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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高塔·Ⅹ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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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该做什么?她该怎么做?
没有人能回答谢莉尔这两个问题,她自己也不能。
沙漠不是森林,在沙漠中行进的危险要比在森林中大得多。谢莉尔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进入沙漠,纳西一定不会同意。
她不能把加兰的秘密告诉纳西,也不能让纳西受到危险。
……而且,即使她真的跟着一个探险队进入了沙漠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大的沙漠,真的还能像当初一样遇到加兰吗?
尽管现在关于沙漠异常和加兰有关的结论完全是谢莉尔半推理半猜测出来的,但她已经忍不住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她该如何帮助加兰。
可是仅靠她一个人在书屋里日思夜想,显然是得不出什么有用方案的。
况且从根本上来说,谢莉尔不具备进入沙漠的勇气。
最终也只是一事无成地过了两三天,还引来了纳西的担心。
“你这两天是怎么了?”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好友终于忍不住来询问,“从砂脊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
“嗯?啊……没什么。”
谢莉尔勉强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她实在不擅长说谎也不想对纳西说谎,蹩脚的隐藏情绪的方式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
纳西和谢莉尔的确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一定无话不说。
就如同纳西隐瞒了父亲的去世一般,她知道谢莉尔肯定藏着些暂时无法向他人诉说的烦恼。
她有过,所以她理解。
“有困难记得找我。”
纳西弯下腰轻轻地抱了坐在桌前的谢莉尔一下,非常自觉地退出了她的房间,还带上了门。
现在这间房已经完全变成了谢莉尔的卧室,虽然多少还残留着一些巴什汀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但基本都是谢莉尔的风格了。
挚友的善解人意使得谢莉尔内心更加烦乱。
假如、假如自己能像奎琳一样坚定,或是像纳西一样坚强,又或者跻身魔法师的行列之中……都绝不会和她现在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奎琳一定能和探险队毅然走到沙漠之中,纳西可以尝试各种渠道来获得进入探险队的途径,而魔法师——魔法师能做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只有谢莉尔,只有她害怕被困在沙漠中而死去,只有她缺乏果决的行动力。
但是不管再怎么想要变成其他人,谢莉尔终归只是谢莉尔,是资质平庸、没有主见、胆小自私的平凡人。
——
又过了几天,纳西眼看谢莉尔一天天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心中憋着的一口也舒坦地呼了出来。
她并非没考虑过谢莉尔其实是假装自己没事了,但想来想去,纳西始终觉得谢莉尔的‘演技’不至于连她也能骗过去。
而谢莉尔的确正如纳西所推测的那样,她是真的转换好了心情认真生活。
毕竟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来说服自己,那只是她个人的推测而已并不需要那么紧张。即便万一中的万一,推测成真……也不是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了。
曾经谢莉尔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认清自己的能力界限,结果一遇到关于加兰的事情,总是这么容易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这也没办法。’
一想到加兰,谢莉尔的心跳还是会像条件反射一般加快搏动的频率。正常人无法凭借意志就让心律变缓,谢莉尔也同样无法在加兰的事情上做到绝对理智。
彻底冷静下来后的谢莉尔这时才想起,那天买回来的日记还没有看。
“该死!我居然把这也忘了!”谢莉尔颇为懊恼。
浪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去纠结了一件仅在猜测阶段的事情,却对手边近在咫尺的重要线索视而不见,这真是傻子才能做出来的蠢事。
她赶紧下楼去找在一楼看店的纳西。
“纳西!纳西!”
人还没到底下,但谢莉尔的声音已经从楼梯间传了下去。
在本子上做着笔记的纳西马上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询:“怎么了?”
当她说完这句话时,谢莉尔急急忙忙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视野里。
“你还记得上次在二手书店买的那本日记吗?我想看一看!”
这么多天谢莉尔没能想起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心绪不宁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纳西并没有把那本日记放在楼下的书店里,她小心地收了起来。
每天打理书架的时候见不到,也就自然而然地忘却了。
“亏你还能想起来。”
纳西拍拍身边的坐椅,示意谢莉尔先坐下再说。
谢莉尔非常听话地和纳西亲密地挤在一起,她探头看了一眼纳西正在翻阅的书籍,似乎是关于魔兽与人类从魔法元素受益方式区别的猜想。
“啊……我打扰到你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血来潮打断了好友的思路,顿时觉得非常抱歉。
“说什么呢。”纳西力道很轻地敲了谢莉尔一下,对她这么见外的发言感到不满。
在谢莉尔状态失常的那几天,纳西已经先把那本日记阅读完了。
因为它充其量只能作为了解克俄斯家族和诺洛伊的一个资料,本身并不具备很高的研究价值。
所以纳西也没准备再让谢莉尔花时间读完那本琐碎信息很多的日记,直接把自己总结出的几个点告诉她:“那本日记的主人应该是克俄斯家族的老仆人,内容终止于一次跟从黑蟒公外出的远行。看起来不是在这次远行里死了,就是在远行中不慎掉落了日记。”
“唔……这样的话,那应该是日记掉了的可能性比较大。”谢莉尔补充。
如果是死在远行中,老仆人的所有行李都应该被克俄斯家的人收拾了起来,流落在外的可能性很小。
“嗯,这个暂且不论。日记里比较重要的内容就是诡咒魔法师有数年未出现在人前,连家族成员都没见过他。”纳西一边说着,将她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了一个时间跨度,“据说诡咒魔法师每年无论手上是否有重要的研究都一定会出席皇宴,可是从这一年开始却年年都缺席,是不是非常可疑?”
