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梅雨》秦淮洛城

6、一、我们如何能轻易看懂一个人（6）

　　办完事，卫安和刘师傅先去了酒店。其他人还没下班，他们在包间等待。
　　刘师傅喜欢手机斗地主，坐下闲聊了几句便沉醉其中。卫安找服务员将座椅餐单等安排好，盯着桌上的茶杯发呆。
　　她想起下午取材料时听到的闲言碎语。
　　“一直和我们打交道的不是周子文那帮人吗？遨宇怎么又派了个帅哥过来？”
　　“这都想不明白。大公司内部矛盾多的很，这是他们总部不放心地方部门，派人来盯着。”
　　相亲时卫安便暗自猜想，熊淇这次出差是代表遨宇公司，早早介入旅游强县的项目。车上熊淇与郭秘书的对话也印证了这一点。现在看来，他此行目的还要更复杂。
　　当然，这些他都没有必要和她说。
　　于公，这种规模的项目，基本由市县两级领导牵头谋划，项目给谁，鸡血都说不上话，更不用提她这个小科员；于私，他们也没什么关系，那天相亲以后，熊淇只在当天晚上给她发过几条微信，看她到家没有。刚才在车上，他对她更是态度冷淡。
　　正想着，郭秘书谈笑风生地走进来，看来心情不错，后面跟着熊淇和几个市里的工作人员。卫安起身迎上，她知道必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了——场面上的应酬，她既不喜欢，也不擅长，要想圆满应付过去，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身在职场，她觉得这是她应该做好的事，然而每到这种时候，她又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慢慢变成另外一个人。

　　入座时，刘师傅打了个招呼，躲去大厅吃工作餐去了。包间里剩下八个人，郭秘书被大家推到上座，大家依次坐好，熊淇坐侧面，卫安坐在下座，她不想喝酒，便自觉起身给大家服务倒酒。二两的分酒器，男同志一人一壶。
　　倒酒到了熊淇那里，他低头掩住酒器婉拒，仍然没有直视卫安。
　　“谢谢，我酒精过敏。”
　　“好的。”卫安有些奇怪，熊淇居然不能喝酒。但她没多说什么。
　　坐在旁边的人，却将卫安手里的酒壶按到熊淇桌前。这人她认识，国土局的魏真，直肠子一个，成天在办公室骂这个地方老板是吸血虫，那个公务员不干活吃空饷。
　　魏真有些不悦，“少喝一点吧。搞接待的人会不能喝酒？别是熊总年少有为，看不上我们。”
　　熊淇推辞道，“这话说的我要钻桌子底下了。领导，我一喝酒，身上全是红包。真不能喝。”他话说的客气，但手仍然掩住酒器，一点不让。
　　“身上全是红包，你成财神爷啦？”眼看气氛有些尴尬，卫安笑着接过话茬，“过敏就别勉强了，我们放过财神爷吧。”
　　大家哄笑，郭秘书也来打圆场，熊淇笑着摆手，“各位领导才是我的财神爷。”
　　其他人没再劝酒，卫安回到座位，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但目光探寻过去，熊淇并没瞧向这边，他正在和魏真说话，两人似乎已经相处融洽。
　　后面推杯移盏间，大家酒兴渐浓，喝得东倒西歪。卫安没架住劝，也少喝了一点。她努力融入现场氛围中，手一直放在转盘上给大家转菜，微笑看着说话的人，假装很感兴趣。空隙时，她环视席间，灵魂有片刻抽离，仿佛飘到空中冷眼旁观：这场上称兄道弟，热闹非凡，可一旦离开了饭桌，说过的话一概不算，每个人依然要面对自身的烦恼，生活的琐碎。
　　卫安想，自己有什么资格俯瞰众生？想要快乐，就别太清醒。
　　但有时她做不到。借口去洗手间，卫安逃出战场。

　　洗生间一共两个位置，都有人在用。卫安本来站在中间等待，门口又进来一个年轻女人，卫安便向里面让了让。
　　恰巧里面的冲水声响起，一个大妈推门出来，卫安后退一点，方便大妈走路。这时年轻女人从旁边飞快的挤进了空位，将门迅速关上。
　　卫安抿紧了嘴，有些生气，如果只是插队也就算了，然而现在显得她的善意都成了愚蠢。
　　但马上她就松了劲，自嘲般笑笑。这就是现实，自己只有适应。
　　等她大踏步走出洗手间，准备重新融入俗世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熊淇。
　　熊淇一个人站在走廊，单手插兜靠在墙上。他皮肤本来就白，灯光又有些惨白，反而映的他脸色不太好。两边的包间喧嚣声此起彼伏，他一动不动盯着廊灯，眉头皱起。
　　光亮里，两只飞蛾在不懈扑腾。

　　察觉到有人，熊淇略转过头。
　　卫安对上他的眼神，冲他点个头，算打了招呼。
　　她走过去，视线落到他手上，那里捏着一只烟，却没有点火。她随意问道，“怎么不抽？”
　　“会上瘾的东西，都需要克制。” 熊淇轻轻回答。
　　酒劲上头，卫安反应变慢，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但她也在努力的抵抗酒精作用，确保清楚的感知周边。她察觉到面前这个人在一点、一点变伤感，而她不知道为什么。
　　“谢谢你帮我挡酒。”熊淇又说。
　　“不客气，”卫安想，他们两个本来就不熟，也没什么可多聊的，“我先回去了。”
　　熊淇点点头。
　　走廊并不宽敞，擦肩而过的时候，卫安离熊淇很近，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卫安想起了相亲那天说再见时，熊淇也是这样看着她。
　　她向前走，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我也回去了。”

　　这倒有点像专门出来等她了。卫安心里涌现出异样的感觉。
　　走廊嘈杂，但她好像能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她感觉那道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上，但这次，她不敢回头确认。
　　快到门口的时候，熊淇突然低声叫住了她，“卫安。”
　　那声音好像就在她头顶，她的头皮一阵酥麻。
　　然而下一秒，熊淇说的却是——
　　“如果你不喜欢郭松堂，就不要在他面前表现的很会来事。”
　　这话说的突如其来，卫安一惊，匆忙间转身想质问熊淇。她不知道熊淇是怎么窥察到这些涌动暗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来，他们并不是可以说话这么直接的关系。
　　没想到熊淇真的站得极近，差点撞到他身上。
　　卫安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你乱说什么？我那些都只是工作！” 卫安自认只是做了下属该做的事，为什么今天晚上的人都让她觉得自己坚持的处事原则很可笑？她忽然明白了熊淇白天的疏离和晚上的注视，他在观察她——他以为她是那种靠男人暧昧上位的女人？

　　熊淇看她慌乱的样子，有一瞬间很想帮她把耳边翘起的小碎发整理好，轻轻告诉她，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帮你。
　　就像你，明明自己处境也很难的时候，还想着要帮别人一样。
　　但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年的时光，还有那些他无法提的隐密，都让他不能向她靠近更多。
　　于是，他的手指只是微微轻动一下，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就停住了。
　　“上车之前，郭松堂自己告诉我的。你看起来越懂事，他越欣赏，到时你怎么脱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漠。
　　但既然他已经向前迈了一步，干涉起她的生活，只能这样，才是安全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