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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苏 ...

  •   沉烟埔是南山脚下一方小村落。

      这里四季分明、月朗风清,淮清河自西向东环萦其间,其水源清冽甘醇、明净透澈,南山北坡雪线很高,冬季风受阻使气候温和宜人,所以纵是在这雪山脚下,也算是依山傍水、春光融融。

      我名叫水苏,取自中药名,我爹水怀茗是方圆十里唯一的大夫,其医术不敢与神医圣手称道,却也算是妙手回春远近闻名了。
      可惜爹爹老来得女,我们家人丁稀薄,爹爹的那几个傻徒弟虽也算是兢兢业业,但悟性不够头脑简单,所以无一人得其衣钵将以传承。
      这也是全村人都忧心叹惋的憾事,眼看着爹爹年纪渐长,便都想尽办法把自己家的孩子送来回春堂做学徒希望得其精髓以光耀门楣。
      但后来爹以自己年事渐高推迟掉了,我深谙个中原因,来求师者良莠不齐,爹爹纵然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并不是来者不拒毫无原则的,他宁愿费尽心力教导他的傻徒弟们入门,也决不妥协于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再者,若真是个悟性高且头脑灵活的,多半是脾性急躁、自恃几分聪明而洋洋自得,如此性情实是不适合学医。
      而真正能够谦卑恭敬、聪颖勤勉的学徒着实难以寻觅。
      我爹向来是个随缘的人,因而也将收徒一事搁浅了。

      要说为何我没有女承父业?倒不是我家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只是我向来心思散漫耐不住寂寞,学医这样枯燥乏味的活计实在是不适合我这浮躁的脾性。

      我更喜欢看花打鸟、玩筛摸鱼,做一等一的闲人,只是有时、要背一等一的黑锅。

      不过,总的来说,日子过得也还算是潇洒快活。

      我爹开的回春堂在沉烟埔东面,堂前一座廊桥可渡过淮清河到达对面的药田,药田是爹爹早年间开垦出来的荒地,现在也算是我家的家当。
      所以我们家也算是有房有地,不十分殷实却也算是衣食无忧。

      我自小没了娘,村里人都说是我出生克死了她,劝爹爹将我丢到南山顶的墓地里消灾。
      幸好爹爹对此一笑置之视若罔闻,只管研读他的药经至理。
      我因此幸运的活了下来。

      对于邻人的讥诮蜚语他从不屈从却也不加以辩驳,为此我自小常受委屈欺辱,在一段时间里,我甚至怨恨过他的无用懦弱,但后来渐明事理后我却慢慢理解他如此作为了。

      爹爹在村里医术精湛声名远播,曾时中过秀才满腹经纶因而也算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逢年过节村长时常找他议事筹谋,甚至曾有村人提议让他担任下任村长,但对于这些,爹爹都是另请高人的谢绝态度。
      爹爹平生无大罪恶却也无大功德,因而风评褒贬不一,有说爹爹是妙手仁心起死回生半仙神医的,也有说他是孤僻怪诞傲慢无礼死老头子一个的,不过无论外界流传着何种评价,爹爹始终充耳不闻。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听风动蝉鸣、春渐冬残,人言如风动,可穿风过眼、倏忽即逝。

      或许我对于他也是如此。
      我降生于此,即风来缘至、天命所定,他是个识经明理的读书人,必然知道天人和合的道理,不会轻信那些市井小民的短见薄识,这固然是我能逍遥自在至今之大幸。
      但他为人处世的冷漠淡泊也使我无以承欢膝下而深受困顿。

      有人说,爹爹是大隐的隐士,我不明白,做隐士有什么好处,爹爹对我说:无甚好处便是最大的好处。

      我知道他又在学着无度寺的明智和尚打佛偈了。

      无度寺是百年前渡边禅师所建的古庙,因年久失修香火渐衰而被废置遗弃,全寺的和尚都东渡淮清河迁去了大浦的广华寺,唯有明智和尚称他已根系于此不肯离去。
      于是每逢祭祀或丧葬时节,村长便会以座上宾的礼节邀请明智和尚来讲经或超度,他总是欣然到往,但对黄白之物拒接不受,只向村长讨一些初雪后的新茶芽尖就匆匆离去,依旧回到他那四面透风的古寺。

