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从商录》凰鸟不至

71、第 71 章

　　“臣请晋王暂避锋芒！”

　　“圣上生死不知，太后叛国，晋王殿下如今就是整个大楚最后的王室子弟了，臣，亦请晋王暂避锋芒！”

　　詹子迁嘲讽道：“暂避锋芒？爹，你是想要晋王殿下跑到哪里去？如当年的楚平帝一样扔下这河山万里，逃去南方？”

　　“詹移住嘴！”
　　“詹移放肆！”

　　詹子迁的话头迅速被几个老将止住，然而大家都知道，詹子迁说的是事实。
　　他们都想要陆祁立即逃难去南方，为整个大楚王朝保留最后一点火种。

　　“臣等会留下来，替殿下死战，绝不后退！只是恳请殿下，先行前往南方避暑，待到京都光复后，臣等必然恭迎圣驾回宫。”

　　鲁阳奇用的是“圣驾”这个词。
　　楚的宗室皇孙被太后杀的杀、逼疯的逼疯，连天子也生死不知，只怕也是是死了。如今，能当天子的，竟只有陆祁一人了。

　　詹天化有些着急：“子迁，瞻儿，你们说句话啊！”

　　他指望着跟陆祁玩的这群孩子们能劝劝陆祁。
　　这天底下，陆祁也早已不剩更亲近的活人了，大概硬要人来劝的话，陆祁大概也就听听他们的话了吧。詹天化想。

　　然而上官瞻折扇一开一合，拍了拍掌心，决然地摇了摇头，叹道：“詹伯伯，我们留下来。”

　　方孟理点了点头：“某只是一个书生，是方家不要的庶子，承蒙晋王不弃，必然跟随晋王身侧。如今到了这个关头，也愿留在这里杀一两个匈奴，便不负此生了。”

　　“你们？！”
　　詹天化看着上官瞻微微愕然，急切劝道：“瞻儿，我知道，你一向是最冷静的......”

　　上官瞻将折扇急促地扇了扇，语速极快地说道：“詹伯伯，我确实很冷静，做出这个决定，我和晋王也都是理性的。匈奴来势汹汹，太后乱我阵脚，我方溃不成军。倘若陆祁离开，军心大乱，您真的能抵挡得了吗？怕是死守长安难，倒是只能去拱卫那个在南方偏安的楚国残余了吧。”

　　詹天化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上官瞻说的是实话。

　　前有匈奴大军，后有太后叛国，中间还有会仙楼老臣从中作梗，长安城如今更是陷入了一座孤城的状态，各地方官自身难保，连援军都难得调度来支援，要想取得胜利谈何不易？
　　大概率他们也只能在过江之后，再慢慢同匈奴和谈......

　　和谈......
　　詹天化想到这个词，忍不住一个激灵，暗暗抓紧了手中的佩剑，仰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作为朝中为数不多的主战派的臣子，走到和谈这一步，对他来说，是多么艰难悲愤的事情啊。

　　陆祁接过上官瞻的话茬：“孤每向后退一步，就是给匈奴留下一座城池，就会留下更多的百姓遭到匈奴的杀戮。詹将军，我们不能退。”

　　詹天化叹了口气，这些话，他何尝不知。然而......：“殿下！大楚要是亡了国，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先帝啊！”
　　看向上官瞻：“你怎么跟着晋王一块胡闹了？我知道你们都是有理想的好孩子，要是晋王没了，楚国就没有了，这一切理想实现的基础也没有了，那你的那些经纬才华，又能向何处施展？”

　　上官瞻笑了笑：“詹伯伯，您是好心，但是我们的理想就是这天下啊。有的时候我们可以为之忍让，韬光养晦，可是如果这要忍让的是半壁江山，那我们本身就是在背叛我们的理想。詹伯伯，一再地退，是退不来天下太平的。”

　　陆祁从容地微微笑着，眼睛里亮得仿佛有微光粼粼：“詹将军，楚国亡不了的。除了宗室，民间也有不少王裔。孤若是死了，就从民间另行为孤挑选一个聪明仁厚的孩子来延绵国祚便是。”

　　他这话说得轻巧，然而也确实是他反复思量以后的结果。

　　“再者。”陆祁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就算亡了国，一家一姓之亡，只是算是亡国而非亡天下，还请诸位将军从此以后无论对谁都要尽心竭力地辅佐，力护天下百姓平宁就是。”

　　“陛下！”
　　詹天化大惊，单膝跪下：“请陛下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样不祥之语了！”

　　他身后的老将呼啦啦跪了一地：“请陛下谨言慎行！”

