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三千明月生》安之若树

32、第三十一章

　　九卿再次跑了一趟冥界，将天缘红线交给了无念。
　　天缘红线如愿拿到手，无念开心得一连在明爻脸上“吧唧”了好几口。
　　明爻红着脸轻咳几声，转向九卿询问道：“喻子宁和水陌……”
　　九卿摇了摇头。
　　明爻眼里的光便微微黯淡下来，无念瞧见了，怒了：“喻子宁这个笨蛋，活该没了情缘，下次让我见着他，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九卿无奈了：“我什么都没说，你们怎么就理解成这样了？”
　　“那你好好地摆正你的头，没事摇什么摇？”
　　“我只是不想多说而已。”
　　无念瞪他：“说！必须得说！”不说他二人的结果，被触动的明爻怎会安心？
　　九卿这下竟也不恼，心平气和地说：“他二人的红线牵了。”
　　“都牵了你还摇头？哦，是因为他二人的红线牵得不好，你输给了我，所以才……”
　　九卿白了她一眼：“就你蠢得把红线往人脖间一系活像要两人拼命的架势，小爷就是把红线牵在脚趾上都比你强，更何况，还是牵在了他二人彼此的心上。”
　　“怎么可能？！”无念大呼一声：“明明、明明系在脖间就很管用……”瞧了瞧明爻，不甘心地问道：“系在脖间的红线真的没有用吗？”
　　“你从前做红娘的经验都被狗吃了吗？又不是不知道，红线系在心上最好，其次是尾指，再者是脚踝，系在脖间的红线，羁绊不会很深。”
　　“可我发现系在脖间的红线，羁绊也很深呀，不然怎会……”无念心中疑惑，一时也不好再深思。她的视线落到了天缘红线上，说道：“那是你赢了，天缘红线……”她捏紧了手中的天缘红线，神色挣扎。
　　“放心，天缘红线给了你，便是你的。毕竟我能赢，也是你促成的。”
　　无念大喜，不客气道：“你这么想就对了，那我就不谢啦。”爱不释手地把弄着那根天缘红线。
　　九卿：“……”忽然觉得把天缘红线送给她是个愚蠢的决定，这人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呢？你倒是好歹谦让几句呀，毕竟他放弃天缘红线也是很不舍的。
　　“喂！”九卿好奇地问无念：“你这么想要天缘红线，到底想拿它做什么？”
　　无念嘿嘿直笑：“这就不劳你挂念了。阿爻，我们走。”
　　无念拉着明爻就跑。
　　“阿爻，”无念拉着明爻来到密密丛丛的曼珠沙华花海，笑眯眯地朝他举起手中的天缘红线：“听说系上这天缘红线的有缘人，便是天命的姻缘，可结永生永世的情缘，亘古不变。阿爻，你可愿意与我结永世的情缘？”
　　明爻郑重的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唇畔弯弯，桃花水般的眼眸里温柔明亮，熠熠发光：“我自然是愿意的。念念，那么你呢，你可愿意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我当然……”话音戛然而止，她神情一转，目光微冷，嘴角勾起一抹阴煞的笑意：“有一股浓重的怨恨正在人界蔓延。”她转身欲走，却感到一股阻力，回头一看，只见明爻拉住她欲抽出的手，眸光深深：“念念，不要丢下我。”
　　无念神色蓦地柔和，她好笑地抬起两人相牵的手，打趣道：“那是自然，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宝贝，去哪都得带着，可不能丢了！”
　　“嗯。”明爻笑如春风。
　　“走吧！”
　　无念收好天缘红线，和明爻一起循着感知到的方向赶去。
　　人界某镇。
　　天空灰暗昏沉，颓败的街巷冷冷清清，家家关门闭户，萧瑟的寒风袭来，传来无数形同枯木被拖拉发出的声响。明爻细看后发现，那些他以为的枯木实际上是森森的白骨。
　　以往明爻随着无念也曾见过不少冤魂铸成的惨象，只是这次，他却敏感地感到了异样。比之哀嚎遍野，血流成河的喧嚣，这里却是怪异的令人窒息的沉寂，带着一种绝望哀伤，永诀沉沦的气息，整个城镇都仿佛已失去了生机。
