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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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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村子里的瘟疫已经治得差不多了,江余眼睛的毒伤也到了最重要的拔除关头,陆衍请南秋棠出手,她的经验更加丰富,成功的把握更高。
陆衍长得俊秀,干活又利索,医道一途十分有灵性,南秋棠欣然答应了。
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陆衍还是有些紧张,反反复复的跟江余确认注意事项:拔毒前会让他喝一碗麻沸散,拔毒过程中他不会有任何感觉,假如万一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马上说出来。
江余略觉不耐烦,他受伤无数,每次都是粗粗包扎,自己忍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谁会这么婆婆妈妈的交代这么多,但想想到口的话还是忍下了,只是点头。
江余纹丝不动的躺在床上,一口喝下陆衍端来的苦药,闭目养神。
一旁南秋棠净手完毕,将浸泡在白酒中的银针根根取出,整齐的码在蒸煮过的白纱布上,待麻沸散起作用后,先是取了一根针刺在江余眼侧,轻声询问是否有痛觉。
江余摇头。
南秋棠点点头,示意陆衍拔毒开始。
陆衍赶紧侍立在侧,南秋棠缓缓刺入第一针,而后陆衍不停将所需物品递给她,不过半柱香功夫,江余脸庞上已插满银针,看上去就像一个刺猬一样,煞是恐怖。
南秋棠已是满头细微汗珠,她并未歇息,缓缓转动银针,将真气凝结成毫毛一般,借助银针送到江余体内,慢慢逼出毒素。
这种特制的银针是中空的,不一会,一滴滴比芝麻粒还小的黑色毒液从针尖被倒逼到针尾处,然后拔出再替换上新的干净银针。
如此这般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直到再也没有黑色毒液拔出,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陆衍哑声道:“方兄,你慢慢睁开眼试试。”为了避免七星原恐慌,他与江余约好还是假借方道柳的身份寄住在这,不过曼青老人丝毫不在意,并未多加过问陆衍的这位朋友。
南秋棠和陆衍一起紧张的盯着他。
江余慢慢睁眼,大片的光一下子涌入他的眼帘,虽然陆衍已经考虑周全的遮挡了大部分阳光,但多日不见光明,他还是眼底激起泪花,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轻轻眨眼,慢慢人影聚焦成型,他看见一脸焦急的陆衍和为他治疗的另外一个人。
有那么一刹那,江余觉得自己的世界混淆颠倒,黑白不分,整个人犹如被抛进巨大的漩涡,上下跌宕起伏,头晕目眩,没法进行思考,下意识的,他就像二十年前那样,呆呆的喊出声:“娘......”
陆衍噗嗤一笑:“你没事吧,眼睛好了脑子坏了啊!这位是南夫人,就是她治好了你,是不是因为她长得跟观音娘娘一样,所以你喊出来个娘了?”
南秋棠,看江余眼睛恢复了光明,也十分高兴,以前她也曾碰到过这样的患者,因此毫不为意,朝江余微笑点点头,转身去洗手擦拭。
江余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纤瘦的好像风都能吹倒,虽然和当年一样的美如仙子,但身形眉宇间掩不住深深地疲惫,他忍不住追问一句:“您的嗓子?”
陆衍扯扯他,示意不要问这么失礼的话题。
南秋棠转过来笑道:“很难听吧,有次试药,不小心把嗓子试坏了,就成这样了。”
江余喉头犹如塞入一团棉花,咽不下去,噎的发慌,这几日陆衍也跟他陆陆续续讲过这位南夫人的事情,可是他从来都没想过她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还觉得这个女人真傻,闲的发慌去试毒解毒。他眼睛酸涩的难受,好像刚刚切了一个汁水极多的洋葱。
陆衍看他不停眨眼,有些慌乱道:“是不是眼睛不舒服,你刚恢复不要着急,闭上眼睛躺下休息休息。”
江余顺从的躺下闭目,耳畔又炸起那段在噩梦中无数次响起的低声对话:
“我们一起摊手吧。”
“都是二。”
男人有些如释重负,女人不停的抽泣......
