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闫楚歌

49、第一章 怀安篇 牵丝11

　　待我回到岑府，已是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眼下已是初夏，日头渐长，饶是已经过了酉时，也始终不肯散了暑气落下去。

　　小七和家书见我回了院子，急急跑来询问。

　　我独自一人幽幽地在庭院里的石桌上坐定，想起前日我和肖晏卿还在这里秉烛夜谈，昨日我在此寻到天水木，加上近日之事，不想这才几日，还真是风波不断。

　　“公子，你没事吧？金果儿呢？”小七站在我旁边帮我摇着折扇，庭院里芍药开得正浓，微风轻巧，送来袅袅清香。

　　“小七，我遇见红生了。”

　　小七听罢手上的动作也是一滞，思忖片刻，又轻轻摇起折扇：“是少主又传来什么消息了么？”

　　我摇摇头，无奈地轻笑一声，以手支颐揉了揉有些微微发痛的太阳穴，：“他啊，左不过是不放心我，要将红生打发来保护我。”

　　“那如何使得……”

　　“我自然是不能让红生跟着。”我抬眼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家书，他虽关切我方才在集市上的遭遇，但见我与小七说话，且也不知我们在说些什么，只好立在一旁，微微皱着一双隽秀眉目看着我。

　　我发觉几日时间，家书似乎长高了不少。我对他微微笑着：“今日，倒是要谢谢你肯为我出头。”

　　家书脸色微微红了一红，但再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羞赧：“我是男子汉，哪里能看着女孩子被人欺负……”

　　女孩子？
　　我轻笑出声，他若知道我已经年逾三千岁，可还会将我当成是“女孩子”？

　　我抬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上一道淤青：“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勇敢。对了家书，对于未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家书听罢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这条命是先生救的，自然要听从先生的安排。”

　　“你家先生是位顶厉害的人物，你可曾想过要像他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驱魔师？”

　　“我……可以吗？”家书听完骤然眼前一亮，急急问道。

　　“当然可以。”我微微笑着，轻抚他脸上伤痕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眼睫。那一双纤长眼睫犹如蝶翼刷着我的指尖，微微抖动着，满是期许。

　　“家书，你可知你是有天赋的。”

　　家书见我抚着他的眉睫，似是也明白我所言之意，目光霎时暗淡下来：“可我没有办法……”

　　“我来教你如何开启和运用它。”

　　“公子……”小七听罢忽然唤道。我与她摇摇头，继续与家书说道：“你家先生怕你胆子小，学不得阴阳之道。可是今日你这般勇敢果决，可见你亦是个坚强的人。家书，修习阴阳之道需身坚意强，不畏神魔，要有以身证道，兼济天下之心。你可愿意？”

　　家书似懂非懂，但目光坚定，说出口的话亦是坚定得令我刮目：“我愿意。”

　　我微微点头：“你是否愿意，还要看你能不能接受这段记忆。”

　　说罢我手心微光涌动，小七急急唤我：“公子……别……”

　　家书见状咬了咬牙，稚嫩的模样可眼神却是坚定起来，倒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我将手心覆在他眼睫之上，没错，我便是要将他在大船上阴阳眼失控的那段记忆解封。

　　掌心下，家书的长睫如蝶翼扑闪而动搔弄我的掌心，我见他孱弱的身子突然止不住地抖动起来，呼吸也十分急促。

　　“家书！”小七见状急忙唤道，我对她摇摇头，小七十分为难地将欲伸出的手收回，焦急地看着家书因害怕而不住抖动的模样。

　　“他若想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他便要接受他的一切。”

　　掌心里，有温热的液体积淌而下。不知过了多久，饶是他的嘴唇仍是微微地发了白，家书终于不再颤抖，伸出一双手，将我的五指从他眼前拿下。

　　他回眼去看小七，眼泪迷蒙的模样甚是让人心疼。

　　“小姐，小七，原来你们……”

　　小七别过眼，家书曾看见过她的真身之颜。可此时，他们的关系已不似往日般陌生，见家书模样，想必小七也十分为难。

　　“你即已知我们不是俗类，可还愿意与我们一起？”我问。说话时，我已将目色染红，若他不接受，我再封印一次便是。

　　家书愣在原地，思忖了一阵，忽然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抹去脸上泪水，抬眼目光坚定：“我愿意！小姐，你们都是好人，我愿意与你们一起。”

　　闻言，我与小七相视一笑：“那我，便教你如何控制你的阴阳眼。”

　　说话时，日已偏西。

　　“先生，公子，今夜晚膳可有什么想吃的么？妾身过来问问你们。”三人一愣，晃听一个女人声响从廊外接话传来。

　　我起身，定睛去瞧，来人竟是岑夫人。

　　那岑夫人说着话也走到近前，微笑着对我福了一揖：“哎呀，先生不在吗？”