谢莉尔附和地点头,这些内容她之前就在加兰那里听说过了,现在就更加佐证这件事的真实性。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诡咒魔法师身体不适或者已经死去,但是老仆人的日记上并未提到有请过医师的事情,而且诡咒魔法师好像的确在两三年前稍微露过一面。”
纳西在笔记本上重点标记了临近现在的时间点,“那么这些年里诡咒魔法师究竟在做什么呢?不是连与皇室关系都顾不得维持的极其重大的研究,就是发生了我们难以想象的事故。”
“但是现在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啊,是被封锁了吗?”被加兰科普过一些贵族常识的谢莉尔不由得如此猜测。
封锁消息是上位人士的常用手段,更何况克俄斯可是盘踞在这个国家地表上的庞然大物,想要瞒下一两件事情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十有八九。”
纳西肯定地说,“不管是哪一个可能性,克俄斯家都肯定会有大动作。”
——大动作。
比纳西知道更多内情的谢莉尔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了结网巢穴的悲剧,也许那就是克俄斯的‘大动作’之一……?
但是那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要把加兰变成这种鬼样子吗?
这也太奇怪了,加兰不过是刚成为魔法师的年轻人,虽然在光辉城周边很有名,但对于诡咒魔法师那个级别的人物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也肯定不会特意去关注。
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诡咒魔法师把结网巢穴当作了私人的试验地,在那里试行研究成果。
实验失败,毁灭了结网巢穴,带走了许多无辜的生命,还将加兰变成了烂泥的样子。
“纳西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心中的猜想不便与好友分享,谢莉尔转而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嗯?就是好奇而已。”她随口回答,“你不是也对它很感兴趣吗?我们都是一样的啦。”
‘不,我们不一样。’
谢莉尔在心里默默反驳。
“能从这些小地方一点点地了解魔法师是很重要的,我们好歹也是曾经有希望踏进那个领域的人,总不能因为失败了就对那个圈子毫不关注吧。”她侧着头看着紧紧闭合的大门,没握笔的手抵住下巴,“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无知可是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多知道点总是好的。”
“……说的也是。”
仔细一想的话,巴什汀的悲剧其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对净林魔法师一无所知,所以轻易地相信了他表现在外的‘善意’而没能发现糖衣下的剧毒。
虽然纳西并没提到,但谢莉尔却觉得她可能是不想再重复父亲的‘错误’才忽然对这些‘小道消息’如此上心。
——
那本日记谢莉尔没有再想去阅读,她相信纳西不会在这种事上瞒着她,而且一个仆人能知道的讯息也很有限,几乎不可能从上面找到拯救加兰方法的蛛丝马迹。
她倒是很想再从书店里捣腾几本类似的二手书出来,然而克俄斯家族显然不会放任隐私就这样流传在外,她没能找到其他资料。
一边觉得理所当然,一边又觉得失落。
在这段时间里,谢莉尔一直关注着的沙漠魔兽锐减事件再没有其他进展,反而是另一个消息把她和纳西都吓得不轻。
——
普瑞普勒这种偏僻的小村庄谈不上什么消息流通,但凡是要知道些每天在这世界上发生的大事情,都需要特地向砂脊的报社专门订购每日的报纸邮寄过去。
邮寄需要的费用已经远远超过一张报纸要付出的金额,所以除了纳西和谢莉尔这类学徒,普瑞普勒并没人会愿意特地去订阅。
当年的巴什汀也没有,因为他需要将钱省下供纳西就学。
但是报纸的价值在于它所承载的消息,当消息被阅读完毕时,报纸与废纸也就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所以纳西和谢莉尔会把报纸收藏起来备查,然后再将复制一份放在她们花了一周时间搭造的橱窗里,摆放在人们最经常路过的地方供人阅读。
她们并未统计过有多少人真的停下脚步阅读,因为是否有人阅读并不影响她们做这件事。只要看完了当天的报纸,就去更换下旧的那份而已。
纳西订阅的报纸一共两份,一份面向普通人,一份面向魔法相关从业者。
——她们当然只会公开面向普通人的报纸。
它们之间的区别很明显,前者记载的东西是个大杂烩,任何有看点的消息都能放上去;而后者,专业许多。
但是在这一天,两份报纸上都登载了同一件事情……它叫做‘魔物剿除令是否应强制执行’。
通篇讨论的都是关于魔物的剿除责任和对未承担此义务的魔法师是否应有更严格的惩戒措施,而后续担任魔物剿灭负责人的应该落实在哪一部门身上。
这一块内容出现在面向普通人的市民报刊上非常耐人寻味,纳西和谢莉尔看完后讨论了一会儿,都觉得可能是又有不负责任的魔法师造成了巨大的危害,引起了高层人士的强烈不满。
有这个挡在前头,市民报刊的其他部分瞬间就变得索然无味。
谢莉尔拿起报纸上楼去复制,而纳西则又打开了魔法从业者报刊。
完全相同的标题并没有阻止纳西跳过这篇报道,她仔细地阅读,果然发现了与市民报刊上的内容相比更加详细的描述。
除了一些争论外,还将引起争论的原因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
说是一名新生魔法师造出魔物却它造成的损失与危害置之不理,还做出携魔物弃工坊潜逃的举动。
“……艾尼科?”
