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闫楚歌

50、第一章 怀安篇 牵丝12

　　天色将黑，有归巢的丝燕立在房檐上叽叽喳喳个没完。

　　“夫人，公子！你们快些去看看罢！肖先生他受伤了！”

　　我听那小厮急急来报，心内一惊！分别时，肖晏卿明明说是去会友人，怎么会受伤呢？想当初我的大荒天雷都不曾伤他半毫，还有谁人能比我还厉害，伤得到他？

　　我急忙唤来小七和家书，一行人快步向前厅奔去，等我赶至前厅，却发现那里竟是空无一人？

　　难道……是伤得太严重转了地方？

　　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忐忑得厉害，围着前厅连连转了好几圈，这才瞧到一个体态有些微胖的侍女悠悠然地从门外往这边走来。
　　我几乎是跑了过去，上前一把捉住她的胳膊，那女子见我拽住她，却突地脸色一红。竟是小女儿一般地娇羞起来。
　　我哪里有心情打趣她，连声问道：“肖南呢？肖南现在在哪？岑大人又在何处？”

　　那侍女一愣，不及回答，我便听见堂外有人朗声道：“肖先生正在回来的路上，莫公子切要着急！”

　　我一听，那人声正是岑大人的。

　　“肖南伤势如何？”我见岑大人今日着了一身庄严官服从外而回，又听他方才之言，心底也稍稍有了些许宽慰。手上松了那丫头，忙迎了过去。
　　“这个……岑某实在不知。只是侯登先行回来通知了我，至于其他，他也是一概不知。”那岑大人也面色焦急：“先生吉人天相，应该没事。”
　　“侯登怎地知道肖南受了伤？”我问道：“那侯登现在何处？”
　　“是有人来府衙相告，正巧他在。眼下，他正带着人四处寻先生去了。”

　　“不必寻了！我回来了。”我与岑大人正焦急到一处，却不想，肖晏卿那清朗之声竟从堂外遥遥响来。

　　我急忙转过身去，却见肖晏卿一身月色衫子还是整齐干净，发丝亦未凌乱。夕阳晚照下，他依旧是神采奕奕的模样。只是……此刻他正用左手去捂着右臂，饶是他捂得严实，也掩不住洇满衣袖的鲜红血渍！
　　我心里一抽，慌忙从堂内而出扶住他的臂膀，急道：“晏卿你这是怎么了？”
　　肖晏卿听罢恍惚一怔，回眼来看我，许我一个温柔笑靥：“无妨，只是点皮外伤。”

　　“皮外伤也是伤，养不好，化了脓，整条胳膊怕是也保不得了。”不等我在说话，那门外又响起一声男子之音。

　　那声音慵懒，仿佛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

　　可是，还未等我多想，我只见身后的岑大人竟身姿矫健地从我身边略过，还没等那人进门，岑大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朗声道：“下官不知瑾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瑾王爷……
　　瑾王爷？！
　　我忽然瞪起双眼，莫不是那个唯我独尊的断袖王爷？！

　　那岑大人话音还未落，一片黑影就已先进了庭院。一双妩媚含情的桃花凤眼斜斜睥睨而来，此时，他换了一身比下午那身瞧起来更为奢侈的宝蓝色绣五彩麒麟的贡缎束腰长袍。身姿颀长，姿态慵懒。那腰间盘着的巨蟒沙沙吐信！不是他是谁！

　　那人迈着一双长腿踏进庭院，他不顾一旁跪倒在地的岑大人的问安，只冷声道了句：“起来吧！”说罢，他快步来到肖晏卿身边，与我一左一右将肖晏卿围在中间，一脸关切道：“卿卿可是伤疼了？怎地走这么快？”

　　卿卿？

　　我转过身，“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王爷请自重。”身后，肖晏卿的声音极是清冷。我却乐不可支。

