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空心橙

4、第 4 章

　　“叮铃~”下课铃声响起，七年级5班的课将将结束，讲台上的白发先生还在对课堂上的几处公式在黑板上圈圈划划，楼上班级的语文课课代表也就是在此时冲了进来。

　　“报告！”清脆的一声打破了老教授的沉浸，整个班的孩子们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来人站得板正，脑袋后的马尾随着说话的动作不时小小得绕一圈，“柳老师让顾”，她迟疑了一阵，低头看了看手心的小纸条，这才大方地说了下去“顾云柯下课到她办公室一趟。”

　　“顾云柯······”老教授扶了扶鼻梁上一指厚的圆底镜框环顾了下场一周，才和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少年对上了视线，“听到啦？下课过去”，说完继续刚刚的课堂内容，随手抓了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列出一串公式。

　　顾云柯朝着老师点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黑板上，脑内唯一的那一点点疑惑也随着余光扫到那个传消息的姑娘蹦蹦跳跳的样子一块离开了。

　　老教授的授课速度很快，三言两语简单强调了一遍就放孩子们出门玩去了，一群课堂上安静向学的孩子在老师宣布下课走出教室的那一秒钟，瞬间爆发出一种空前的热情，女生们三三两两挤在一块讨论八卦，男生们勾肩搭背在桌子的走道间横行，顾云柯在座位上呆坐了片刻，看着同学们三五成群朝着教室外的旷地走去，才从后门走向楼梯的方向。

　　顾云柯所在的第一中学五班位于教学楼一楼的东北角，因着学校去年开始扩招，原先空置的二三楼挪给八九年级当了教室，而教师办公室由原先的一楼侧角位置挪到了三楼的西南角。

　　他上楼梯时，正见着看着像是八九年级的学生倚靠在楼梯扶手上冲了下来，他看着那些学长们脸上张扬的笑容，侧过身躲过玩闹时带起的风，转身朝着楼梯口的平台走去，不期然听到后面扑通一声巨响，瞠目去看时果然看见刚刚在楼梯上玩闹的孩子跌在水泥做的楼梯上，他有些不放心地朝着那方向走了几节台阶，但是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便有一群人绕过他呼地一下围了上去，他默默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个摔了的孩子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翻了起来，才又重新默默转身，朝着三楼的方向走去。

　　顾云柯是从东北角的楼梯上来的，要是想走到老师们的办公室，势必要经过九年级的三间教室，和七八年级的活泼不同，九年级的教室一片肃穆，各种翻得卷页的书堆在褪了漆的桌子上，有的板凳甚至还缺胳膊少腿，教室内没有老师盯场，饶是如此，无讲话、无杂音、无缺席，少有的几次抬头，也仅仅看了一眼黑板上白色粉笔的倒数——那数字写的时候似乎是用力过猛还断了一笔，三间教室无一例外皆是如此，气氛沉闷，仿佛一座看不见的大山紧紧压在那些学子头上。

　　我以后也会是这个样子吗？这样的想法在顾云柯脑中一闪而过，他盯着教室里的一处背影想象着自己握着一只笔和题海默默奋战的样子，突然扬起笑，觉得自己想得过分久远，现在还是······

　　他抬起头，放轻步子朝着办公室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小心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立正、敲门一起呵成：“报告！”

　　“是云柯啊”，在班中行走时总是喜怒不显于色的柳时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坐着，和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男人聊着些什么，容色柔和，一贯梳得认真的马尾也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像只幼鸟也跃到她的肩上，听到他的声音便朝着门口张望，浅笑着招呼：“进来吧。”

　　这是顾云柯第一次被单独叫到办公室，目不斜视的同时，眼中多少带了些许好奇：这办公室其实也不并不大，似乎是刚刚洒扫过，水泥地面上水痕还没有干透。

　　“柳老师，您找我有事吗？”顾云柯停在柳时办公桌的五步之外，视线扫了一眼那张简朴得过分的办公桌——说是办公室不过就是一张四角长桌，上摆着几本教材，一方砚台，和一盆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植物，他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却在看清身侧那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时愣住，“爸？您怎么在这？”

　　这话一出，原本端着搪瓷水杯正打算喝水的柳时动作顿了片刻，又不落痕迹地重新端到嘴边，借着水杯的掩盖，略有些诧异地打量着眼前的眉眼间依稀相似的两人。

　　倒是男人一脸笑意地转过头来，“我有事正好路过，想着来看看以前的恩师。”

　　顾云柯想着母亲曾经说过的他们给他选的这所学校好像是爸曾经就读的学校，他点点头，转头看向柳时等着她的回答。

　　“这是我班里的语文第一的孩子，我原本还想着给老师介绍一下的”，柳时终于“喝完水”，随手将被子搁在桌上，杯底和木制桌子发出一声闷响，“这样看来好像是不用了”，她伸手翻了翻一侧的语文书，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的邀请信，“这次的开放日，老师有兴趣来参加吗？”

