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下》柯青蜉

22、第二十二章 混入明盛堂

　　自那夜之后，沈卿再也没见过周谡。她偶尔路过时，会时不时往周谡的房间瞥上两眼，可那扇紧闭的房门从未打开过，便是聂明楼的房门，也是紧闭着。她有时甚至会怀疑，那夜所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那略微发凉的手掌，熟悉好闻的冷梅香，还有她无故流下的泪水，都好像不曾存在过。

　　初九这一天，沈卿将叶城叶垣叫到房内，商议解救沈潼安之事。如今周谡没了踪迹，可解救兄长一事却等不下去了，她便是拼尽全力也要进入明盛堂。今日未时，便是拍卖会开始之时，如今已是辰时，她已经不再奢望周谡会突然出现，带着她一同前去明盛堂了。

　　她负手而立，对叶城叶垣说：“今日午时，会有卖菜的老奴去明盛堂送菜。那老奴已被我买通，届时我便会乔装成他的女儿，随他一同进去。至于你们，则守在明盛堂外。”

　　两人面面相觑，小姐这是打算以身犯险？叶垣忙跪下劝道：“小姐，还是让属下进去吧。”若是小姐真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将军交代。

　　沈卿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出了差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可是若是让一个陌生男子进入明盛堂，难免会惹人生疑。她只是个女子，那些人定不会多加注意。那老奴膝下的确有个女儿，且生得平平无常，这对她而言是个极好的机会。

　　“此事便按我说的办。届时我会偷偷寻找兄长的位置，待找到之后，我便会到那片小竹林。我们以哨声为号，听见哨声，你们便从外面翻墙而入。”

　　叶垣在明盛堂外守了两日，发现位于明盛堂东面的那片小竹林恰是人迹稀少之处，很少有护卫巡逻至此。是以，从那里进入明盛堂再合适不过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坚绝，神色严肃，毫无京都世家小姐的优柔寡断，取而代之的是女子少有的从容决断。那张秀气柔媚的脸也添了几分英气，是少见的气度风华。

　　叶城叶垣深知她的脾性，只好点头答应。他们见惯了小姐平日的娇弱之态，差点忘了，身为将门之女，本就有着寻常女子少有的谋略智慧。此前将军大破羌族，便是小姐提出了一条绝佳的计策，这才如此轻易地拿下了羌族。

　　叶城二人离开房间后，沈卿才开始乔装自己。她在漠北待了两年，稀罕的事见了不少。其中漠北艾胥族的易容术最是令她好奇，是以她曾厚着脸皮恳求了艾胥族的长老一个月，这才让长老答应将易容术教授给她。如此学习了一年有余，总算是学会了些皮毛，虽说做不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旁人若不仔细瞧，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半个时辰后，出现在花菱镜中的女子哪还有之前的风华绝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脸。一双杏眼还算圆溜灵动，可偏偏其他的五官实在太过平淡，还算挺翘的鼻梁，蜡黄的脸颊上长着稀疏的雀斑，略微外翻的厚实嘴唇，在看过一眼似乎立马就会被遗忘，这是一张怎么看都不会被人记住的脸。

　　沈卿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蓝灰色荆裙，憨厚朴实的面容，发间仅插了一根普通的木簪，正是市井女子的常见装扮，容易被遗忘，容易被忽略，而这正是她的优势所在。

　　从这间房的窗户往外看，下方正是一片菜洼，顺着这片菜地往右走，便能返回至街上。沈卿将窗户打开，看了看下面，果然四周无人。她翻身一跃，便十分轻巧地落在了地上。只是低头一看，鞋上却沾了几点泥泞，倒是让她皱了皱眉。

　　她抬头望向周谡的房间，果然窗户紧闭。她莫不是真做了一场梦，毕竟现实中的世子怎会那样温柔。

　　沈卿轻声一笑，拍了拍被弄得有些皱的荆裙，顺着菜洼往街道走去。

　　今日明盛堂门前人声鼎沸，锣鼓喧嚣。这些来参加此次盛会的人大多是江湖中有名的人士，其中也不乏各国的王室子弟。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他们带着万贯家财而来，只为换取自己心仪的宝物。

　　而在明盛堂的东南一隅，一个老叟驾着一辆驴车出现在了侧门，板车上坐着个穿着简朴的女子，装着满满几筐青菜萝卜。

　　骑在驴背上的老头将缰绳一拉，吹了声爽利的口哨，驴车便停了下来。虽说他早已头发花白，可动作倒是麻利的很，一只手撑着驴背快速翻身下来，便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待驴子停稳了，那坐在后面的女人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板车边沿下车。虽说女子身形清瘦，可力气却不小，双手一使劲，便提起满满两筐青菜，放在了地上。

　　待二人将箩筐全都搬下板车后，那老叟佝偻着身躯，朝站在门外的两个护卫点头哈腰，笑得一脸讨好：“大人，小人来送菜了。”

　　这两个护卫时常在侧门看守，是以对这个前来送菜的老头很是熟悉。左边的侍卫点点头，将侧门打开，催促他们赶紧进去。

　　沈卿低着头，抱紧手中的筐子，跟在老头身后，刚欲踏进门槛，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咦？这女人是谁？怎的从前没见随你一起来过。”

