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梅雨》秦淮洛城

13、二、在人生的很多种可能里遇到你（6）

　　第二天，也就是周五上午，卫安提前一个半小时过来加班。
　　李东到的时候，卫安正忙得热火朝天。李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怎么回事，打趣说，“晚上加班亮个灯，领导有时候经过还能知道。早上加班你图什么。”
　　“图我高兴。”卫安笑着回道，手上打字不停。
　　李东不知道她高兴什么，就连卫安也没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驱动她这样开心完成工作的另一层原因。
　　她只是想，材料下周三要上报，既然晚上已经加班弄得差不多，干脆还是多留点提前量给对方。
　　所以，今天卫安一早就来了。紧赶慢赶，终于在十点之前把两个报告发给吴主任。

　　吴主任有点吃惊。昨天下午，她几次经过卫安办公室门口，看卫安都不在。虽然后来人来了，但她估计等卫安周末加加班，最快要周一才能拿到材料。
　　没想到这么快。
　　正想着，卫安过来找她。“主任，报告刚刚发您了。”
　　吴主任主管机关人事，平时有点严肃高冷。
　　但人和人都是处出来的。卫安办事到位，不仅材料交得及时，还跑过来交代一声，吴主任态度便也和蔼起来，“我刚才简单看了一下，写得不错，我再稍微改改就行。小卫，谢谢你啊，我可以安心过周末了。
　　“您客气了，应该的。”
　　“你这两天没少加班吧，小姑娘用心了。”吴主任也是个人精，落了好一定会说出来。
　　卫安见自己的付出能被对方注意到，心里挺高兴。
　　吴主任这会心情不错，想起一件事，她笑盈盈地加了一句，“怪不得郭秘书总向我打听你在忙什么呢。不会想调你去上面吧。”
　　卫安楞了一下，反应过来郭秘书怎么经常能“偶遇”她，原来是从吴主任这下的手。
　　她隐隐觉得吴主任其实明白郭秘书的用意。只是她们两个不熟，明说了怕尴尬，吴主任便这样试探她的态度。
　　卫安努力让自己显得神色自如，她一边斟酌分寸，一边开口，“我可不敢打这个念头。秘书处都是能人，我的水平实在是够不着。”怕这话说得还不清楚，她又笑道，“再说，那边那么忙，男同志都顾不了家——主任，这话可不能传到郭秘书那儿。我这个人，还是小家子气一点，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
　　卫安这话好像是在说工作，但也表明了择偶的态度。
　　吴主任若有所思，点点头，“这样很好啊。咋们女的，就是要考虑家庭多一点。”
　　“主任，那以后如果郭秘书再问起我……”
　　“放心。我们俩一个单位，我肯定站你这边。”吴主任毫不犹豫应下。
　　走出办公室，卫安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刚才挺紧张，差点不知道怎么应对。但是自己的事必须自己争取，否则又有谁能维护她？
　　她忽然感到，托了熊淇的福，周末之约促始她提高效率，才有了吴主任的投桃报李。要不以前吴主任怎么从来没向她提过郭秘书的事。

　　晚上。卫安用电饭锅熬了一锅银耳汤。
　　她无意在超市买到的一种银耳，煲出来效果奇好，稠稠雪花片一样堆积在一起，柔软洁白。
　　虽然盖着盖子，一股香甜的银耳气息还是从饭煲出气孔飘进空中。卫安听着锅里咕噜咕噜的起泡声，有些走神。
　　她在反思自己的言行，是否会引起对方的误会或者负担吗？
　　不，应该不会的。有些人，心里走了百转千回，在外却显得毫无涟漪。她不是最擅长这样吗？
　　毫无疑问的是，她期待着明天。那么熊淇呢？他今晚是否也会有那么一小会，想起这场约会？卫安轻扶额头，默默思忖。

