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三千明月生》安之若树

33、第三十二章

　　无尽的烈火烧灼着每一寸肌肤，庞杂的声音在神识里翻滚不止，千百道鬼魅身影凶恶地撕扯，她已经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耳边嗡嗡地响作一团，叫嚷着要她下地狱，她绝望地想要甩开一切，却被紧紧纠缠……
　　无念战栗着握住滚烫的双手，呕出一口血，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地狱。
　　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里！他会很快找来，不能伤了他，不能让他瞧见她这个样子，她要找一个他不会踏足的地方，躲起来。
　　凭借最后的意志力，她奋力撑起身子，摇晃着朝着远处飞去。

　　明爻心急如焚四处寻觅着无念的踪迹，良久，仍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他望见了前方那一座熟悉的深山。
　　“念念，你会在那里吗？”
　　抱着一线希望，明爻飞至那座深山，当他来到那三间充满他们回忆的小屋前时，脚步忽地变得沉重。
　　就是在这里，他和她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岁月。
　　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深深烙印在他心底，小屋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每到春季便会长出一个个胖胖的竹笋，挑出最鲜嫩的竹笋给她做酸笋鸡，她吃了会满足地打嗝，小屋后长着几棵桃树、梨树、海棠树，还有一处菜园子，里面种着她喜欢吃的山药、萝卜和其他的瓜果蔬菜。以及这三间小屋，这是他和她在原先破旧的茅屋上自己动手一点一点加盖起来的。
　　自她自散魂魄后，他遍寻不到她，曾在这里入定千年。醒来后，混沌迷茫，忘了她已经不在的事实，下意识地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她的去处，她去保卫六界，四处仙游了。更深的记忆，他不是不曾回想过，却每每都只能将自己弄得头痛欲裂。于是，他此后不再回想，只是每到一个地方，便四处寻觅，找寻他丢失的极其重要的东西。而这座深山上的这一处的一景一物，便被他用法术封存了起来，再不敢碰触。
　　十万年来，即使路过，他也再没踏入这里过一次。
　　今日，为了寻她，他再次来到这里。
　　“咯吱”，他轻轻推开右边的那间屋子，这是她的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什么都没有放，因为她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存的。
　　“她不在这，会去哪？”从前反噬发作时，她总是借口要闭关修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让他靠近。有一回他听到她房间里传来很大的声响，敲门后却被神识混乱的她一掌击昏……从那以后，她的情绪波动很大，往日漫不经心的眸子总会复杂地望着他。
　　“或许……”他猛地冲到屋后，目光在几棵树木间搜寻，从前她最爱倚在树梢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他在菜园子里侍弄果蔬。
　　桃花水般的眸子渐渐黯然，屋后依然没有她的身影。
　　“她神识应已混乱，怎会再想到此处？或许，我该再往其他地方去寻她。”他正要离开，又想起当年走得匆忙，他的房间还放着一些她送的东西不曾带走，便又绕回屋前，推开了左边自己的房间。
　　飓风一样的力量忽然扼制住他的脖颈，明爻艰难的呼吸着，看清了扼制他脖颈的人，面上布满了恐怖的黑色裂纹，双目赤红混沌，嘴角勾着残忍阴鸷的笑。
　　“念……念……”他心疼地伸手触碰她的面容，心中苦痛难当。
　　她眼中闪过片刻的犹疑，一掌将他击开。黑色裂纹泛着红光，如同烈火般烧灼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跌跌撞撞地站立，脑海中庞杂的声音喧闹不止，眼前晃荡着千百道鬼魅般的身影。
　　“滚开！滚开！不许剥我的皮！”无念捂着腹部，承受着重击：“不许绞断我的肠子，”又捂住眼鼻：“不许挖我的眼睛，割我的鼻子，”猛地她又弯下背，又怒又痛地大叫：“我的背脊断了，我的魂魄快碎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休想欺负我！我会变得强大，我要杀光你们！你们通通该死！……”涌动在四周的鬼魅身影令她窒息，她不停地向四面攻击，豆大的冷汗刷刷直流，面上狰狞扭曲，现出了黑色的裂纹，嘴里呕出了一口一口的血。
　　“念念”他抱住她，双臂用力挟制住她挣扎的身体，承受着她的攻击，与她拥着倒在地上。
　　“滚开！不要碰我！我要摧毁你们！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我要你们通通下地狱……”她凶恶地放着狠话，浑身颤动不止。
　　他轻轻吻了吻她颤动的眼帘，与她十指相扣，传送着灵力，眼中的桃花水深情缱绻：“念念，不要怕，你是安全的，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没有人能伤害你，你是安全的……”
　　她不再呕血，仍在攻击：“休想欺负我！我要毁掉你们！……”
　　他温柔的在她耳边低语：“念念，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不要怕，我就守在你身边，你是安全的……”
　　“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不要怕，你是安全的……”
　　“念念，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不要怕，我会一直守着你……”
