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下》柯青蜉

23、第二十三章 倏而见君来

　　掩在袖下的手缓缓松开，沈卿将已抽出一半的弯刀重新收回刀鞘，转身对周谡恭敬行礼：“公子，奴婢本欲寻找聂公子，可对府中路径不甚熟悉，这才迷了路。”

　　白云深看着这两人，神色莫名。眼前这女子衣着简朴，甚至连他府中最低等的丫鬟都穿得比这好，可偏有种不卑不亢的气度，这绝非一个奴婢所能及。至于这位公子，倒是前两日随着聂明楼一同来明盛堂的周公子。他与聂明楼相熟，是以让他们在明盛堂住了下来，可这婢子，他却从未在周公子身边见过。

　　想至此，他微微蹙眉，看向周谡，问道：“周兄，那日你进府时，我倒是没见着你带了个奴婢来。”

　　周谡答道：“那日抵不过城主的热情相邀，我与聂兄便在府中住了下来。可我的那些行装和这小婢子还留在客栈呢，所以方才才将她从客栈喊了回来。”说完瞥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沈卿，神色清冷如霜。

　　白云深爽声一笑，拍了拍周谡的肩膀，道：“这婢女想必侍奉周兄多年，这才两日便舍不得了。”他当了南越城城主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眼前这周公子来历不凡，而这婢女恐怕也不是寻常奴婢。只要这二人不打搅他的拍卖会，看在聂明楼的份上，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并非不舍，只是不愿让她离我太远，总得时时刻刻放在眼前才能安心。”

　　沈卿听见这话，双颊兀地一阵燥热，所幸脸上戴着一层面具，旁人也看不见她的脸色。她觉得世子最近，似乎越发会撩拨她的内心了。

　　白云深听了这话，倒是打消了心中的疑惑。在他看来，周谡这话无异于是想他承认，这婢女与他关系甚密，绝非主仆如此简单。想来，是小两口之间的小情趣罢了。

　　他微微点头，对周谡说：“周兄若是不嫌弃，便随我一同去前厅吧，这拍卖会也快开始了。至于明楼，他自然会出现的。”

　　周谡拱手对白云深道：“多谢城主。可在下与这小婢还有几句话要说，还请城主先行主持大会。”

　　白云深笑而不语，更加确信这是一对小情人，于是微微颔首，负手向前走去。

　　待那双皂金黑靴消失在她的视野中，沈卿才挺直腰背，看着周谡，轻声问道：“公子为何救我？”她如今的模样与原本相貌毫无相似之处，声音也嘶哑了不少，便是这样，世子也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吗？

　　周谡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低沉：“我说过会帮你的。”虽然晚了一点，可总算还是及时赶到了。

　　他一个多时辰前便回到客栈，打算带她来明盛堂，可到了客栈，却见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哪里有她的人影。他许久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绝望，生怕熙容将她掳去他这辈子都无法找到的地方。他飞快地赶回明盛堂，路过这时，恰巧瞧见了伪装成农家女的她。他能够看到她的那些小动作，也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绝。

　　当年魏如殷从城墙上跳下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他知道她是害怕的，可他救不了她。可如今，他绝不会让沈卿经历这样的绝望。

　　“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原本略微嘶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清脆，沈卿看着他，问道。她从前一见到周谡便觉得心中十分害怕，可如今，这个男人却能够让她莫名安心，当真是世事无常。

　　“我如何认不出你？沈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总是能认出你的。”别人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何曾认不得你。周谡暗暗想道。

　　沈卿莫名觉得鼻头一酸。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装成一副处事不惊，温婉端庄的模样，可她从未想过要当一个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她想成为幼时曾幻想成为的人。可许多年过去了，她自己都忘了她曾经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偶尔照镜子时，她看着铜镜中的人，只觉得十分陌生。

　　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对她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能认出她。她不知道周谡这话是真是假，可是真假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这样一句话，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随我去前厅吧，我知道沈小将军在哪，可如今时机未到。”说完，周谡便欲转身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沈卿一伸手，拉住他冰凉的丝绸袖角，问道：“殿下，我知道您心中已有主意，我只想问问，我兄长……还好吗？”

　　周谡偏头看着她，抬起手欲摸一摸她的脑袋，却在半空中悬住，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手抚上她的发，语气温和了不少：“放心，你兄长会没事的。”

　　沈卿见他这动作，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整个人却僵直住了，迈不开腿来。她只觉得世子最近越发温柔和善，如今居然还摸起她的头来了。原来世子使的才是美人计，只需轻轻撩拨，便能让人溃不成军。

　　她在想，自己以后是不是还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上次被世子摸了脸，这次又被世子摸头，她恐怕这辈子真得孤独终老了。实在不行，只能让王上威胁那些世家公子一番，给她赐个婚事了。