　　卿卿是什么鬼？怕是肖家的老祖宗都不曾这样亲密地唤过他吧？

　　可是我突然转念一想，恍惚明白了什么……我不禁回过头去，不想，却正对上那王爷一双狭长的凤眼！

　　“哎呀！你就是那个假卿卿！”

　　我慌忙抬起袖襟遮住脸，讪笑一声：“王爷说什么呢，什么假卿卿真卿卿……”

　　可是话还未说完，那王爷竟伸手扯下我的手臂：“本王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别以为你遮上我就认不得你！”

　　我见实在无法再诓骗他了，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再换个容颜吧！

　　无奈，我又讪笑一声，转过眼：“呦！王爷不在鸳鸯楼等我，怎么跑到这里来
　　了？”
　　“卿卿受伤了，我自然得陪他回来。倒是你这美人儿，是想给本王侍寝等得太过焦急了么？竟先行追了过来？”
　　“休要胡说八道！”不及我反应，小七突然扬起声音高声喝道。岂料还未等她至我近前，那王爷腰间的金麟巨蟒突然急窜而出，红信獠牙，吓得小七“呀”地一声，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那王爷伸手拍拍腰间巨蟒的头：“豆豆怎地这么暴躁，他们是伤不了你的，自然也伤不了我。”

　　那金蟒似是听懂了人言，一双厉目瞪向小七。被断袖王爷安抚，它才收了獠牙，游走着攀上那王爷的肩膀，在他颈边嘶嘶地吐着信子。

　　好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鳞蟒被取了个名字叫“豆豆”……
　　好一个大好青年青眉俊目，气若冰山，他管人叫“卿卿”……
　　我霎时浑身起了好一层鸡皮疙瘩！

　　这又是卿卿又是豆豆的，那断袖王爷除了叠词，是不会起名字了么？

　　“呵呵，王爷说笑了，我本来就是肖先生的小厮而已。先生您快坐下，让千秋看看！”说着我忙拉扯起肖晏卿将他引到堂上坐下，矮身蹲在他身前，轻手将他捂着伤口的左手抬起……

　　好在那道伤，比我想象中要浅了许多。

　　“家书，去打盆温的食盐水，小七，将伤药和纱布拿来。”我这边吩咐下去，这边小心掀开覆在伤口上的衣料。
　　肖晏卿受伤约莫好一会儿了。我见那伤口的血液已然有些干涸黏连。掀起衣料时，饶是我再小心翼翼，还是会带起粘腻的血丝。

　　“疼么？”我抬眼。
　　“不疼。”肖晏卿眉目清朗，仿佛那条劈沥而出的伤痕并不是在他的身上一般淡然。
　　我恍惚想到，以前，他游历四方，祓魔卫道之时，难免要受伤。难道，他都是以这般淡然的神色去应对伤痛的么？

　　许是见我神色有异，肖晏卿抬手覆上我的指尖：“只是一点擦伤，不碍事的。”

　　“右手执笔亦执剑，往后几日，你可不能碰了伤口。”

　　说话间，小七和家书都回来了，众人挪出地方好方便我与他清理伤口，小七过来，轻声道：“公子，我来吧？”
　　我摇摇头，亲自将细布用盐水湿了，仔细擦去他伤口处的残血。待清理得差不多了，才将伤药与他敷上，再用细纱布将伤口缠得妥帖。

　　待完毕，我站起身来，不觉腿脚都已蹲得有些发了麻。

　　“多谢。”肖晏卿沉声道。
　　我清浅一笑，这一句道谢，我受得心安理得。

　　“先生可觉好些？”岑大人与岑夫人站于一处，关切问道。

　　肖晏卿站起身，微微行礼：“劳烦大人与夫人关心，本就是皮外伤，无碍。”说罢，他转眼，看向那倚在一旁的瑾王爷，微微皱眉：“今日之事当谢王爷解围。”

　　“好说！”那断袖王爷嬉笑一声：“你与我，谁跟谁？”

