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青凝黛》冰若漪

2、女儿知道

　　“小云，这次的采访任务就交给你了。”主编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睛，将手中的一叠资料递给了她。

　　刘梦云赴美留学时学的是英语文学，回国后整日在家中待着，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偶尔窝在沙发上翻两页报纸书籍。刘父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动用关系让她进了杭城最大的一家报社，好歹给她找个事情打发时间。而因着深厚的中西方文学底蕴，刘梦云写出来的报道总是直击人心而又不失文采，备受好评。

　　“许舜卿？”刘梦云看着手中的资料，微微挑眉。

　　主编笑道：“之前派去的记者都被拒了，我听说你们有过几分交情，就想让你去试试。”

　　刘梦云翻资料的手一顿，随后抬头看向主编：“都被拒了？”

　　“你没发现吗？至今没有一家报社刊登了他的采访，不管是哪家的记者，全都被打发回来了。”

　　刘梦云思索了一瞬，随后应承下来。

　　从报社回到家中，她唤来阿梓：“去许舜卿府上递个拜帖。”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以我个人的名义。”

　　傍晚时分，刘梦云吃过晚饭被刘母赶出家门散步。

　　华灯初上，秋风习习。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从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她坐在院中的长椅上，远处便是那为古今文人所称道的西子湖。天边仍残存着几分淡红的霞光，铺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映照出打渔人归家的身影。

　　坐了一会，她又站起身来，向着院外走去。

　　刘府大门口有一盏灯，被靠墙栽种的木槿锦簇着，晕出淡紫光圈。灯下有人，褪了戎装，是一身浅灰的中山装。

　　刘梦云站在门口，靠着门扉，风动间吹起衣角，隐现圆润白莹的玉腿。

　　许舜卿手中把玩着雕花银烟盒，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见她来了，一笑道：“恭候刘小姐多时了。”

　　“许队长有事？”刘梦云靠着门口的雕花柱子，双手抱胸。

　　“生分了，鄙人字季徽。”他轻笑着，身后的灯辉有些亮，照的他眉眼似蒙了一层雾气一般，有几分看不清晰。

　　刘梦云黛眉轻挑，重复道：“许队长有事？”

　　“不是刘小姐递了拜帖吗？”他往前走了两步，似踏出层叠绛云。

　　刘梦云低头敛眉：“不是写了明日拜访吗？”

　　“明日我有事。”声音如绵柔春水淌过葱郁林间，淡淡无痕。

　　静默了一瞬，刘梦云手肘往后一撑立直，左手伸出，掌心向上指着门内：“请。”

　　许舜卿踱步过来，笑着走进了门内，越过刘梦云时，轻笑着落下一句：“多谢。”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刘梦云问得透彻，许舜卿答得清晰。刘母与刘父坐在一旁看着，各怀心思。末了，众人又是寒暄一番，刘梦云便起身送许舜卿出去。

　　一路无话，到了大门口，许舜卿正欲告辞，却听见身旁的人突然开口：“季徽。”

　　他心弦倏然一颤，便见她抬了眼睑，一对瞳仁泠泠剪秋水，直击心房。只听她轻声道：“日后唤我梦云便是，朋友们都这般唤我。”

　　本来怦然的一颗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凉。

　　朋友一词，听着亲近，可于许舜卿而言却无疑是被判了死刑。

　　也是，她从始至终都在无形中拒绝他，拒绝与他相识，拒绝与他共舞，如今更是将他轻飘飘推入朋友的范畴之内。

　　他清楚她这般的原因。刘家势大，虽说与许家本是门当户对，可如今他的身份是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飞行员，她父母自然是不愿女儿嫁与这般人的，更何况刘家与京中顾家交好，两家也早有结秦晋之好的意思。

　　喉头滚了滚，他看着她，清淡的嗓音转过咽喉，淌入夜色，有些闷：“梦云。”

　　秋风飒飒，萦着木槿香气，携上凉意拂过。她站在风中，缓缓绽开笑颜，刹那芳华。

　　送走许舜卿后，刘梦云走回屋内，便看见刘父和刘母并排坐在沙发上，正在等她。

　　“怎么回事？”刘父率先开口，声音微冷。

　　刘梦云笑了一下，回道：“就是报社要采访他，主编把这事交给了我。”

　　刘父点了点头：“你应当知道分寸。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于你也不合适。”

　　屋外是化不开的浓墨，屋内是变幻的灯火。西风嵌上残花，顺着窗口流淌而入，使得整个屋内的景物都荡漾起来，虚浮萧瑟。水晶灯上的吊穗叮咚作响，仿若梦境破碎的声音。

　　她转头看向屋外的夜色，门口的灯光依然蕴着木槿淡紫，却显得凄凉清冷。

　　她听到自己淡漠的声音响起，可淡漠之下却是隐忍的颤抖：“女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