纳西念了一遍报纸上刊登的那位魔法师的名字,她略微思考了几秒,有些不可置信地喊来谢莉尔:“谢莉尔!谢莉尔快来!”
楼上的谢莉尔正在复制报纸,她听到纳西极为响亮的呼喊后不禁手下一抖,报废了一张纸。
“呃……好吧。”
她将废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收拾了一番摆满道具的桌面后也大声回应:“马上就来!”
‘噔噔’地跑下楼后,谢莉尔立马就被纳西拉去看登载在报纸上的那个名字。
“……艾尼科?!”
“新晋魔法师,还有艾尼科……很难想像这和我们认识的艾尼科不是同一个人。”纳西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艾尼科学长怎么会……”
“这肯定是诬蔑!”
谢莉尔把报刊拍在桌子上,为艾尼科辩驳的语气非常坚定。
——作为了解一点内情的人,她可以想到艾尼科是为什么会被认为是极其不负责任的魔法师。
一定是加兰的存在被发现了,可这是怎么被发现的呢?谢莉尔心中的艾尼科可不是莽撞的人,他一定不会带着加兰出工坊被别人目击。
“这可是魔法师公会发布的文章,就算我们在这里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半点用处。”纳西无奈地叹气,随即她突然举得有些不对劲,“谢莉尔你不是很怕学长吗?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学长的追随者?我还以为你只是会稍微惊讶一下呢。”
“我……”
谢莉尔一时语塞,她紧张地为自己的反常表现开脱:“我只是害怕,并没有讨厌艾尼科学长。更何况艾尼科学长和加兰学长是好朋友,他肯定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她想通过爱屋及乌来消除自己的在纳西心中的异常,但却忘了艾尼科与加兰是挚友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他们是好朋友?”
纳西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语气尤为惊讶。但她转念一想这似乎也很正常,毕竟那可是加兰。
“这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说完,纳西也没追问谢莉尔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因为她记得谢莉尔曾经和加兰学长一起上过课,大概就是那时候听本人说的。
想到那个曾经被大家推崇的名字,纳西惋惜地开口:“可惜加兰学长……不然现在艾尼科学长也不会是孤军奋战。”
显而易见,纳西也不相信报刊上的内容。
当年在学院内,谢莉尔的心全都放在了加兰身上,而纳西则是艾尼科的追随者——当然,与谢莉尔不同,纳西纯粹是把艾尼科当成是学术上的榜样在追逐。
在谢莉尔不知道的时候,她曾经见过艾尼科学长几次,虽然得到的回应非常冷淡,但纳西并不觉得他是不考虑后果的疯狂之人。
虽然这件事她不知道内情,但既然现在报道已经登出,想要再回转也难了……更何况她们并不具备推翻报道的能力。
两个人把报刊放在一边,一起对内容反驳了几句,最终也只能嘴上说说心中感慨便没了后文。
纳西继续在楼下看店,谢莉尔则上楼重新将市民报刊复制一份。
刚才放回去的工具又重新拿出来,一个个摆好位置后,应该动手操作的人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直直地坐在桌前发呆。
“……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加兰没事,现在就搞了这一出,将她强行平静的心境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抬起头,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圆形窗外的景色。
本该蔚蓝的天际被一片黄沙所覆盖,即使天色再晴朗也无法让人感到明媚。
在鲸船上谢莉尔觉得自己离天空是那么近,现在她又觉得自己离天空是那么远。
这无穷无尽的风沙像囚笼一般将她与天空的联系切断,把她关在无人可触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