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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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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黄泉
“诶,你看这个小鬼是不是要醒了?”
“什么什么?!天哪!这简直不可思议呀!”
“这师爷捡鬼魂做魄灯居然捡到这么一个奇迹啊!谁告诉我哪里能捡到,我也捡一个去!”
“去去去,你想捡也得有师爷那捡漏王的手气,就你?捡破烂都捡不过别的鬼!”
“你少瞧不起鬼!”
“怎么,不服啊?你捡一个去啊!”
………..
吵,好吵,吵死了。
榻上沉睡了几百年的鬼,是被吵醒的。
醒来的第一眼,是两只吐着长舌的红白吊死鬼隔着躺在床上的他互掐,他横在中间被唾沫横飞喷了一脸口水,呆呆的围观了好一会,终于忍无可忍出声:
“……两位,能不能暂时停一下?”
“不能!”
那两个吊死鬼齐齐转头呸了他两口,又继续互掐,过了好一会突然像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双双撒手放开对方的脖子,趴在床沿上目不转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真的……醒了……”
红衣吊死鬼的两只眼睛都快要看得突出来了。
“奇、奇迹啊、啊……”
白衣吊死鬼哆哆嗦嗦结结巴巴扶着自己快要掉下来的舌头。
这是莲刹自阴间苏醒的第一幕。
本是魂作灯芯,未料魄灯养魂,竟是魂身成形。
这一日,阴界躁动,黄泉水沸,奈何桥裂。片刻过后,又复平静。
脚踏黄泉的漫长岁月里无所凭依,他虚无的记忆中,只剩下一个在篝火旁的身影,是谁,那是谁?他看不清。耳边是风声呼啸,是簌簌的树叶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别恨了。”恨?什么恨?我恨谁?我又该恨谁?这是梦吗?还是……曾经的现实……追究已无意义。雨又下了,有人来了。
“你又来了”伞下的人面色黯淡,一袭浓密的黑发未经约束散落的背后,冷冷犹是无情,阖起的双眼看不出情绪。
“抱歉,只是我想再试一次”他看着来人,微微拂身致意。
身处无间,这是他在此遇见的第一个主动与他交谈的人或者说是灵。那时,他站在三生河畔,迷茫的心找不到岸,他望向了那座桥,刚刚那座桥的守桥人拦住他,说他不能过桥,他问,为何?守桥人只是微微摇头,然后指着那座桥说
“你的命太重了,太重了,桥会塌”守桥人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到桥旁,递给那些等着过桥的亡灵一碗汤水。
那时,他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只感觉十分不真切,他连自己的面容都看不清。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只有用这双手才能在心里勾勒出自己的模样。
“别看了”
有人自他身后走来越过了他,一步一步无声无息。
“你忘了自己是谁,连这三生河也印不出你生之时的模样”她蹲在河畔,手掌轻拂过水面,水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急忙四散而去。
“守桥人说我命太重,姑娘可知这是何意?”
拂水的手掌没有任何停顿,只淡淡的看向桥的方向,眼中意味难明,回道。
“命太重啊……也许那是因为你生前欠了老天太多债的未还吧”
“欠债吗……”他不解。他向老天借过什么?
