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waye

2、回家

　　顾希研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景然自顾自地将行李放在沙发旁，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客厅很整洁，没有过多的私人物品。茶几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放。房间的整体装潢简单大方，电视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景然坐在沙发上，开始提出自己的条件，说：“总部鉴于今后我要长时间往返欧洲和中国，允许我在这儿公费租一套房间。我对这里的环境和交通都挺满意的，相信这也是你当初看中这儿的理由。房租一人一半，但水电费由我来交，如何？”
　　“出去。”顾希研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看来条件不够诱人呢！”景然淡然一笑，不顾顾希研的脸有多臭，继续说道：“定期告诉你景娜的情况，如何？”
　　顾希研的嘴巴抿成一条线，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不要这么固执嘛！不然你开个条件？你知道啊我不会轻易罢休，如果我不能和你合租，也会在这个小区挑一个离你最近的房间。”
　　好一会儿，顾希研才缓缓开口。她问：“为什么？景然，我们都对彼此的过去有足够的了解。你不认为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吗？即便你一眼看到我这六年过的并不好，也不代表你能治愈这些不好。”他的情史太过精彩，她当然无法相信他待自己的心意。她自知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看讨喜的女人，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吸引他。
　　“可总要试试吧！”景然露出温柔地笑容。顾希研不会知道，他那天看见她的名片时，心情是多么紧张。他多害怕她会否认，害怕她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当她确认时，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认清六年前莫明情愫的机会。可同时，他也知道，他并不在乎这结果。无论他们最终是否会在一起，他都不在乎。
　　“有些事情不需要试也知道结果，就像我们都会死一样。”
　　“可我们总能够选择怎么去面对死亡吧！”
　　顾希研轻声叹气，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景然的。他们都是执拗的人，都是一旦认定便不会轻易放手的人。他的极致，他的疯狂，他的不顾一切，她是清楚的。他绝不是会因为感情而选择保全对方的人。何况，她并不具备足够反抗他的能力。她说：“你的房租翻三倍，水电费由我来交。”
　　“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每两周帮我打扫一次房间。”景然露出了商务式地礼貌笑容。
　　不肯吃亏的家伙。顾希研暗暗咬牙，吐出两个字：“成交。”
　　景然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说：“为了感谢你肯让步，晚上我请你吃饭。”
　　“好。”这次顾希研爽快地答应了。

　　吃饭的地方在徐家汇一家主题餐厅，格调清雅，环境安静。二人来的时间较早，因此没有等位。很快选好坐位，服务员地上菜单。景然让顾希研点菜，她询问了景然的意思和服务员的推荐，确定了菜单。
　　菜上来后，顾希研安静地吃着，不发一言一语。
　　“你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景然看着低头安静吃饭的顾希研，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心疼。“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应对所有事情。”
　　“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能受得了这份寂寞，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景然不再说话，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开始吃自己盘中的食物。
　　在第三道菜送上来时，景然伸手示意。顾希研以为他叫服务员，并没有太在意。却在下一刻，身边坐下一位美丽女子。顾希研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身旁的女人，激动地捂住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人笑着拥抱她，在她耳边说：“真好，又见到你了。”
　　泪，涌出。顾希研一边笑，一边抹去眼泪。
　　这样的笑，才是顾希研的。景然觉得自己这次自作主张并没有错。她终究还是想见见景娜的，还是在乎景娜的，即便她嘴硬一直否认、拒绝。因为她这六年过的并不好，这样的她会让景然担心，她从不希望景娜为自己担心。
　　顾希研很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拭去眼角的泪后再次拥抱景娜。这个她心心念念未曾忘记过的女人，如今见到她与六年前并无差别，想来应该是被照顾地很好。她握住景娜的手，笑的真诚。她说：“我也很高兴可以再见到你。”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再次遇见她的场景，每一次都是她先认出她，她在一旁看着她活的很好。在每一次的幻想中，她都没有上前与她相认，只是远远地看着。
　　“你瘦了，比以前更好看了。如果不是景然告诉我，我一定认不出你。”景娜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
　　顾希研只是笑。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变化，也了解这种变化会让人一眼就知道她这六年过的艰辛。她说：“是故意减肥的。生活和工作都还好，一切也都还顺心。”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就算我不在国内，你也可以联系到我的。”
　　“我真的很好，要工作，要赚钱，要照顾自己，所以没想到去找你。我以为你会一直定居日本，即使回来上海，也一定很忙。”顾希研清楚，景娜想知道她这六年的生活。可她不想说。她经历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走过来了。
　　景娜不再试探追问，将话题引向别处。还有什么比她此刻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重要？她再次见到顾希研，这就足够了。