　　周谡见她一副呆愣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失礼的动作，忙将手放下，带着一丝慌乱失措的意味。他微微咳嗽一声，欲掩饰自己的尴尬，对沈卿说：“走吧。”说完便大步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沈卿忙提起裙子拔腿跟上他的步伐。

　　明盛堂坐落于城主府的隔壁，是属于白氏宗族的府邸之一，常用来召开南越城的一些重大会议和家族集会。白云深作为南越城的这一任城主，因觉得城主府中的那些白氏长老们太过迂腐古板，索性直接搬入了明盛堂，将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府邸。

　　今日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如过江之鲫，有些人是为了买上一件自己心仪的宝贝，有的是为了与白云深打好交情，有的则纯粹是看热闹罢了。白云深喜好结交朋友，这些人也都是来历非凡的大人物，是以与其说这是一场拍卖会，不如说这是一场人与人之间的较量罢了。珍宝，人脉，消息，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里，用钱银珠宝交换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不得不说这是一笔及其划算的买卖。

　　沈卿恭敬地跟在周谡身后，一入前厅，便见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她从前听人提起过明盛堂的奢靡之态，今日一见，果真是令人大开眼见。

　　整个大厅金碧辉煌，玉石作梁金石为柱，金丝钩织的帘幔轻薄如蝉翼，地上铺着一块块青玉石板，光滑可鉴。抬头望去，拱顶之上的壁画栩栩如生，那飞天的神女竟好似要从画中飞旋而下一般，裙带翩飞，身姿曼妙。中央一方华池冒着缕缕雾气，华池中央有一座神女提壶鎏金铜像，壶口有清澈的液体不断地涌出，落入华池之中，溅起点点水花。身穿碧色薄纱罗裙的舞姬们身姿妖娆，不停地展现自己曼妙的舞姿，如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般娇艳夺目。

　　白云深坐在玉阶之上的主座，一只手抵着下巴，欣赏着这些舞姬们绝佳的舞姿。阶下的客人们则分列两旁，正畅快痛饮。沈卿看着这场景，便知晓拍卖会还未开始，这只是前奏罢了。她四处望了望，却并未发现聂明楼的身影。

　　她随着周谡走至位于左边中间的一个空位，心中却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她如今进了这里，再出去恐怕就困难了。她相信周谡会帮她将兄长救出来，可如今叶城叶垣还在外头等着自己，她怕他们久久等不到消息，贸然闯了进来。

　　周谡长袍一甩，坐在软席上，却并未有所动作，仿佛周围的喧嚣热闹丝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沈卿当真是哭笑不得，今日她的身份一变再变，如今竟成了世子跟前侍奉的婢女了。她看了眼周谡身后摆在地上的那个小软垫，终究认命地盘腿坐下。

　　“殿下。”沈卿身子往前一倾，在距离周谡耳边半尺远的地方轻声喊道。

　　周谡微微偏过头，双眼却并未看着她，而是注视着对面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目光深邃莫测。

　　沈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得那人的装束十分怪异，一身密不透风的玄黑长袍，外头罩着一件青灰色金丝镶边连帽斗篷，一张脸掩在兜帽之下，只能依稀瞧见半边戴着银灰色面具的脸。虽然那人坐着，沈卿也能判断出这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子，并且总觉得这人带给她一种十分熟悉之感。她转念一想，近日来明盛堂的人非富即贵，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也不足为奇，于是看了一眼，她便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有两个同伴还守在明盛堂外，若是我迟迟不去接应，恐怕他们会贸然闯进来。”所幸这大厅中热闹非常，她将声音刻意压低至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倒也无需太过小心翼翼地说话。

　　周谡也不再看那怪异男子，转过头看着沈卿，道：“你说的若是那两个藏在后院墙外的那两位公子的话，那大可放心。我让他们俩回客栈了。”

　　沈卿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惊讶，叶城叶垣并非容易听信他人的话，世子竟能让他们俩丢下她回了客栈，究竟是说了什么话才会这样。

　　周谡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回答道：“我只是跟他们二人说，他们小姐在我手上，若是不乖乖按我说的做，我便……”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了口，一脸深意地看着沈卿，仿佛是故意要勾起她的好奇心。

　　沈卿努努嘴，前倾的身子重新坐端正。果然传言不可信，她从前觉得世子凶狠残酷，可如今再看，分明就是个略微傲娇幼稚的公子。他这般给她下套，她若是还跳下去，傻的就是她自己了。

　　周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逗逗她，岂料沈卿竟毫无追问的意思，只好讪讪地将原本已经弯起的嘴角给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