那在河畔拂水的人站了起来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不发一语,他看了那姑娘的背影一眼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一步一步不曾拉近距离又不会跟丢,终于,走的前面的人停了步
“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我无去处。”他停在离她十尺的地方。见那姑娘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又继续说道。
“去阳间会被鬼差赶,在阴间到目前为止只有你肯主动与我交谈,所以目前来说我只认识你一人”
“那又与我何干。”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起了她未束的发,更添阴冷。
“我不会离你太近,不会打扰你。”
“……那便来吧。”
一灵一鬼真的就这样诡异又默契前后一步一步的走去。
他确实也如自己所说,不靠近,不相扰,在止梦渊的这段期间,他不曾再与此地主人有过任何交谈,他与她只是两个不曾相识的陌生人。
“每次你来,我的止梦渊便止不住的下雨,更添悲凉”
立于微雨中的两个人,恍若不会被雨水沾湿。
“织梦师,我还要再奔波于阴阳两界多久呢?”他问。
当初是止梦渊的主人,也就是织梦师指引他这条路,去做阴阳两界的捕命师,为阴间和阳间做事才取得了能让他在阴阳两界穿梭自如的通关碟令。
他的命重,而魂又残缺,是阴阳不容之人。他不是人却无法久居阴间,他是亡魂,阳间留不住他。见不得光,渡不过桥。无论在哪里,他皆无法停下漂流的步伐。
那时,他因长时间停留于止梦渊,身上阴气过重而险些被撕裂魂魄。后来,织梦师去求见冥王,为他谋求到了这个职位,也方便他随时穿梭两界,苟且偷生,不至于魂飞魄散。
“等你还清欠的债,你就可以渡河了。”织梦师被他的问题问住,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
“或许是百年千年,或许是永生永世,捕命师这份职务能让你自由穿梭于两界,你为阴阳两界所做之事皆是要记入功德薄,无过之人可为来世积福报,有过之人功过相抵,总之,留个念想总是好的。”
织梦师唇齿微启,她确实无法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也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人,只好将想法说出来,之后多余的话语一字不提。
这么些年来的相处,他们之间的情分不疏不亲,似师似友又似陌生人。
“捕命师的工作是协调阴阳两界的秩序,那你呢?我从未听你说起过‘织梦师’存在的意义又是为何?”
他看不懂她,他只知晓她自称织梦师,而她织的又是谁的梦?
“织梦师存在的意义吗......我也在找这个意义,或许有朝一日我会找到的,到那时若你还未转世投胎而去,也许我会同你说。”她似乎没有料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在此之前的数百年中,她曾问过自己无数次,究竟身为‘织梦师’的意义何在?她一降生便被赋予了这个身份,她不是第一代织梦师,而每一代的织梦师寿命是不一样的,有的可以存在千百年,有的可能短短数十年。
她自降生便生活于这止梦渊中,为放不下的魂灵织一场梦,让魂灵在梦中渡过心河,而她自己却是没有梦的。而如今有一只鬼问她,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而她竟然也荒唐的跟一只鬼立下一个荒唐的约,想到此她只觉得好笑,不自觉的放软了声音。
“你知道吗,我无法为你织梦,无法引你渡河,那时,在三生河畔见到你之时我便知晓了,愿未来有法能可渡你。”说完这句后,她似乎不愿再深谈下去,便闭起了口,这下是完全的寂静了,一个不愿说,一个不知还能说什么,四周剩下的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向织梦师微微欠身,然后转身离开,在几乎远得织梦师快看不见他背影的时候,织梦师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都没记住的人是渡不过的,你该去找你遗失的过往,我们终究殊途,你的路我陪不了。”
声音很微小,但他听见了,又不禁内心翻涌起了许多思绪。
他不是什么都没记住,至少,他还记着自己生前的名姓,以及那个在篝火旁的身影和那句话……要去寻找吗?他如是想。梦境与现实纠缠不休,真相又是什么,我何故欠了老天的债,何故老天与我为难?生不生,死不死,无休无止的重复,如果真是欠债,那么我还便是,但我,想要还得明明白白。
在还未来止梦渊之前,他就已又去了一趟奈何桥。果然,守桥人再次拦住了他,这次守桥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头。
还不行吗?意料之中的事,他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后又走到了那三生河畔,看水中自己的倒影。水中是一轮红月和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容。这轮红月还是同当初看见的一般,没有丝毫变化,还是红如沁血,那血光依旧撒在这个世界的土地上。明明白白的告诉着每一个被月光普照的人,你正脚踏黄泉,身入无间。
阴间的一切不似阳间,有四季轮回,有败亡复苏,这里只有亘古不变的红如血的月光,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连他也记不得他究竟离开人世多久了。
他想,人间应是还有人记挂着他的。他时不时总能收到阴差给他的冥币,阴差说,只有人世的亲友给自己烧钱,他才能收到冥币。托给他烧纸币之人的福,他在阴间的日子也不算难过,甚至可说是富甲一方。他庆幸之余难免疑惑。
是谁,谁还在人世记挂我?他想,或许自己可以去找那个人,或许那个给自己烧钱的人能知晓真相。但是,他离开人世至今也应有数百年了,是谁记挂了他数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