　　熊淇现在在宾馆。
　　进行一个他很重视的视频通话。
　　按照约定，他之前已经将灯光调到自己舒适的程度，只开了侧面过道的灯，屏幕上他的脸并不清晰，暗黢黢的一片。对方的灯光也调到相应的暗度，依稀看得出是一个面容清瘦的青年男子。
　　“……所以，你昨天陪那个朋友去了医院？”
　　“对。”
　　“感觉怎么样？”
　　“还是会难受。但是……”
　　熊淇停住了，似乎在思索怎么表达，对面男子有年轻人少见的耐心，静静等他继续。这种停顿，本来就代表了不一般，即使对方停止表述，这位青年男子也会解读出一些含义。何况，这种时候，往往是患者正视和感知自我心理的时候，很值得等待。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的时间，在这个昏暗安静的房间里却像过了二十分钟那么久。
　　熊淇接着说，“但是，我提出要去医院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对心理医生袒露心声，是确保疗效的基础。经过前期的了解和两次谈话，熊淇对宋翰这位不太一样的心理医生已经建立了某种信任和认可。然而接下来，他还是说了一句不完全符实的话。
　　“……看来你的治疗很有效果。”

　　这句话很妙。
　　如果不是在治疗过程中，宋翰一定会心一笑。他当然认可自己的谈话效果，治疗有效这后半句话姑且算是真的，将愿意去医院归因于此，就是在无视他的智商了。
　　然而，即便他知道这句话不完全如实，熊淇也知道他知道，但是，谁会去戳破一句恭维自己的半真半假的话呢。
　　熊淇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假设没有少时的那段经历，宋翰相信熊淇可以非常自如的化解普通人生活中的种种磨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在最初接下熊淇这个病人，了解他的背景经历以后，宋翰一直奇怪，没有服药的那几年，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虽然年轻，宋翰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他非常了解抑郁症患者发病时的那种感觉，恐惧、孤独、痛苦……负面情绪突然上涌，一轮轮，一波波，红色脉冲般疯狂不可抑制，汹涌潮水般无法招架。
　　一定，一定有一个很强的信念，在熊淇每次濒临被黑暗全噬的危险时刻，将他拉了出来。
　　开始，宋翰以为这信念来自那个和熊淇命运相似的姑娘，董洁。听说他们这几年时有联系。但谈话时他通过一点小技巧，排除了这个可能。
　　宋翰还感到熊淇的防范心理很重，虽然经过两次谈话配合度有所好转，但是一旦话题触动到一些边界，交流的通道就消失了。对熊淇很重要的那个信念，被他隐藏在迷雾深处，不愿别人触及。
　　不过没关系。
　　那就去观察熊淇在回避什么，谜底昭然若揭。现在，宋翰觉得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如他所料，之后的对话中，熊淇停止了对内心感知的深度挖掘与展现，只是描述一些近期的打算安排。
　　宋翰也没有给他压力。
　　“祝你明天看到好风景。今天的谈话时间就到这了，记得按时吃药。”

　　通话结束。
　　熊淇在沙发上恍惚了一会，默默起身，从行李箱拿出一个空矿泉水瓶。
　　如果卫安在这，一定会觉得非常诡异。
　　因为这个矿泉水瓶，熊淇昨天帮她扔掉了。

　　当时卫安怕自己和熊淇的两瓶水搞混，将自己瓶身的塑料纸撕起了一个角。在医院，正巧熊淇要去洗手间，顺带拿了她的空瓶子去扔。
　　卫安还来不及说“那我帮你拿你的水”，对方已经走远。
　　转身刚进洗手间，熊淇就将自己的那瓶水扔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塑料纸翘起的那个角一直被他压在手心，原本的空瓶里灌上了半瓶自来水。在卫安眼里，自然当成了熊淇的那瓶水。
　　卫安还暗自纳闷，熊淇看着挺讲究，也将喝的水带进卫生间。男人就是男人。

　　空瓶里重新装满了水。熊淇擦干瓶身周围的水痕，轻轻将它放在床边的小圆桌上。
　　桌上，还有一瓶开封过的矿泉水。不过，却显然不是宾馆赠送的水。
　　那个塑料瓶，从过时的包装来看，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主人注意保护，依然出现了很多细细的划痕与老化痕迹。
　　两个新旧不一的瓶子，带着当天刚刚装入的水，在黄色的小桌上映出浅浅波光。
　　熊淇盯着看了一会，关灯，将自己与这个房间一起没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