　　“先生今日有约，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我微微躬身，彬彬有礼。
　　“这样啊，”那岑夫人点点头：“今日京城来了大人物，我家大人也要去应酬。关于今日晚膳，妾身没了拿主意的人，想着不如过来问问。不想，先生也不在，那今晚上就咱们几个？公子想用些什么，告诉妾身便是。”
　　这几日招待，这岑大人及夫人都是极随和周到之人。“热情好客”四个字放在他们身上倒是丝毫不为过。
　　“
　　“夫人费心了，我与先生叨扰数日，一直得蒙您亲切招待，实在愧不敢当。”说话时，我伸手示意岑夫人坐，家书倒是不用吩咐，立马进屋去取了茶水为我俩斟满。
　　“说什么叨扰，先生与公子是来为我们解决燃眉之急的恩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客气。哎呀，这孩子……端的是眉清目秀啊！”岑夫人抬眼，正瞧见斟茶的家书，恍然一愣。

　　我微微笑道：“这是先生的一个小弟子，跟着我们一起出来游玩的。”

　　我抬眼示意而去，家书面上染了一丝霞光，平起双手，对岑夫人鞠了一揖：“家书见过夫人。”

　　“家书啊，名字也好听，将来大了，约莫也是个书香气满的润朗公子！”

　　“夫人觉着好吗？”

　　“知书达理，像是先生教导出来的孩子，自然是好的。”岑夫人微微笑道：“听闻今日你们去了云响寺的庙会，可还游玩得舒畅？”
　　我点点头，亦笑道：“甚好。只是途中遇见几个登徒子扰了心性。”

　　“是什么样的登徒子？”岑夫人听罢皱眉道：“我家大人为怀南巡抚，向来纪律严明。这登徒子可知姓甚名谁？”
　　“好像姓陶，还有两个王姓和陈姓的兄弟。”
　　“是陶县令那不争气的儿子……”岑夫人一双秀眉微颦：“陶县令是当朝太傅的胞弟，使了银子得了这么个小官，上梁不正下梁歪，与他的儿子一样，沆瀣一气。至于那俩，也是当地颇有资产的富贾之子。他们可有为难公子？”
　　我摇摇头，心想，遇见瑾王爷那段还是别说了：“无事，躲了便是。”

　　岑夫人点点头：“待大人回来，我会将此事告知大人。非是要狠狠惩戒那陶县令一番。”
　　我微微笑着点了头，心道，在京城来的王爷面前撒野，那陶县令怕是不用岑大人收拾，也得不了好下场了。

　　我与岑夫人又闲聊了一阵，莫不过是年龄几何，家住何方等寒暄之言。我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愿，料想她定是有事。

　　“夫人今次而来，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我本就不是迂回曲折之人，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岑夫人听罢面色微动，一张娟秀细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与羞涩。

　　“其实，妾身今次来，本是想寻先生的，听闻肖先生不仅会驱魔捍道，还会悬壶济世，且医术精湛，堪称国手。妾身，是想让他帮帮忙。”岑夫人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了去。

　　我抬眼：“小七，你与家书将我屋子收拾收拾，晚上我要沐浴。”

　　小七与家书得了令，转身回到我屋子里去，眼下这院子里只剩我与岑夫人，还有她几个贴身的婢女远远地站在门口。
　　“夫人有何事不妨与我说说？”
　　“公子也懂医术？”
　　“略知一二。”
　　“那……实不相瞒……”岑夫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心中难事说于我听：“不瞒公子，前些年妾身腹中曾有过一个孩儿，可惜福薄缘浅，没能留住，妾身自己也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幸有高人相助，这才好了。可是如今……妾身与大人年岁不假，妾身……妾身实在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我听着那岑夫人将自己心酸之事与我娓娓道来。悲戚处，她竟抹了抹眼泪，实在令人心疼。

　　“妾身与大人一生都没做过亏了良心的事。怎么到老，反倒这般清冷孤寂……”

　　对于俗世的医术，我只是粗略了解过一些。用药不行，但望闻问切之学问，我还懂些皮毛。我将指尖搭在岑夫人的腕脉上，脉象虚滑无力，想必前些年那事到底是伤了她的本源。

　　“公子，可还有办法？”岑夫人见我微微皱眉，慌忙急道。

　　我实在不忍心摇头，收回手道：“用药之事还是等肖先生回来让他斟酌吧。但夫人的底子弱，需要好好调理。”

　　岑夫人苦笑一声，似是失望至极：“妾身看过许多医者，都是这样的话……”

　　“夫人……”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眼神关切并无用处。她需要的还是能将自己从心魔中救赎而出的药石。

　　“公子暂且休息一会儿，我去吩咐备菜。”

　　我站起身，将岑夫人送出院落，但是还未走几步，便瞧见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慌慌张张地向我这边跑来，边跑边冲我和岑夫人喊道：“夫人！公子！你们快去看看！肖先生他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