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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非机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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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人非机器
采薇在西郊洋房守了一整天,都不见仇子江的半点踪迹。她忧心忡忡,焦急地托人去打听。那人回来只说,大少爷被大帅的一封书信从边关召回平城,火急火燎进了大帅府,就没见人出来。
“采薇姐,你说大少爷会不会出事了呀?”一个少年从楼梯口探出个脑袋来,望向在客厅来回踱步的人。
采薇听这声音耳熟,扭头一看,见是大少爷的贴身小厮——花生。
“胡说什么呢!”采薇一听,眉头锁得更深,嗔怪道:“连大帅都亲口说,大少爷是最像他的!大帅疼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记恨着大少爷?”
花生嘟嘟嘴,挪着步子蹭到采薇身边,小声嘟哝着:“亲父子是真,却跟陌生人似的。二少爷、三小姐他们,不都住在帅府?凭什么咱们少爷就要单独搬出来住?城北到城西,隔了大老远,这不是疏离,又是什么?”
想起这些年仇盛对仇子江的冷漠态度,不过十三、四岁的花生虽不懂其中曲折缘故,却也知这种来自本家的冰冷抵触对仇子江的伤害有多深,不禁为其鸣不平。
“这洋房别墅虽漂亮,可总共也就我们两、大少爷和北洋哥。大少爷又时常往军部和边关跑,一年下来,没几个月待在家。家里成日冷冷清清的,终究比不得曾经在帅府热闹......”
采薇听了,也不由得暗暗轻叹一声。她年长几岁,花生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知?可家里终归要有人守着、暖着,让大少爷一踏进这个房子,能感受到一星半点“家”的温馨,也就足够了。
“好了!”采薇吸了吸鼻子,把冲上鼻尖的那一股酸涩压了下去,右手食指轻轻一戳花生的小脑袋瓜,“你这小子,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去把房间收拾一下,我和北洋去接大少爷回家。”
花生蔫蔫的眼睛瞬间蹦出点点光芒,提高音调问道:“真的?大少爷真要回来了?”
“当然了。”采薇安抚地微微笑着,却是笑不达心,幸而花生年纪小、心思轻,也没看出来。
其实,能不能接到仇子江,她心里是没底的。
以往,四月初三这日,不管大帅再怎么找借口为难仇子江,不管夜多晚,他都会在天亮前回到西郊洋房。可这一次,她空守一夜,都没能等到那个清消挺拔的身影。
于是,天一放亮,她就拉上北洋,一同开车到大帅府,欲寻仇子江。
一路上,北洋瞧她双手一直紧拽着裙子,都把衣料攥出了褶子,只好不停地宽劝。说大少爷出生那日城外寺庙佛光闪现,这证明他们的大少爷是受佛祖庇佑的,定会安然无恙的。
可这仍然消减不了采薇的担忧。怕只怕,佛祖忙着普度众生,遗忘了角落里的少年。
她至今还深深记得,刚搬出大帅府的那年,同样是四月初三,仇子江依照往常一般去祭拜杨参谋。出门的时候还英姿勃发,回来时却满身是血,身上的衣服被皮鞭抽得稀巴烂,整个人面如死灰。全平城有名气的大夫都过来了,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将奄奄一息的仇子江从阎王殿里拽了回来。
那一次,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时候,花生说了句大实话,大少爷上战场受枪伤也没躺这么久过,倒被自己的亲生爹爹打得下不了床。
仇子江痊愈后,采薇对此依旧心有余悸。每次大帅把大少爷叫去帅府,她都提心吊胆的,后来,干脆从城外寺庙里请了开过光的佛珠回来,成日祈祷,唯佑大少爷安康。
可万万没想到,一到大帅府,却被告知大少爷清晨就离开大帅府了。
“走了?”北洋听后一愣,忙向那守门的士兵追问道:“那你可知大少爷去哪了?”
“凌晨两点左右,周旅长过来找大帅,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跟大帅闭门聊了挺久。是......清晨走的......周旅长离开帅府时,大少爷也跟着一起走了。”
“回军部?”采薇猜测道。
“不清楚,也许吧......”
最近平城很是太平,也没听说周围哪一方势力出来兴风作浪。怎么大少爷一回来,就出事了呢?
采薇左右思忖无果,只好和北洋开车回西郊洋房,再想办法打听情况。
临走前,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那个——大少爷他——还好吗?”
那士兵听见她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一句话,怔了两秒,想着或许是大少爷许久未曾归家,手下伺候的人十分挂念。回想今早仇子江离开帅府时的场景,步下生风,凌气尽显无遗,于是应道:“大少爷精神着呢!”
得知大少爷无恙,采薇这才摸了摸胸口,暗暗松了一口气。
军部。
仇子江看着院子里挨着摆成一排的二十具的尸体,忽的心口一痛,左手按上太阳穴。所幸站在身边的周旅长反应快,忙伸手扶住他,才让堂堂仇家军少帅不至于在人前狼狈倒地。
瞧着仇子江惨白如霜的脸,周旅长不禁忧心地问道:“少帅,您还好吗?方医生给您开的药呢,可带在身上了?”
此时的仇子江四肢虚软无力、头痛欲裂,周旅长看出他这是宿疾发作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去翻他的口袋找药。却没想到,仇子江竟淡漠地拒绝了,“我没事,不用吃药。”
周旅长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帅上前去,为每一位枉死的士兵盖上白布。全程,他没有说话,没有叹一口气、骂一句粗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静默地做完所有,才缓缓回到会议室。
昨日匆匆赶回平城,又在祠堂跪了一整夜,莫说没吃上一口热饭,就连阖眼休息片刻都没有机会。一句命令,就被差遣回军部,处理士兵被杀一事。
此事紧急,可相比较而言,身为整个仇家军支柱的仇子江,更为重要。
周旅长瞧见他眼里可怕的红血丝,担心他累坏了身体,于是皱着眉头,近前几步,低声建议道:“少帅......不如去歇息会吧?”
“多谢关心,我没事,开会吧。”尽管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躺在床上休息,可仇子江还是强撑着,冰冷地回绝了周旅长的好意。
会议桌上,在仇子江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疲惫和懈怠。他就像是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冷静而准确地做出每一个决定,不停忙碌,丝毫不用停下来歇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十四岁从军之后?还是更早?仇子江不记得了。
时光缓缓流逝,慢慢的,他似乎连自己是个人而并非机器这个事实都淡忘了。只知道,自己是仇家军少帅,是负罪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