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入》Therapist

3、依依相别离

　　“唉，来晚了一步啊。”
　　浑浑噩噩中柳宜之听到一声感慨慢慢清醒了过来，身上缠着细密的紫电，剧痛难忍，此时他的魂魄正栖身于景致所赠的木珠内，那颗行刑前已被他吞入腹中与血肉交缠的木珠。
　　“我怎么会在此？珠子为什么在你手上？”
　　勉强睁开眼看见一位身着道袍背上负着桃木剑的天师正喟然长叹。
　　天师一脸愧色
　　“都怪我一时贪杯误了时辰，没能在行刑前及时阻止才枉了你性命啊。你既然还能魂魄凝聚成型栖身在此定是心怀执念，至于这颗珠子它可是个宝物，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到这木属精怪的内丹，而且本体还是难得一见的雷击木？说说看吧，你的未完心愿若老朽能办到必不推辞。”
　　“晚辈不明白”柳宜之缓慢摇头一字一顿。
　　他的思维尚未完全清晰，一时间没能理解，什么是精怪，又什么是内丹？
　　“你当真不知？真是奇怪了，怎会有精怪丢了内丹而不自知，这内丹生机勃发必是那小树妖还活得好好的，难道是它做主给你的？”
　　“你先细细给我说说如何得的珠子。”
　　清醒过来后神思渐渐灵动，柳宜之一五一十地诉说着他和景致的点滴。
　　“竟是这样，这小树妖倒也舍得，把性命都托付于你。”
　　“你的心愿可是同她有关？”
　　“原来她是妖吗？怪不得自上元节后一直心事重重，是我让她为难了。”柳宜之一脸神伤，人妖殊途他怎会不知，这事重来都没有好下场。
　　“大人，晚辈愿受大人驱策，只求您把内丹还给景致吧，她从未作恶伤人，求大人网开一面。”
　　柳宜之听了解释当然明白内丹的宝贵和重要性，纵使知道了人妖殊途又如何，他还是不愿伤了景致半分，更何况景致也是以性命交托，情真意切。
　　虽从未猜想过她会是草木精怪出身，但普通的女子怎会毫不念及家人，心安理得跟他同住，原来那方院子本也是她的家。
　　“你倒是深情，既知道她是妖，却还心思牵挂，何不给自己求个平冤昭雪？”
　　天师一时沉默感叹。
　　“你这要求老朽应了，宝物本也是有缘者得之，至于冤枉了你的人自会有报应的。”
　　“也罢，告诉你无妨，这作了孽又执迷不悟的人多半要遭了心魔反噬，妖能修成人身，反之满身孽障失了人心的人也能坠魔。坠了魔人间可就容不下他了，到时候魔气侵蚀，身体垢秽腐烂而死。”随后又冷笑道。
　　“每次科举放榜都必将人心浮动，欲念引来众多魑魅魍魉，若及时清明坚守底线它们也奈何不了，可人心易变多数是迈不过那个槛。”
　　“谢过前辈告知，人间自是有公道的。他害了我，我总有昭雪的一天，可他的罪孽是生生世世都要背负，况且还累及家人。我是不甘心，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无法强求，比他我已经幸运上许多。”
　　“好了，趁着你魂魄凝聚尚能现身，我们这就启程去还珠子。”
　　柳宜之再次见到景致的时候她正站在院子的柳树下，眼里含着泪水，身上落满了柳絮，像披了一层雪显得凄清寂寥。柳宜之抬了抬手想拂去她头上肩上的柳絮，但思及恍若虚无的魂体以及无力兑现的诺言，又作罢，何必惹她更加的伤心。
　　她是妖，千年万年的寿命都是等闲，若抱憾终生对她来说是极残忍的刑罚，让她从此断了念想好好过下去吧。
　　再表现出执念未消的样子便是害了她。
　　“好了小树妖，内丹还给你，老朽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过劝你一句还是迁去别的地方吧，雷击木难求别惹了灾祸上身。”否则这书生可要逼着我保你了。
　　“景致”柳宜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对不起，是我负了你’这种话，他无□□回自然也不存在下一世再来守护她的可能性，就算哪天天师送他入了轮回，喝了孟婆汤的他前尘往事尽皆相忘，又怎么忍心景致苦苦守候一个空头诺言？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有幸再续前缘自然要更加百般爱护，现在多说无益。