　　上官瞻皱了皱眉。
　　这些老将个个都是人精，他们直呼陛下，一方面是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为楚国在忙乱之中挑选了一个天子，一方面也是在暗示陆祁，他而今已经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了，不能如同少年人晋王一样任性胡来。

　　然而陆祁被扔在晋地打磨多年，亲自领兵经历了与匈奴的几次大战，早已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即便是被老将们以陛下相称，也未见有丝毫慌乱。
　　他一掸袖，没有伸手去扶那些老将们，反而坦然领受了他们的礼敬：“诸位将军，天子生死未卜，孤当不起你们这样的称呼。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孤，愿意暂时当这个天子，待到皇兄被找到了，孤立即归还这个皇位。对外，就暂且宣布了孤登基为帝吧。”

　　诸位老将军均目瞪口呆，没有想到晋王殿下这么不要脸，把他们要拿来劝说的台词都说光了。

　　按照套路，应该是晋王殿下以忠孝为由再三推辞，将军们以国家大势再三逼迫，最后强行给晋王殿下罩上了一件黄衣服，晋王殿下就成了楚帝，如此才符合常规剧情啊！

　　上官瞻颔首，扇子一开呼啦啦给自己扇了扇风，大笑道：“痛快痛快！臣，上官瞻，谨遵陛下圣旨！”

　　是啊，如今陆祁自认做了皇帝，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上，他说的话，便是不可转移的圣旨，纵使老将们再不情愿，还有谁人能够不听圣旨？

　　詹子迁经上官瞻这一提醒，也明白过来，凑热闹不嫌事大地扬声道：“臣，詹移，谨遵陛下圣旨，愿随陛下死守长安城，鼓舞军心，保后方百姓安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詹天化定定地望着陆祁，少年人英姿勃发，剑眉星目里面仿若有光，熠熠生辉得让人不敢逼视。那光在他长期蹉跎晋地的生活里仿佛被磨灭过黯淡过，然而此刻人们才看清，那火一直种在这个少年人的眼里，从始至终都没有熄灭过。

　　他们都是陆祁的长辈，看着他从一个一团稚气的孩童长到青涩莽撞的少年郎君，再到此刻的他，刚毅果决地发号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顾忌。一肩挑起此刻家国天下的兴亡重担。

　　平心而论，他们真的不想要陆祁留下来吗？

　　比起苟且偷生仓皇逃难保留火种，谁不愿意见到一个真正的战士，一个有勇气承担家国责任的明君？
　　大楚从前是一个无比烂漫的盛世王朝，自由、宽容、富裕、四方来朝，谁愿意见到它就此俯首瑟瑟，衣冠南渡？

　　詹天化顿了顿，抓起自己的手戟，再一次郑重地行礼。
　　他心里清楚，这一次，他是比从前哪一次屈膝都要真心实意的：“臣，詹天化，愿与吾皇共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祁点点头，立即吩咐道：“传令下去，新楚皇登基践祚。颁布朕的第一条旨意，长安城所有官员，朕的佐臣，与全军生死共守长安城！”

　　鲁阳奇急切道：“晋......”

　　然而还没有说完，便被陆祁一挥手阻断了：“朕意已决，鲁卿不必再复多言。”
　　转过头来又悄悄冲着鲁阳奇眨眼一笑，明主的形象消退了，仍旧是那副顽劣的少年人模样：“事成之后，鲁卿当为我的太师。”

　　鲁阳奇：......“真等这一场过去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命给你当劳什子太师。”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帐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一阵一阵地涌进来，虽然沙哑了，但是咆哮着，隐含着无穷的力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吾皇共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吾皇共战！”

　　鲁阳奇愕然：“这是......”

　　詹天化笑着拍了拍鲁阳奇的肩膀：“这是外面的士兵啊，他们听说了晋王践祚的消息，真是士气大振啊。”

　　鲁阳奇沉默。

　　再听时，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渐渐地沉下去，接着是一浪高过一浪的“与吾皇共战”，回荡在长安郊外的天地山川之间，仿佛在刹那间荡开了大楚王朝沉郁了正主两百年的颓气，重新回到了当年霍大将军勒石阴山，直打到昆仑的意气风发。

　　陆祁披挂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帐外。

　　帐外，是乌泱泱一片期待的面孔，站满了营帐的犄角旮旯。

　　他们在等待，等一个人来，把他们变成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在最后一刻殊死搏斗，投掷到敌人的心窝里去！

　　陆祁点点头，竖起手中的长枪：“朕，与诸君共战。”

　　长安的军营里，一片鼓噪喧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