　　我一怔，这么说来，这肖晏卿与那断袖王爷倒是关系匪浅呢！

　　说话间，那断袖王爷也直起了身，抬起目光逡巡了岑府厅堂一阵：“卿卿你就住在这儿？”
　　肖晏卿点点头：“晏卿要多谢岑大人和岑夫人多日来的款待。”
　　断袖王爷瞧了半晌，亦点点头：“还凑合。岑大人，做得好。”

　　那岑大人听罢忙鞠一礼：“下官应该的。”
　　“得了！你去忙吧。”说罢，他长手一挥，转身一把将肖晏卿揽了过去：“我说卿卿，快带我去瞧瞧你睡觉的地方！”

　　肖晏卿叹息一声，似是十分无奈，只好将他往后堂引。
　　一路上，我跟在他俩身后。只瞧着那断袖王爷到底高出肖晏卿一个头也多，可在肖晏卿面前，他竟像只八爪鱼一样，恨不能时时刻刻都黏在他的身上！着实亲密。
　　唯有那巨蟒时不时地绕过头来瞧我，一双烟灰色的琉璃眸子冷光阵阵，那般威慑之感，让人极不舒服。

　　“这便是卿卿住的院子么？”那断袖王爷往院落里张望一阵：“好小，哪里如肖家你的那处院子大。”
　　说着，他终于松开肖晏卿，拾阶而上进到肖晏卿的屋子里，片刻而出：“屋里也不如你自己的好。”
　　“出门在外，有一个能遮风避雨之地就算好了，更何况岑大人一家极是热情周到，这处院子最是僻静，再不济，也哪有和自家比的道理？”我不禁说道。

　　若要真和自家比，这俗世之地又哪里比得过我的华顶宫奢丽华美呢！

　　听闻我说话，那断袖王爷回过身来，眯着一双细长眉眼看着我：“假卿卿，你说你是他跟班？”
　　“回王爷……如若说得确切，我是他的书童。”
　　“书童？”
　　“是啊！王爷身份显贵，自然不会理解我家先生的寂寞。”
　　那断袖王爷听我说罢突然瞪起眼：“你说什么？卿卿他……寂寞？”
　　我轻巧一笑：“若不寂寞，要书童作甚？”
　　说罢，我不由一阵得意。

　　传言富贵人家的书童大多都会选些眉清目秀的少年少女，一来研磨翻书，赏心悦目。二来长夜漫漫无心读书时，也是慰藉与排解。我将自己与肖晏卿说得这般暧昧，便是想起，前些日子，是谁将我那本有些荤腥的话本子里，所有的香艳桥段全部用浓黑的墨汁统统都给抹死的？

　　那可是书香阁卖断了货的本子！想来我就心疼！

　　但不想，那王爷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继而他竟难以抑制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假卿卿真是撒谎都不打草稿。整个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朝天师之子肖晏卿是个极正直的角色，谁人有过失他都不会有，最是耿直不阿。他啊，可从来都不近女色，更别说男色了！简直……简直就是个京都禁欲系的典范嘛！”

　　我回眼看看肖晏卿，不近女色？禁欲典范？！呵！除了那一张冰雕般的脸，私下里，肖晏卿若是无赖起来，那真是毫无敌手！

　　不然他怎么会涂我的话本子！！

　　肖晏卿抬眼，将我眼里的犹疑与戏谑之色尽收眼底。我其实十分想笑，却又碍于要做足面子给瑾王爷看，忍地好不辛苦。

　　肖晏卿抬眼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瑾王爷，又瞧见我不怀好意的恶质神色，似是十分无奈。

　　忽而，他低下眼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他转头来看向我，我一怔，他的眉目中有月色清朗，一片光华，惑人心魄。

　　我正不解他为何向我伸过手来，却不想他竟猛地将我扯了过去，揽着我的肩膀，将我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被他扯进怀中正头晕目眩，但还不等我反应，我只觉后脑被一只大手扶住，眼前月色一暗，唇上便是一阵温软袭来！

　　我的脑子里骤然轰地一声！连身后瑾王爷的笑声都生生地戛然而止！小七和家书更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