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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心愿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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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你口中的‘好地方’么?”夏子谦半蹲着身子,没好气地问道。
不理会他的抱怨,我在搜索四周确定没有适合的工具之后利落地解下头上的发夹,向脚边的一小方泥土发动攻击。
“真不知道我是哪根筋不对,竟然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宁愿窝在电影院里看那部闷死人的文艺爱情片,也好过在这里喂蚊子还要担心被警察抓。”虽然口中抱怨不断,夏子谦还是忍不住伸手替我拢了拢因为随意抽出发夹而显得有些零乱的额发。
我继续保持“充耳不闻”的忍字诀最高境界,专注于手上挖土的动作。
其实,也怪不得他抱怨,晚上九点在市政府大楼门前的大树下挖土,还要小心不被人发现,绝对不是饭后消闲的好选择。其实这一处地方对我和夏子谦来说并不算陌生,小时候这一带地方是老旧的军区宿舍。九岁那年爸爸被学校派去OCAD(TheOntarioCollegeofArt&Design安大略艺术学院)讲学,妈妈即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们实在分身乏术,所以那一年时间我们几乎与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此刻我们站立的地方正是以前外公家的花园,而这一棵据说是从国民党统治时期就已经存在的法国梧桐更是年幼时我们最好的玩伴,幼时嬉戏的记忆里无论是爬树还是捉迷藏都少不了这位好伙伴的身影。这一棵树是特别的,对国家来来说它见证了历史,对外祖父母来说它见证了爱情,对我和夏子谦来说它见证了童年。然而对于我,它还有一个更特别的意义。这棵树下珍藏了一个美丽的秘密,一个二十多年来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而今天我将把它与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分享。
月色越来越亮,小土堆越掘越深,当然蚊子的嗡嗡声也越来越明显,这种天赐的美食它们可是不会放过的。
“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老天。”夏子谦叹了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几口气,无力地用手撑着额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挖什么宝贝,至少也让我觉得一边喂蚊子一边提心吊胆地等待是有目的有价值的?”
手指轻轻抚过小土坑底部,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指腹下的触觉,突然异样的触感让我心里一喜,挖掘的速度也加快起来。
见我不回答,夏子谦不放弃地继续道,“OK,要不然随便聊点什么也好,你不要告诉我你叫我来是专门负责打蚊——”
“嘘——”我突然打断他的话,做了个静音的手势。
看我神情认真,夏子谦也慎重起来,狭长的眼眸带着警戒望着我,再望向土坑中心的一点初露头角的白色不明物体,等着我的“花样”揭晓。
“我记得小时候外婆曾经对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千万别把事情憋在心里,如果不愿与别人分享,就在这棵‘梧桐爷爷’脚下挖一个小小的土坑,把心烦的事情写在纸片上埋进去,让它帮你分担你的烦恼和伤心。”蹲得累了,我索性盘腿坐下来,嘴角因为回忆起年幼时的点滴而微微牵起。伸手拨开最后一层覆盖的泥土,一只手掌大小的白色雕花陶瓷盒子映入视线,我仔细地拭去合盖上残余的泥土,小心地将盒子掬在掌心。“小时候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上说每一棵树都有一个属于它的精灵,它们是树的灵魂。它们有思想有情感,愿意倾听并能感受到每一个在属下倾诉者的喜怒哀乐,也会让每一个诚挚的愿望成真。”
“是啊,那本书就叫做《纳尼亚传奇》,而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童话。”见我一副准备打持久战的样子,夏子谦索性也坐下来。
不理会他语气里的笑嘲,我继续道,“看不见的事物不等于不存在,有时候我们双眼看见的事物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静了片刻,夏子谦浅叹一声低低说道,“你说的没错。得知真相前,我又怎么会料到叫了十几年爸妈的人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若不是亲身体会,我又怎么会相信对于毫无血缘关系的我,爸爸可以做到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对待;若不是亲身经历,我又怎么能想象有人可以狠心地将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遗弃。”
夏子谦的表情一如以往的冷静,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难以遮掩的愤怒和痛苦。面对这样大的身世转变,尽管他嘴上说得云淡风轻,纵使他掩饰得很好,心里的伤痛和介怀仍旧是不可避免的。看着他眼底的挣扎,我的心莫名地揪紧。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我从手提袋里取出笔和印有小天使图案的memo纸递给他,“写下来吧,那些你不愿或不方便与别人分享的情绪,还有你心底最想要珍惜的心愿,统统写下来,让‘梧桐爷爷’替你分担。再大的痛苦有人分担都会变得很小很小。相信我,它是最好的聆听者也是最可靠的守秘人。”
这种三岁小孩子玩的“无聊”把戏,夏子谦不拒绝才怪,我已经做好被拒绝或笑嘲的准备。所以当夏子谦从我手中接过纸笔默默地写下一行行字句,当折好的便笺纸重新回到我手中时,连我自己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愣了神。
“你真的相信写下的心愿会实现?”夏子谦皱着眉,一脸怀疑地望着我。我知道要让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相信许愿树是真实的和让他相信圣诞老人是存在的一样困难。只是,他以为他表现得很酷,其实半信半疑的表情可爱至极,甚至让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把。
努力克制住即将出口的笑意,我力持正经地回答,“童话本身的意义是让人相信人性和生命美好的一面,如果这种相信能够让你快乐,为什么要抗拒呢?”