　　“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说完不等回应便投身于一道黄符中，要是让景致察觉到他的犹豫恐怕会节外生枝。
　　柳宜之躲得早所以他不知道，付出了同样深情的景致怎么会相信他要她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话，无非是他再也不能把她护在羽翼之下所以才希望她可以忘了他。
　　这段有缘无份的感情自然令人唏嘘，同样纯粹得让人心折。
　　景致想不管过了百年还是千年她都不会忘记的，曾经有个人对她爱若珍宝，所以她愿意去赌，赌他们的之间还有一线希望。
　　“天师大人请留步，宜之他，他可是答应了您什么条件来换取我的内丹？大人得了内丹本不必还我，反正我也奈何不了您，我听别人说起过道家可以炼制灵童以供驱策，宜之是不是要给你当灵童？我了解他，宜之不会舍得我一个人孤单的。”景致哀泣道。
　　柳宜之还是那个柳宜之，哪怕是失去自由永不轮回也要护她周全，温柔又强势。
　　说着说着景致整个人跪坐在满地飘絮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扛得住巨浪般打过来的、犹如灭顶之灾的悲痛。
　　“还我内丹让我好好活下去是他的心愿，我要等到他是我的心愿，所以内丹不能再给您，但是这本体对大人来说还算有用，景致也愿供大人驱策绝无怨言，求大人垂怜送宜之轮回吧。”声音虽然哽咽但语气坚定，恭恭敬敬跪伏在地。
　　“罢罢罢，今天老朽就好人做到底，你的本体的确有大用，我也不需要全部，只把带着焦痕的给我就行，剩下的留待你日后回来栖身吧。”
　　“老朽一把年纪，今天倒是被你们两个小辈感动一番。你历了雷劫便成了世间少有的雷击木，对于生人来说自然是避邪护身至宝，若是残魂可不就是要被辟的邪，栖身在珠子里时刻经受着浩然正气的净化，不出三天他可就熬不住了，能坚持到现在可见他对你用情至深。最万幸的是你本体乃柳木，天生属阴又只有一转的修为，他的魂魄才能栖身在里面还留有生机。若是那桃木或是九转雷击木只一霎他就灰飞烟灭再不复存了。”
　　天师沉默了下继续说道
　　“原本你一心想修炼成仙，又是草木精灵不懂情不懂性自然无大碍，按部就班即可顺利位列仙班。可你化形的时候偏偏生了凡心，那时候你只修炼出人身，没修炼出完整的人心红尘历劫自然不算圆满，待以后经历了人生八苦，懂得了七情六欲方才算是真正的修炼成人。那时候你们的事还能不能成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小树妖，跟上来吧。”天师随意挥挥袍袖收起一半的柳木仰天长叹一声，转身就走出了院子。
　　年年月月日日，奔奔走走行行
　　自那位天师羽化后，景致便回归本体不再随着天师道的人奔波消灾，只每次渡劫后她都会截取一部分本体交给天师道的人祭练成各式法器用于消灾祈福、驱邪避鬼。陆陆续续的也就只剩下了树根，因为她始终记得天师说过“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有阴行者必有昭名”。
　　她不在乎阳报和昭名，但她在乎柳宜之。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孀居的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只逢五逢十戴上帷帽在门口支个代人读信回信的小摊子。其余时候偶尔浅唱几句柳宜之教过她的戏曲，抑或是每日每日地临摹柳宜之的笔迹。
　　柳宜之所有的书信手稿都被景致细细地收好，她现在的字已经与柳宜之的一般无二了。
　　为了更贴近人类的生活，景致也会装装样子出门采购一番。挽起的发髻里只别着柳宜之送的簪子，垂下来的流苏随着步伐在晃，虽然打扮素净但也灵动而雅致。
　　景致并不喜欢出门，唯一能让她高兴的是别人称她为柳夫人或柳家娘子，可她讨厌人们同情的、怜悯的、贪婪的、势在必得的眼光。
　　即使她孑然一身，但她既不柔弱也不可怜，有盼头的生活总是让人充满了期待。
　　午睡醒来的霍跃拍拍隐隐作痛的头，不知怎的关于景致的记忆又在梦中浮现。这次总比第一次接收记忆要强，第一次不仅头痛欲裂，鼻血流了一地甚至因为淋了一天的雨导致高烧和急性肺炎，命都差点没了。