　　“念念，这次的冤魂很奇怪。”若说是要害人性命，四周却并无血腥之气，若说无意害人，又怎地弄这森森白骨来吓得家家闭门，何况，还带着这么浓重的怨气。
　　无念望着那些白骨微微愣神，听到明爻的话，她轻笑道：“不管它，待我先吸收了这些怨恨。”
　　“若是能化解怨恨，那你便不用强行吸收怨恨了。”明爻道：“虽说吸收怨恨迅速且干净，但吸收了太多的怨恨，‘魔念三千’的力量只会更强，反噬也会随之剧增。你会很危险。”
　　“没事的，阿爻，你就放心吧。”无念不在意地笑笑：“我会好好的。”
　　这时一个苍老的鬼声突然愤愤响起：“你们是谁？到此可是想要阻止我们教训这些狼心狗肺之徒？”
　　无念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爻，嘴里懒懒应道：“若是以前，我会很开心帮你们教训这帮人。不过现在可不行，你们还是乖乖地等我吸收完你们的怨气，再把你们带去该去的地方。”
　　“我们不去！”
　　“我们不去！”
　　“你走开！”
　　……
　　无数鬼魂相继朝他们扑来。
　　无念眼睛一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便要使出灵力击打在那些冤魂上。
　　“念念，等等！”明爻释放出威压吓退了那些鬼魂，又拦住了她：“这些冤魂即使怨恨这么重也并不曾害人性命，不要对他们动手！不妨先听听他们为何要如此？”
　　“不！不要问！”无念下意识喊道。
　　“为何？”明爻疑惑地问道。
　　惊慌的眸光飞快转变，无念委屈巴巴道：“阿爻，我能很快解决的，不用听他们废话。”他或许不明白，她终究是魔，还是个罪大恶极的魔，即使有所改变，与他还是有天差地别，她是没有多少善心的，尤其是对造恶之人和满腹怨恨之人，就像她对自己一样。
　　“念念~”明爻笑着摸摸她的头，无念只得投降道：“好吧，你问吧。”
　　明爻向先前开口的那个苍老鬼魂问询道：“老伯，您说这里的人狼心狗肺，可是他们做下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那只老鬼见明爻正气凛然，言语谦和，想来是个明理之人，一声长叹后，便如实说道：“我们镇本是个历史悠久、祥和热闹的大镇，家家户户都很亲善。月余前突然爆发了一起来势汹汹的大地震，当时山崩地裂，房屋倒塌，镇上的人都拼命的往宽阔之地跑，我们的亲眷——那些平时的孝顺儿孙，佳儿佳妇，还有所谓的慈父良夫，为了活命，便狠心把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抛下跑了，没了我们的连累，他们都活了下来，我们这些被抛在后头的，全部一命呜呼。一想到他们竟如此狠心，我们、我们实在是死不瞑目呀！”那老鬼说到此时，其他冤魂早已哭成一片，老鬼也泣泪连连。
　　“老伯……”明爻未曾想到会是此等缘由，他看着这些或老或少，或病或残的冤魂，从他们眼中看见了对亲人的极度失望，对人世间的绝望。对这些冤魂来说，天灾固然可恨，但在他们心中他们曾经无比信任、深爱的亲人所导致的人祸更为可恨。
　　“呵！既然怨他们狠心，便该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拖他们下地狱，叫他们连变成魂魄都不得安生。如今这算什么，拖来自己的白骨吓吓他们，以为这样他们便会良心发现？明明满怀怨恨，还装什么虚伪慈悲！”无念冷眼瞧着这些哀痛怨恨的冤魂。
　　“念念。”明爻摇头制止她说出更加尖锐的话。
　　无念闭了闭眼，冷声道：“好了，你们的废话说完了，跟我走吧。”
　　“不走！”
　　“不走！”
　　“我们不走！我们要留在这！……”