　　“我会守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不要怕，你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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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她不再攻击，面上黑色裂纹亦不再泛着红光，止不住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无尽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释放，她在梦中很伤心很伤心地问着：“杀了我呀？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留我这么个疯子活着？我好恨，我好恨，为何不阻止我？为何要抛下我？疼，疼，我好疼……”
　　他紧紧搂住她，爱怜地吻去她泪珠，如同安慰一个孩子般轻轻道：“不疼了，不疼了，念念乖，不要伤心，还有我，我永远不会抛下你，永远不会让你疼，我会一直守着你，乖，不哭，不哭了……”
　　小屋里由明变暗，又由暗转明。
　　一线天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相拥着的两人身上。
　　“阿爻……”刚刚苏醒的她慢慢睁眼，沙哑着嗓子下意识唤道。
　　“我在这里，念念不哭。”他本能地抱紧她，开口的声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磨砺了一番，竟比她更显沙哑。
　　无念睁眼打量他，见他白衣上血迹斑驳，面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她眼中痛意一闪而过，强装冷漠：“我说过，你不该靠近我。”
　　桃花水般的眼眸里尽是温柔，他微笑：“我舍不得远离你，只好厚着脸皮追上来了。”
　　“……”他竟也会说笑了，可是……
　　她道：“你也看到我疯魔时的言行还有、还有我脸上这些丑陋的黑色裂纹了……我像个恶鬼一样令人害怕，为什么你不能离我远一点？”她指着自己的脸，瞪他。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很丑。”他说。
　　心中某处狠狠刺痛着，湿意难以抑制的漫上眼底，神识里的声音疯狂地嘲笑着她。
　　强压着一切情绪，她倔强地抬头望着他：“那你就该离我……”话音未落，他的吻已经一个接一个的印在了她的脸颊上。
　　“可大约是这些裂纹都还不够丑，不然，为何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吻你？”
　　等他一一吻完她脸上的每一条裂纹，她的脸早已烧红了。
　　她捂着脸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厌弃我？或许，或许，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我穷凶极恶，沉沦于魔念的深渊不能自拔，依旧对我心存希望的缘故？我告诉过你，我以前都是假装的，你所了解的并非真正的我，真正的我邪恶复杂，你会对我充满失望，我真的会把你拖入地狱……”
　　“那便让我了解真正的你，只要是你，不管什么样，我都会喜欢，我都不会放弃，我不在意是否下地狱。”
　　“可我在意！我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遇见这么美好的你。可魔念不会放过我，诸天神佛也不会对我多仁慈，任何的美好都不会属于我，你自然也不会属于我。我宁愿你离我远远的，也不愿把你一起拖入地狱……”
　　“我不可能远离你，你若不想将我拖入地狱，便为我好好活着吧。就像你从前对我说的那样，我也想请求你为我做一件事，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她心中剧痛，最终还是对他说了实话：“我可能做不到。在我的神识里住着无数的魔念，我与它们相伴相生，它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彻底控制我，我也试图摧毁过它们。多少年来，我与它们纠缠不休，却又无可奈何。我不想你靠近，你一靠近，他们便喧嚣不止，一旦我失控，便会伤害到你。若你不肯远离我，那我便与它们……”她眼中划过一丝狠厉。
　　“与它们同归于尽？”他接下她的话，心中流动着巨大的酸楚：“这便是当年你自散魂魄的原因？你以为这样做便能保护我免受伤害？你忽略了一点，那便是我很爱你这个事实。你不知道，我什么都能承受，除了失去你。你说过，盼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世间的喜怒哀乐，能接受别人的爱意，能喜欢上我自己，包括好好活下去，这些我都能做到，前提是你不要再一次抛下我。”
　　“可是……”她只怕自己做不到，她只怕悲剧再次重演，他也对她充满了失望，那对她来说，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他抚了抚她的长发：“我知道很难，我知道它们有多可怕。我很庆幸，我也承接过‘魔念三千’。神识里充斥着繁杂的魔念，眼前全是张牙舞爪的鬼魅，我经历了才知道，要控制它们何其困难！记得在越江我昏迷不醒时，听到你一直哭着唤我，你说‘神君，不要放弃，神君，撑下去，求求你，不要放弃……’当时我神识里魔念纷扰，意识散乱，生念微弱，听到你哭得那么伤心，我的石头心忽然就有了触动，渐渐地，我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而后我便运用这股力量平衡了体内的‘魔念三千’和‘不尽玄荒’。念念，是你给了我这股强大的力量。我知道要控制住‘魔念三千’很难，我会永远陪着你，和你一起共度所有的难关，请你相信我们一定能幸福，不要放弃，好吗？”
　　“……好。”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神识里的喧闹并未停止，甚至，从未停止，它们在极力勾起她的猜忌和嗔恨，她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安详。是的，诸行无常，她从未相信过任何事物，尤其是自己，但，他把他赤诚的心刨开给她看，她不愿伤害他，她也想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好他的这颗心。她的神识里满满都是嘲讽她做不到的声音，但她还是答复他“好”，为了他，她会逼着自己去相信，去相信他希望她相信的一切。
　　诸行无常，而他在这无常的世事中一直安守着一份恒常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