去吃饭吧。”听到知珍毫无表情的答复，柯强心里又涌上了一股闷气。
　　他觉得知珍对他的冷落是为了惩罚他。他有点哭笑不得，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柯强又问了一句知珍，迎来的依然是知珍冷漠的语气短促的答复。他把声音提高了几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混蛋！干娘不在了，你以为我不伤心吗？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养父养母也死了。后来好不容易认了一位疼我爱我的干娘，现在倒好！连她也死了。我比谁都难过好吗？”柯强激动地说着，他越说声音越颤抖，眼眶涌着愤怒的热泪。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心里很难受，想自己静一静。”知珍依然故作镇定地说着，眼泪在她脸蛋上滑落下来。

　　“你就是在怪我！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怪我把考公务员看得比干娘的生死还要重！”柯强完全释放着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他对着知珍咆哮地喊着。

　　“如果你要这样想，就随你便好了！”知珍猛地站起来，目光坚定地盯着柯强大喊。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柯强激动地掐着知珍的脖子。知珍慌乱拍着他的手，她感觉快要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柯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行为，慌忙放开手。知珍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使劲地喘着粗气。

　　他连忙扶着知珍的双肩，一个劲地道歉：“知珍，知珍！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样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说完，他使劲地用手掌掴自己的脸，双脸顿时被他打得通红。知珍无力地从地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医院。

　　柯强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