      我今年刚刚及笄,从前没有资格参加仪式,未曾亲见这位明智和尚,倒是时常听说他的传闻,有说他佛法高超脱凡入圣的,也有说他道貌岸然庸俗无常的,如此便愈发使我好奇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有时候想来,此人与爹爹性情颇为相似,只是身份不同。

      换言之,假使爹爹是个出家人,一定是个得道高僧。

      我暗自腹诽,然后赶紧甩开了我这离奇的想法。我竟然希望自己的爹爹是个和尚?不,我需要冷静一下。

      不过,无论如何,及笄的我今日终于可以参加十年一度的冬祭大典了。

      这是我最期待的一天。不仅因为这一天能够尝到被奉为圭臬的雪鹿之血,而且在冬祭大典过后,沉烟埔的冬雪便会如期而至,这是采摘九疆佛莲的最佳时期。
      九疆佛莲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珍品药材,曽听爹爹说过:此等灵药仅一株便可让仅剩一口气的人起死回生。
      不过我可不在乎它的药效如何,我只知道黑市的商人说过:如此至宝换成银两足够你小姑娘用到下辈子了。

      我无心顾及下辈子,但今生若能发笔横财也是人生快事。我从不会和钱过不去。
      对于爹爹视银子如米共土的态度我深感暴殄天物。

      传言九疆佛莲百年盛开一次,而我恰好在今年完成了及笄礼,当然不能错过这样的天赐良机。

      现在,祭坛的篝火已经燃起来了,祭典在有条不紊的筹备着。一个时辰过后,万众瞩目的盛典即将开始。

      我好像已经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了,放下了捣药的杵,心中飞快的想着溜出去的由头。

      爹爹今日也与往常不同,一大早就去采摘落雪红梅沏了一杯新茶,之后便正襟危坐在堂前一动不动,看似要会客却迟迟无人到访。

      我也顾不上其中的稀奇,现在,我心中满是万人空巷的祭典仪式。不知那雪鹿精血是何种滋味?

      我似乎已经听到众人饮毕摔碗的碎片声,这是何等豪迈酣畅、痛快恣意。

      此时回春堂里的甘草余香我一刻也不想闻,我想赶紧打发了这捣药的活计。

      “苍术啊,药煎好了吗?”爹爹突然对着门口的苍术问到。其声清如止水,听不出情绪涌动。

      苍术是爹爹捡回来抚养的孩子,比我大几岁。听说当年爹爹去先师处求学时在淮清河边捡到了他,他目光呆滞衣衫褴褛,患了瘟病倒在河边,爹爹向来医者仁心,于是顺手救下了他。
      见他双目无神原以为是个傻子,后来发现他只是反应迟钝了一些,并没有精神上的疾病。得知他无父无母又无家可归于是好心收留他做了学徒,爹爹给他取名苍术。因为他脑子不太好使,所以只派些简单的活计给他做。比如煎药。

      煎药是一门少需技巧却需要足够耐性的活计,许多急性子的学徒都避之不及。只有苍术,能始终如一的坚持下来,他总能把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
      我记事以来一直都是苍术在帮爹煎药,所以他与其说是学徒,倒更像是药童。
      这都无甚挂碍,只要爹愿意收留他,谁也赶不走。

      “啊...哦...好了师父。”苍术总是反应慢一拍,显得呆呆傻傻的。

      “那就给张大婶送去吧。”

      “哦...好的师父。”

      机会来了,我决计去戏弄一下苍术。

      苍术是个老实巴交的学徒,跟着我爹学了十几年医,医道医术是半点没学到,不过跑腿打杂的经验倒是十分丰富。此等免费劳力不用实在浪费。

      刘记的烧饼酥脆香甜酱多皮薄,刘老头的手艺自是上品,不过他老伴刘朱氏是十村八乡的出了名的悍妇。若是有人敢赊欠银两或者偷鸡摸狗她便会抄起砧板上的菜刀威胁恐吓,不吓得不速之客连滚带爬地离开誓不罢休。

      而我,今日便要做一回这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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