　　这段晚饭吃到将近十点才散。景娜的丈夫，阿和来接她回家。景娜再次依依不舍地拥抱顾希研。她说：“没事就来找我，有事更要来找我。就算我在日本，你也可以和我联系的。”随后，她看了顾希研身旁的景然，再次开口：“如果这家伙欺负你了，不要客气，该打打，该骂骂。你不行，就告诉我来收拾他！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一点，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他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他这么大的人，不需要我照顾的。”顾希研拍拍景娜的手臂，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早点回去休息。
　　景娜再唠叨了些话后，便和阿和一起离开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景娜的背影时，顾希研才缓缓地开后，说：“谢谢。”
　　“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丫头。”
　　顾希研终于对景然露出自见到他以后最真诚的笑容。她说：“我们谁不是呢？”

　　第三天，顾希研再次被母亲的电话吵醒。她迷迷糊糊拿起电话来到客厅，看见景然已经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已经成为自己的室友，皱着眉头想着他怎么会在这儿，却被母亲的唠叨打断思绪。母亲的问题永远是那么几个，翻来覆去地问，反反复复地问，像某种令人烦躁头疼的咒语，让人无法心平气和地应对。终于，顾希研受不了了，将手机放在一旁去刷牙洗脸。母亲在确定女儿不在手机旁，这才死心地挂了电话。
　　景然从微波炉内端出给顾希研准备的早餐，放在餐桌上。顾希研洗漱完毕后，坐在桌前
　　直接拿过来吃。
　　“回去吧！”在顾希研将早餐吃一半时，景然开口说道。他听到顾希研母亲的唠叨，知道她许久未回家。顾希研没有理他，继续自顾自地吃着早餐。“我可以来买飞机票，正好今年我和姐姐也要会N城过年。”
　　顾希研将早餐吃完，起身回房。
　　景然固执地跟着她，站在她房间门口，继续说道：“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不想知道父母和朋友的近况？”
　　“不想知道。”顾希研歪着头，不以为然地看着景然。
　　正常的劝导方法对她根本行不通。景然有些懊恼自己的反映迟钝。这丫头如果是一般人的思维方式，他怎么会费这么大的周章才搬进来。
　　“不要拿景娜来说服我。”顾希研察觉到景然的心思，立刻开口警告。同时，她起身准备关门，隔离景然那张讨人厌的嘴脸。
　　“既然你不想回去，那我请他们来如何？”景然晃着手中被顾希研遗忘在桌上的手机。
　　顾希研立刻明白过来，伸手去抢手机，却被景然抢先一步躲过。她不想回家的原因，正是不想面对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亲。她能够每月定时汇钱，能够定期向母亲汇报近况，但就是不想回去面对。知女莫若母，身为母亲当然能够一眼看出自己过的不好，她不想让母亲担心。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母亲会不遗余力地劝她回去。她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被称为故乡的地方。在那里，有那么多熟悉的人，也有那么多令她不想忆起的往事。
　　“如何？”景然挑起左边眉毛，信心十足等待顾希研答应。
　　“你别让我抢回手机！”顾希研再次寻找机会，企图夺回手机。奈何自己和景然身高的差距，终究无法如愿。
　　景然再次露出自信的笑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顾希研锁在门外。
　　顾希研当然知道他在房间里面干什么。他复制了自己父母的电话，即使她将手机夺回来也没有意义。她敲着门，开始服软：“景然，你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权，你没有的开机图案。景然，我和你一起回去还不行吗？景然……”
　　门被打开，景然“礼貌地”将手机还给顾希研。他说：“你的手机开机图案，我之前就已经记下了。你以为被你放了一次鸽子的我，还会再那么轻易相信你？”
　　顾希研认命地接过手机。
　　“顾希研，我想和你一起回去，这才是我的初衷。”景然靠在门槛上，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是那么狡猾的丫头，我不用点手段，你不会乖乖就范。”
　　“而且，你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回去吧？”顾希研直直地看着景然，道出他的真实想法。在景家，家族的年会是大事，也是件无聊的事。即使顾希研相信起初他确实只是想和自己回N城，也不会相信在见过自己这般抗拒后他会不想知道原因。她知道，他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
　　景然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说：“当然，你肯定不会告诉我。”