“那么,这种相信让你觉得快乐了么?”夏子谦静了一瞬,不答反问。
我笑笑,打开塞得严实的白瓷盒盖,取出里面已经泛黄的纸片,“那一年住在外婆家,我把很多心事都写下来。想爸爸妈妈的时候,不想让外公外婆担心,就偷偷写下来告诉‘梧桐爷爷’。在学校和同学吵架了,觉得委屈更觉得伤心,于是也写下来。”小心地捡出一张字微微蕴开的纸片,“还有这一件,我记得最清楚。那年我不小心摔破了外公心爱的茶壶,因为害怕被责备而不敢承认,结果害得你无端为我背黑锅,还因为拒绝承认错误被外公狠狠打了一顿。”
“你知道的,外公最不喜欢别人错而不悔。见我死不认错,简直气暴了。而我脾气本来就倔犟再加上受了委屈,说话自然很冲,结果失了分寸气得外公跳脚。说起来那一顿揍有一半也是我自己招来的,怨不得人。不过外公当时还真是手下不留情,痛得我一个星期没上成体育课。”外公当了一辈子的军人,抗战的时候爬过雪山,穿过草地,对于纪律问题看得十分严重,惩罚起来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那一次夏子谦受的苦可以想象。
“你当时明明可以辩解的,你可以告诉外公是我摔碎了那个茶壶。”我嗫喏道。
“那时你自己没有承认,若是由我来说岂不更糟糕。再说我素行不良,说不是我做的大概也没人相信。何况你是女孩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那一顿打?”那样惨痛的记忆,他言语之间却仿佛在回忆一件趣事。
看他说得云淡风轻,我的心里却酸得厉害。一句迟来的对不起低低地溢出口中,“对不起。为了那一年让你受的委屈,也为了二十几年来我们之间所有的不愉快。”
“傻瓜。”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夏子谦笑起来,“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那么久的事情你不提我都不记得了。我从小闯祸闯惯了,也不多那一顿打。”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想起来,能和你做了二十几年的姐弟,是我命中注定的运气。我们这一代人能有兄弟姐妹已经是好运,比起很多手足之间的相处,我们之间的吵闹算是很少了。就算有一些摩擦,比起我此刻感觉到的幸福,简直是微不足道。如果说一定要经历那些考验才可以拥有你,那么我觉得值得。”
“夏子谦——”我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喜欢你。”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直接的表白,轻到几乎是气音的话语,连我自己也听不真切。
夏子谦微微牵起好看的嘴角,脸上漾着鲜少显露的温柔,双手托住我的脸颊,手指轻轻的拭去我眼角滑落的湿润。然后温暖的唇轻柔地贴上我的额头,“我也是。”
半晌,我平稳了哽咽的声音,将手中的纸片递给夏子谦看,“那年你代我受过之后,我自己心里也很是愧疚,因为始终没有勇气向你道歉,于是偷偷在纸片上写下自己抱歉的心意。”
夏子谦看了看我写在纸片上的字句,长臂将我圈进怀里,大手轻抚着我的头发,“好了,你的抱歉我收到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从今天起别再放在心上。”
我倚在他胸前,摇摇头,将纸片翻转过来,示意他看另一面的一小行字,“那天我还许了一个心愿,这个愿望现在实现了。”
不知道是当初书写时滑落的泪水,还是深埋地下多年泥土里的湿气,抑或是不小心渗进盒中的雨水,年幼时歪歪扭扭的字迹因为墨水蕴开而显得更加模糊难辨。
“感谢老天爷爷让夏子谦做我弟弟,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夏子谦拿着纸片凝神看了好一会,才勉强认出上面的字句,眼中满是不容错辨的笑意,搂着我的手臂微微收紧,“如果早知道挨一顿揍能让你以身相许,我应该求外公再打多我几次才对。”
“胡说八道。”我没好气地抡拳轻捶他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夏子谦继续嬉皮笑脸,“夏雪,你小时候字写得真丑。”
牙咬,眯眼,再一掌挥上去,雪白的衬衫上印上分明的指印。
“喂,你手上全是泥,我这件衬衫是新的!”
那一晚,满载心事和愿望的白瓷盒里多了两张崭新的纸片:
不管夏子谦能否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不论他是否愿意与他们相认,我期望他快乐。
夏雪20080601
至于夏子谦的那一张memo纸上写了什么,那是他的秘密。也许有一天他会选择亲口告诉我,那也将是他真正放下的时候。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直到入睡前的一刻,我才想起来今天的话题原本开始于“夏雪,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你的么?”可是直到最后夏子谦也没有给出答案,而我满心都是对于他经历了知晓身世之痛的心疼,早就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算了,倾吐完心声的他一定也是满心疲惫,将积淀了十多年的苦楚倾诉出之后盼望能够真正睡一个安稳觉。至于那个我还挺好奇的问题,有的是时间探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