　　“我都辞职许久了，直接叫我顾商就好”，顾云柯的父亲笑着接过折叠好的信封，扫了一眼上面的时间与地点，“没问题，我有时间过来。”

　　“这可不行，礼不可废”，柳时笑着说道，满是笑意却又坚决地揭过话题，她偏转视线看着一侧站着的顾云柯，侧身让出视角方便顾云柯看到整齐地堆垛在地上的作业本，“正好你来了，帮我把作业本搬回去，和班里说一声上课我去抽背《论语》。”

　　“好”，顾云柯几步上前，找到封皮上用钢笔写着5班的作业本，干脆利落地抱起，追问了一句“老师还有别的事需要帮忙吗？”

　　柳时沉吟了片刻，冲他笑了下“没了”，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小颗大白兔打算放在顾云柯抱着的作业上，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下楼梯的时候小心点。”

　　顾云柯看着柳时的动作朝后退了一步，“我妈说‘无功不受禄’，这颗糖我不能要”，小大人似的，一脸的严肃认真。

　　柳时也没恼，反而将糖拿了起来，“怎么无功了呢？”她笑着说道，“这原本该是许湘课代表的活，你做了等于是帮了她也帮了我，这不就是有功吗？”

　　顾云柯成功被柳时带跑，她也看着孩子没有拒绝的意思，将糖放进她的口袋。

　　目睹这一幕的顾商倒是什么也没表示，只是看了一眼手上那块表带已经磨损的手表上的时间，起身告辞：“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扰你了。”

　　“这就走了？”柳时一声惊呼，看着顾商起身出言挽留，“要不再等等，怎么也得见见老校长再走吧？”

　　“不了”，顾商婉言拒绝，“我正好抽空回家看看内人。”

　　站在边上听清顾商话里意思的顾云柯眼睛一亮，扭头看向顾商的眼神中孕育着一堆亮闪闪的小星星，但是碍于在老师面前，多少有些拘谨。

　　“知子莫若父”见此，顾商还有哪里能不明白呢？他笑着伸手，揉了揉儿子的额角，“我放学来接你”，仰起头对着柳时郑重拜托，“我家儿子就拜托老师多多关照了。”

　　“嗨”，柳时摆手，语气中满是压不住的自豪，“这孩子很好，自觉肯学，假以时日必定也是一方翘楚，哪里需要我看顾呢？”

　　两人说话客套间，只听“叮当”的一声，是预备铃响了，柳时赶忙提醒顾云柯回教室上课，而顾云柯则是匆匆和柳时道别后拔腿就跑，三层的楼梯再加上还得小心不能让怀中的作业本掉下去，这些客观因素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发挥，等到他到教室时，老师已经开始了授课环节。

　　他颇有些局促，站在门口讪讪喊了句“报告”，老师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作业，到底没有为难他，只是提醒了一句“下次注意时间”，便让他进了教室。

　　他在全班同学的“注视礼”中，将作业堆放在讲台上，匆匆回位的时候，正对上许湘双手合十、一脸的感谢模样，时间场合不对，他也没有为此多耽误什么，只是默默地回到位置，拿出课本，随着老师的讲解一块写写画画。

　　下课铃响起过后，许湘便绕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绕了大半个教室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过来，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对不起！我忘记去柳老师那里报作业了！多亏有你，不然我就惨了！”

　　许湘是个个子还没张开的小姑娘，她说话时编在两侧的麻花辫，也像个随着主人情绪涌动的波浪，这多多少少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却又在看清事件中心的另一个主人公之后，没有近前。

　　“没事”，顾云柯手指轻轻地捏了捏衣服兜里的那颗“大白兔”。

　　“柳老师还有什么事不？”许湘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顾云柯记着柳时刚刚的话，便直接转述给许湘，“她说下节课来抽背《论语》。”

　　“好的！”许湘欢天喜地地应了，高兴得和得了什么似的，转身朝着黑板走去前，还不忘好奇地问了一句，“顾云柯，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云柯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着问话的人火急火燎地冲到黑板前以一串漂亮的粉笔字写下“柳老师下节课抽背《论语》”，句子结尾还不忘缀上几个巨大的感叹号以表重视。

　　顾云柯早就知道了黑板上的内容，自然没有抬头，只是低头简单地做个复习，直到同桌水子的哀嚎响起“不是吧，今天？！”的时候才扭过头看了一眼，却看着水子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收起的崩溃突然变成了一种新奇。

　　他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上课铃就响了起来，伴随着铃声一并出现的便是一脸严肃的柳老师。

　　“这节课咱们主要就是检查《论语》的背诵情况”，柳老师声音不大，但是在教室人人自危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每次张口点名字的时候，被点到的宛若雷击，没被点到的大多是一脸逃过一劫的侥幸，又在下一个名字出口时绷成一张弓。

　　顾云柯虽然早已背熟，不怕抽查，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多少有些紧张，却在这时一张纸条从隔壁滚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