　　景然订了两张头等舱的飞机票。在候机室内，顾希研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飞机晚点，她泰然自若，没有一点抱怨和焦躁。景然静静地看着她的背景，想着也许她是希望航班取消。
　　这个女人，已经和六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六年前的她，刚刚大学毕业，稚气未脱，眼睛亮如清泉。即便那时只见过一面，他也确定她是一个爱笑的女孩。而今，她的眼睛更亮了，却也更安静了，总是努力以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态去面对所有事情。笑，也仅仅是出于礼貌。可是，在那次与景娜再次相见的晚上，他看见她的眼神一如六年前。这更肯定了景然认为顾希研的核心并没有发生本质的改变的想法，她仍是六年前的她，只是更狡猾，更会伪装了。
　　顾希研感受到他的目光，侧头看回去。景然并没有因此收回自己的眼神。顾希研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的天空。
　　当广播响起飞机可以起飞的消息，空姐开始组织大家登机。景然先一步拿过顾希研的行礼。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行李袋，却仍然轻的让他不由暗自吃惊。顾希研没有拒绝，径直在空姐的指引下登机。景然咽下唇边的苦笑，紧随其后。
　　当飞机起飞，人因为失重会出现轻微的眩晕和下坠的幻觉。顾希研在此时陷入了浅眠。当飞机进入平流层飞行后，景然向空姐要来毛毯，准备给顾希研盖上，却在触碰她的下一秒惊醒了她。顾希研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神朦胧。景然不自主的伸手，想触摸她的脸庞，却在最后一秒被回过神的她躲开了。
　　“想到什么了？”景然讪讪地收回手。
　　“不好的事情。”
　　“有我吗？”
　　“没有。”
　　景然再次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收回。

　　顾希研刚下飞机就拿着自己的行礼直接走了，完全不顾一同回来的景然。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的瞬间，顾希研犹豫了。她可以不用回家的，去附近找家酒店，或者买票回上海都是可以的。她的母亲已经相信她今年不会回来过年。如果只是应付景然，她有的是办法。但她还是扭动钥匙开门，看着父母惊讶开心地迎上来。
　　母亲立刻拿过她的行礼递给父亲，拿出拖鞋给她换上。她说：“回来怎么也没有说一句？晚上想吃什？我现在去买菜给你做。什么时候回去？可以呆多长时间？”母亲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心疼地说：“怎么瘦成这样。上海的口味你一定吃不惯，要不要带些菜回去？或者过段时间我给你寄些辣椒酱，你最爱吃这个了。”
　　“你也让女儿先进来再说！她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一定很累了。”父亲打断母亲的絮絮叨叨，提醒道。母亲这才反应过来，将她迎进屋。然后又想起她的房间还未打扫，于是立刻去打扫她的房间。
　　也许真的是自己住的地方太冷清了。顾希研看着开始忙活的父母，觉得这才是一个家应该有的烟火气息。可这样的温暖让她不自在，让她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只能傻傻地换上拖鞋，进屋。
　　她来到自己的房间，看见母亲正在整理床铺。她是夏天离开家去上海的，房间的摆设依旧维持那时的模样。书柜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母亲将她赶出房间，让她先去外面坐坐，吃晚饭的时候再回家。
　　顾希研听话地离开家，来到三年前常去的咖啡馆。咖啡馆内的服务员都已经换成生面孔，室内的装修也有些许改变。顾希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靠窗小间，确定那儿没有人后才去到前台点餐。
　　也许是因为临近过年，店里并没有多少人。顾希研喝着刚送上来的拿铁，想起母亲在见到她回来后惶恐惊喜的神情。三年来，她固执地不肯回家，对于父母而言，终究是有亏欠的。可是她不想去弥补，也不愿去弥补。当初那般下定决心离开N城，那般决绝地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不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吗？
　　手机忽然想起。在看起来电显示后，顾希研按掉手机的来电声音，直至对方手机挂机。如此反复三次，手机才终于没有再想起。之后，手机再次想起。她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景娜”后，这才按下接听键。
　　“如果你敢挂电话，我会让我姐直接打过去……”景然的威胁刚说出口，电话就传来忙音。
　　景娜笑着看着自己弟弟吃闭门羹的模样。家族聚会从大年三十晚上正式开始，在此之前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消遣。她说：“你打赌输了，这顿下午茶你请。”
　　“顾希研的家住哪里？”景然将手机还给景娜。
　　“你准备怎么答谢我呢？”景娜笑着“要”条件。
　　“你想要什么答谢？”
　　景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不要追顾希研了。”
　　即使他从未向姐姐说过自己对顾希研的心意，也料到她会猜到七八分。他知道景娜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的情史太过丰富，她害怕顾希研因自己受到伤害。可他不想去解释，也不想辩解。即便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姐姐，是顾希研六年前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向她解释的必要。
　　见他没有答话，景娜知道他是拒绝的。她说：“那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死心眼。”
　　“姐姐，我先走了。”景然起身，不给景娜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这是他的感情，是他喜欢在意的人，不需要任何人评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