　　霍跃一度以为自己会因急病去世或脑袋炸了，毕竟任谁突然解压一段上千年的记忆都不会好受，霍跃躺了两个月才缓了过来，花房的改建计划自然也搁置了下来。
　　初时知道景致的存在他也曾无法接受，处处戒备着。可他没办法，买庭院几乎花光了积蓄，之后住了一段时间的ICU把剩下的积蓄也花光了。
　　后来一是因为景致跟他共享了的记忆所影响，二是景致的确伤害不了他才渐渐接受了她的存在。
　　一手捧茶杯，一手挡住穿过叶子的照在眼睛上斑驳的阳光，霍跃看着已改建成玻璃花房的小庭院一时万分感概，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他的工作室了。
　　他以前虽然对人的情绪变化特别敏感，但只归咎于福利院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敏感。他们通常都小心翼翼讨着别人的欢心，院长的、义工的还有领养家庭的。
　　长大后这种能力与日俱增，他琢磨着怎么利用这种能力变现，直到有一天看见一条新闻，关爱现代社会人们的心理健康。之后的一切发展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从没想过原来他的能力似是而非，到现在也没摸清是怎么一回事。
　　“景致，别忙了，坐下陪我聊会吧。”
　　“是，公子”
　　景致对他总是带着点诚惶诚恐，他也问过景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景致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不能冒犯了他。当然在人前景致都是喊一声霍医生的。
　　“我有这么可怕吗，别人看到要误会我虐待员工了，再给我招几个护花使者我可挡不住的啊。”霍跃无奈。
　　“公子，我不敢”景致一脸苦色。
　　“你就真的对我的身份没有一点点猜想吗？”
　　“我不知道，我是无意中被点化了灵智，很多事情都是那位天师大人教我，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我也很陌生。”景致摇头。
　　“那算了。”霍跃难掩失望，知道自己身份有问题后霍跃也期待过他有一个完整的家，父母双全，说不定还有兄弟姐妹。
　　“对了，明天带你去商场挑几套衣服吧，身为一个合格的前台可不能再穿你现在这一身裙子了，不合适。”霍跃多看了几眼景致不合身的裙子。
　　“你们精怪化形时候穿的衣服不都该比较贴合身材的吗？”
　　“这衣服是宜之给我置办的。”手掌拂过前襟，景致难得一笑，眼中有怀念有希冀。
　　“景致，如果他降生了你能找到他吗，还是他能找到你？”霍跃突然好奇起来。
　　“何为缘，何为故这些我都不懂，但我想既然因他生了凡心这就是有了牵绊吧，我们命运相牵总有一天会遇见的。”
　　“对了公子，我能不能去上学啊。”景致无奈皱皱眉。
　　“为什么？”虽然诧异，霍跃还是很支持景致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的，虽然身份证明很难伪造，但是应该难不倒曲凌那家伙，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老家回来。
　　“我看见网上可以寻人的，可我不会用。”拼音、简体字还有各种电子产品她都要重新学习适应。
　　“我还以为你真就在这里等着你的宜之自己撞上来，原来也是等不及了。”霍跃笑着调侃。
　　“公子！”景致脸红，难得展现出这鲜活的一面，惹得霍跃大笑。
　　“好了好了，这样吧先给你报个补习班，不容易露馅也不需要多严谨的身份资料，你现在的身份还是个问题。”
　　想了下霍跃提出一个折中办法，他实在很难想象景致一本正经地混在一群萝卜头里，而且到时候他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哥哥，这岁数差的有点大，爸爸这个选项是想都不想就否决掉的。
　　景致想想装成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的确很有挑战性，而且还一连保持五天，便同意了霍跃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