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碾玉梳 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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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回来了。
那一天，村里的所有乡亲几乎全部出席了他们盛大的婚礼。她还在流着眼泪，便被喜婆推进 屋里，梳妆，打扮，凤冠霞帔在身了，她却仍旧恍惚着，似乎不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直至他宽厚的大掌紧紧地牵住她，她忽然安定下来。是了，她终于将他等回来了。
然后拜堂，入洞房。他挑开覆在她头上的喜帕，递上交杯酒。她一口饮尽，面色酡红地沉醉在他如星子般粲然夺目的眼神里。
他为她解发，梳头，那把拈玉梳执在他的手中，穿过她的乌发，铜镜中的那一双人儿，端的是琴瑟合鸣，佳偶天成。
第二日，他便带着她上路了。他破敌有功，被封了将军，在京城里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曾说过要接她去过好日子，他也做到了。
林伯和林婶并没有同行。他们在这小小的村落里住了一辈子，住惯了，也离不开了。
她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回望着越来越远的清隐村，心里有股莫名的恐惧，可是一看见他暖如煦的笑容，就又平静了下来。
随他入了都城，入了将军府，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从内室里迎出来，那笑也是绝美的。她亲昵地牵起她的手，言道，“这就是阮妹妹吧？夫君，你可从没告诉过我，阮妹妹竟是这样水灵的一个人儿。”
她惊异地望向他，他面色有些尴尬，走到那女子身侧对她说道，“这是我的夫人，兵部尚书崔大人的独女，崔萦。”
原来，她不是妻，而是妾。
她怯怯低眉，抽回被崔萦握住的手，欠了欠身，恭敬地唤道，“夫人。”
“快别这么客气了，”崔萦急急说道，那流盼的美目直让她自卑到尘埃里，“夫君总跟我提起你呢，若不嫌弃，咱们日后还是姐妹相称吧。”
“是，崔姐姐。”她仍旧敛眉恭声，顺从地应下了。
她咽下欲落的泪。虽不是他唯一的妻，但至少可以伴在他身侧了，如从前的许多日子一般，她已知足。
这座让她陌生而畏惧的巨大府邸，所有的一切都是全然生疏的，无论是那些造艺精巧的假山长廊，还是那面养着大群锦鲤的秀致小池，抑或是那些四处穿行面色谦卑的下人们。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甚至从来不曾想象过的一切，却并不能令她感到丝毫的欣喜。
她有了自己的独院，是无论林家或是阮家的粗陋小院都无法比拟的富贵华美。院庭里种了各式各样的花，她一种一种地看过去，却惟独，没有杏花。
院子正中那座二层的小楼便是她今后居住的地方。她推开门走进去，各种家什摆设一应俱全，靠窗的位置上摆着一个绣架，上面已经绷好了白色的绸缎，几个花样子和各色绣线置于一侧的矮几上。她走过去，指尖轻拂过泛着柔润微光的白绸面，以前，她从未在这样好的布料上绣过花。
“喜欢么？知道你最爱绣些小玩意儿，才请了城里最好的木匠师傅特意赶制的。”他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轻声说道。她转过身，微微颔首，换来他释然一笑。
他又领着她绕过一扇屏风，后面是通往二楼的木梯，木梯只有一人宽，一侧靠着墙，一侧是雕了繁复花纹的扶手。她走上去，水红色的被褥，水红色的床帏，水红色的桌罩，并没有新房的喜气。
他迟疑地开口，“玉融，京城里的规矩，侧室入门不能用正红色，所以……”
她背着他抹去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故作镇定地开口，“无妨的，我喜欢这颜色呢，像新开的杏花。”
他分明看见她眼底涌起的水花，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娶崔萦并非我本意，你不要……”
“我知道的，你做什么事情总有道理，无须解释，我信你。那位崔姐姐，看起来也是和善之人，我不会与她计较。”她打断他，依然是那么温顺地，接受了所有的一切。
他更将她拥紧，“玉融，从今往后，我定不再负你。”
这一生中，我只得你一人。所以认同你所作的一切，所以无论怎样都要伴于你身侧。侑安，林侑安。你可懂？
她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不曾说。
他给了她一座牢笼，她便心甘情愿住了进来，每日里只盼着与他相见的那一刻。
可他们毕竟不再如从前那般。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样两小无猜的岁月已过去许多许多年。
朝廷与赤乌的战事虽是以赤乌战败求和告终，但边境防戍仍旧松懈不得。他每日上朝，议事，各种朝会应接不暇，有时她等到夜深，靠着窗子睡去了他才回来，歇不到两刻就又起身走了。
她不敢出院门，又不擅与人交际，与专门伺候她的下人都说不上几句话。每日操起针线绣上几下，或是到院子里修剪修剪花草，也总是做着做着，就望着院门发起呆来。日子似乎又回复到了那五年里，除了等他，她无法安心做任何事。
幸而崔萦时不时地便上她这房走走，与她说话解闷。崔萦是个爽朗的人，虽然颇有大家闺秀的雍容气度，但从不以家世身份压人，待谁都是一派随和，她由衷地喜欢她。
这日，她前夜浅眠，起得有些晚了，正梳着头，便听得一阵门响，婢女匆匆开了门，却是崔萦又来找她了。
“阮妹妹，你这头如缎青丝，可真美呢，难怪夫君总向我夸赞。”崔萦行至她身后，纤手抚过她的发，顺势取过她手中的梳子，接替她梳理起来。
她面上微燥，赶忙回道，“夫君他瞎说呢，怎么好叫姐姐为我梳头。”
“不妨事，我早就想为妹妹梳一次头呢，好感受一下妹妹的发是否真如夫君所言那般。倒是妹妹让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还不要嫌我手艺不佳才好。”崔萦笑盈盈的，她笑起来最是娇艳动人，一双明眸流转生辉，似乎所有的阳光都落进了她的眼底一般。
“不敢，姐姐屈尊为玉融梳头，是玉融的福气。”
“扑哧，”却听那边崔萦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阮妹妹呀，咱们就不要再这样谦礼下去了，酸溜溜的。”
她也跟着笑起来，铜镜里两张明眸皓齿的娇颜，都是如花般的芳华正茂，羡煞旁人。
崔萦替她绾好了发髻，又细细打量起手中那柄梳子来。
“这便是那把拈玉梳么？听说是夫君亲手磨制的呢，想不到，夫君在战场上杀敌时豪气云天，却还有这样心细的时候。”
“嗯，都是些儿时的回忆了，留在身边，也算是个纪念。”她点头，唇边笑纹愈深。
“我瞧着这样式倒是别致，不如妹妹将它借我一天，我寻人仿着也造把同样的如何？”
“这……”这把拈玉梳伴她多年，从未离身，她自然不舍。
崔萦看出她的犹豫，急忙说道，“妹妹放心，我只是找个匠人瞧上一眼，断不会弄坏了它的。今儿晚间就给你送回来。”
听崔萦这样一说，她也不好再拒绝，想来崔萦为人豁达，倒也不至于将她的东西强占了去，便点头同意了。
到了掌灯时分，果然有个婢女将梳子给她送还回来，她接过来细细看了，并无半点损伤，悬了大半天的心这才放下了。
他被派了公差，出远门去了，昨日出门时已告知她一月方回。这是她嫁予他一年多来的头一次分离。
她早早地散了发髻，在梳妆台前坐下，执起拈玉梳一下一下梳着发，全部的心思却早已随了他远去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终于伏在台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碾玉梳 之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