　　无念冷冷一笑：“那就怪不得我了！”随手掐起一个法诀，自她头顶飞快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四周涌动的怨气接连不断地朝黑色旋涡涌去，狂风骤起，四周响起了凄厉的鬼哭狼嚎声，关门闭户的人家在屋里估计听得也是坐立不安，各家屋子里都传来了恐惧的尖叫、哭喊声，却无一人敢打开门窗。
　　不多时，那些失去怨恨之气庇护的冤魂哀嚎连连，摇摇欲坠，无念却仍不罢手。
　　“够了！他们的魂魄都快被吸走了！”明爻挡住无念身前，她盯着他皱了皱眉，终于罢手。
　　“念念，你怎么了？”感受到了她的反常，明爻追问道。
　　无念垂下眉眼：“没事，先带这些魂魄回去吧。”
　　“……好。”
　　“等等。你、你说错了……”那只老鬼颤颤巍巍地挺立着魂魄，指着自己身边一个个歪歪倒倒的冤魂，望着无念，满眼泪花：“我们这些个，在地震来临时便知道自己可能难逃一劫，因而我们本早打算好了，不拖累亲眷，让他们自个赶紧走，可我们没想到的是根本没等我们开口，他们便抛下我们跑了。被自己至亲至爱的亲人所抛弃，如何能不满怀怨恨？可他们毕竟是我们曾朝夕相对，相亲相爱的亲人，即使他们抛下了我们，我们也无法真的狠下心来害他们性命。虽然有怨，终究还是敌不过多年来的爱呀……”
　　“咣当”、“咣当”声陆陆续续地响起，四面紧闭的门皆被从里打开，里面的人泪流满面地凝望着那一个个先是吃惊疑惑，后来俱都神色哀伤的冤魂，久久不语。
　　“爹！”不知是谁忽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而后是一声声的“娘”，“爷爷”、“娘子”……
　　“爹，儿子被猪油蒙了心，儿子没脸见你，儿子该死！”
　　“娘，孩儿错了，孩儿错了，孩儿不该抛下你！”
　　“娘子，我愧为你的夫君，我对不住你……”
　　哭声、磕头声交织成一片……
　　将这次的冤魂送回冥界后，无念便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明爻伸手欲拉她，她却错开了手，眼眸一暗，明爻道：“念念，你要去哪？不是说好要系上天缘红线，不离不弃的吗？”
　　无念面无表情道：“我说过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你信？”
　　“是！我信！”他的神情那么认真，眼眸中全是笃定的光芒。
　　“呵，你信？！”记忆中某根神经被尖锐地挑起，她冷笑：“可我不信！我不信自己，我也不信任何人。诸行无常，生住异灭。世间一切皆为无常，诸事皆会变。与其等着有一天，我被抛下，不如尽早做个了断，明爻，我已不想再见到你！”
　　石头心上原有的裂痕刹那间扩散开来，他强忍着心痛道：“你是因刚才的事在气我吗？”
　　她眼中一片冷意：“不，我不是在气你，我是在气我自己。我气我自己终于又沦落到了这个境地。或许你喜欢的是那个与你相伴相守，看似没心没肺的师父，又或者是那个在观音的熏陶下成长得良善单纯的无念，可真正的我并非如此。真正的我生来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满身心皆被魔念缠缚，邪恶又复杂。”她红着眼发狠地看着他：“我是邪魔，是个恶名在外，反复无常的邪魔，可我自欺欺人，从未让你看清过。不管你怎样对我，也不管我怎样该死地被观音用千年的佛经熏陶，我的本性都不会变，我的内里坏透了，我还是在怨恨，我的怨恨也不可能会被爱抵消，总有一天你认清我的邪恶，你会头也不回地抛下我，自己离开。如果不想以后被充满怨恨的我拉入地狱去，你就该趁早离我远一点，我们本来就有天差地别，本就该站在对立面……”
　　明爻深深凝望着她，轻轻笑了：“晚了，早在久远前，我便无法放下你了。神仙也好，邪魔也罢，只要是你，我都不会抛下，你若不信，便拉我一起进地狱吧。”
　　“你……”话音戛然而止，无念神情剧变，她捂着头，冷汗直流，额上的青筋跳动不已：“阿爻，不要靠近我，是反噬，我快要……控制不住了！”说着，她用尽全力，飞离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