　　她攒紧箩筐上的麻绳，低着脑袋，却始终不肯说话。一旁的老叟笑道：“哎呀！这是小人的女儿，今日要送的菜太多了，这才把她带来帮忙，跟我来这儿。她没见过世面，今日来了这等富贵的地方，早已吓得不敢抬头见人了！”

　　那提问的侍卫看了看沈卿这拘谨的模样，点了点头，对老叟说：“倒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你们快些进去，放下东西便出来。”

　　老叟笑道：“谁说不是呢！翠莲，快跟大人道谢。”说完便一只手抱住箩筐，另一只手拍了拍沈卿的胳臂。

　　唯唯诺诺的女声响起，比蚊子声还要小上几分：“谢过大人。”

　　老叟对两个侍卫鞠躬道谢：“二位大人，小人这便进去了。”

　　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明盛堂。

　　沈卿跟在老叟身后，顺着小道走了半刻，方到明盛堂的后厨。此时后厨正忙得热火朝天，客人们即将上座，菜肴却还没准备完善，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做自己的事，生怕上头怪罪下来。

　　沈卿瞥了眼这颇为混乱的场景，将箩筐放在地上。这箩筐说重倒也不重，可抱了这么久，手臂总归有几份酸痛，她甩了甩胳臂，总算缓和了几分。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老叟，对他使了个眼色。

　　老叟会意，微微颔首。

　　“爹，我……我想如厕。”突然，沈卿提着裙子，对着老叟扭捏说道，那张蜡黄的面容竟泛着一丝微红。

　　老叟听了她这话，扯了扯她的衣袖，瞪了沈卿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再给我忍忍，这富贵之地，岂能染了你的污浊之气。”

　　沈卿听了他这话，顿时不知所措，苦着一张脸，眼中的泪水不住打滚，终是没落下来：“这如何忍得住，人都是要吃饭的，吃了饭怎么可能不如厕。”

　　老叟刚想训她，一旁正拿着把刀切肉的厨娘实在看不下去了，看了眼沈卿那窘迫的神色，对老叟说：“老李，好歹是你闺女，咋这么说话呢。”

　　老叟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道：“我，我这还不是怕……”

　　厨娘白了他一眼，对沈卿说：“从这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走，便有茅厕。”

　　沈卿如获大赦，感激涕零地对厨娘道谢：“谢谢大娘。”说完便提着裙子快步往外走去。

　　身后，老叟喊道：“快去快回，我再侧门等你。”

　　她匆匆点头，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出了后厨后，沈卿便往明盛堂的后院走去。既然叶城是在后门听到了那两个护卫的谈话，那么想来关押兄长的地方离后门并不远，她方才乘着进来的时候，已经大概知道了后门的位置，而靠近后门的那一块儿，恰是只有一个小院落。

　　想至此处，她暗暗加快脚步。

　　她低着头，顺着回廊往后门方向走去。许是今日太忙，来往的仆人们并未留意这个穿着明显不是府中人的女子。

　　微凉的风拂过她的面庞，渗着丝丝凉意。沈卿拢在袖下的拳慢慢紧握，她从未觉得这段路竟这样长，明明只需半柱香的脚程，却好像跋山涉水，日夜兼程也无法到达一般。

　　当那座小院落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沈卿总算松了口气，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行至转角处时，突然一双皂金黑靴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猛地抬头，却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一双剑眉紧蹙，英气的脸上带着不满之色。沈卿立马低头，不再与这人对视，恭敬地退至一旁。

　　她虽不知道这人是谁，可前厅才是举行拍卖会的地方，这里却是明盛堂的内院，寻常客人并不会轻易出入，再看这男子的衣着打扮，恐怕是这府中的掌权者。沈卿低着头，微微咬唇，她可真是倒霉，果然老天此次并未站在她这边。这男子一看，便不是个好对付的。

　　男子威严的声音响起：“你是哪来的人？”他看了眼沈卿身上的衣裳，并未是他府中的丫鬟奴婢。今日事关重大，他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沈卿听了这话，越发确定他定是明盛堂内部的人。若是真露馅，不说去救兄长了，便是自身也难保。她能感受这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她低垂着眉眼，并未立马答话，掩在袖下的左手却不动声色地往里一缩，摸出藏在袖中的一柄小弯刀。她无法试探眼前这人的武功，只能殊死一搏。掌心已渗出了一层薄汗，握着刀柄的手也不自觉地攒紧。她已经做好了被他识破的准备，只要这人一动手，她便会将刀插入他的胸口。

　　沈卿微微抬起头，看了眼这男子，立马又低下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惶恐的声音响起：“奴婢……”

　　她刚欲说话，却被一道冷清舒朗的男声打断：“我让你去将聂公子寻回来，你这奴婢却在此处偷懒？”

　　这声音对沈卿来说无异于在浩渺大海中见到了一叶船帆，安抚了她那飞快跳动的心脏。熟悉的冷梅香萦绕在鼻尖，她偏头一看，周谡站在离她两步之外，面色依旧苍白羸弱，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却仿佛包含万千星辰，正直直地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