南秋棠觉得江余有些怪异,但多年医治经历下来,她也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没放在心上,出了门只是叮嘱陆衍好好照顾江余,便飘然而去。
江余稍微回过神,极力敛了心神,低声告诉陆衍自己没事,需要一个人休息一会,陆衍便贴心的掩了门出去。
待到只剩他一人,江余脑海中开始翻江倒海,乱七八糟的场景和声音混杂在一起,一会是自己快乐的在桂花树下捉虫子,一会是自己声嘶力竭的喊着爹娘,无数的声音在自己耳畔炸开:
“乐儿,你要坚持住!”爹娘焦急的脸在上方不停闪现。
“两个孩子只能选择一个,你们考虑一下吧。”蓄着小胡子的男人一脸冷酷。
“乐儿......他身体更差,胆子也小,棠儿,我们必须做出抉择!”男人扶着颤抖的女人,努力说服她,也在努力说服自己。
“唔,你是我在江边捡到的,就姓江吧,叫......”
浑身湿透的孩子脸色透青发紫,不停打着寒颤,声音小而坚定:“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从今天起,我就叫江余!”
江余蜷缩成一团,虽然此时已经入夏,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冷,他看着虚空,胃中一阵翻腾,头疼欲裂,两眼通红,有种陌生的情绪让他眼睛酸胀的难受,不停的眨。他想立刻就走,但身体丝毫不听使唤,不由得自嘲,骂自己没出息。
傍晚,陆衍来看江余脸色不好看,不由得担心起来:“你哪里不舒服?”
江余摇摇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屋子里待久了,有点闷。”
陆衍想想也是,爽快的答应了。
曼青老人正坐在屋内塌上与南秋棠相对而坐,静静喝茶,他透过窗棂看到院子内并肩而行的两人,笑着喝了一口茶。
“小棠儿,你看这陆衍如何?”
南秋棠专心致志煮茶,正在分茶沫,听到这话不由笑道:“师傅,您老人家又动什么心思了?陆衍可是紫垆先生的高徒,你就别肖想了。”
“哎,你先别管,你就说说。”
南秋棠有点意外,放下竹筴,正色道:“是个好孩子,有天分,还能吃苦,也有灵性,我稍微点拨几句,他就能举一反三,这几天我的那些伎俩他都学得差不多了!”
曼青老人手指敲了敲扶手,长叹一口气:“紫垆有福气呀!你看看,我自诩医术比他高上三分,到头来,底下还没个能继承衣钵的弟子。”
“三哥他?”
“别跟我提这个蠢货!一提就来气!”曼青老人气呼呼的捋了捋胡须,“剩下弟子都不成器,你呀,在偏路上越走越远,我是拉不回来喽!”
南秋棠微微低头,师父厚爱,可惜她绕不过自己的心魔,日日梦见那个被放弃的孩子痛苦哀嚎,让娘亲救救他。自己却狠心推开他,下一秒,他冰冷着脸毫无感情的一字一字吐出:此生缘尽、永世不见,而后决绝的纵身一跃,跳下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曼青老人也无意苛责她,摆摆手:“不说了这些陈年谷子烂芝麻了,我就是想问你,你觉得陆衍这孩子心性如何?”心术不正,天赋越高反而越是越是坏事,为医者,首先看的是自己的医德,没有德行,医术再高也不配叫大夫。
南秋棠听出曼青老人的话外之音,不由得谨慎起来:“相处多日,只我看到的应该是个正派的孩子,瘟疫可怕,他却毫不畏惧,敢于救人。蛊毒难解,他却不嫌繁琐,一一为村民治病疗伤。对了,他带来的那个方道柳,据说只是半路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他却能古道热肠,一直尽心尽力的帮助朋友。”
曼青老人哼了一声:“什么方道柳?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李鬼。”
南秋棠大吃一惊,假的方道柳?虽则她多年不问江湖之事,但方道柳之名她还是隐约听过,什么人会假冒他。
她担心道:“陆衍知道这是个假货吗?我看那个孩子也挺老实的,一天到晚待在房间里不出门不做声的,陆衍身无长物,跟着他能有什么图谋?”
曼青老人摇摇头:“我看他们关系极好,先不跟陆衍说这事,免得打草惊蛇。万一他对陆衍有所企图,被咱们揭穿了恐怕会狗急跳墙,伤了陆衍。”
南秋棠皱眉:“您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把他眼睛治好了,免得作恶。”
“你又不是没看见陆衍每天都跟火烧屁股似的往他那小院子里跑,不把这个李鬼治好,他哪有心思跟着你后面多学点东西。”
南秋棠想想也是,笑了:“那师父您是怎么知道这是个冒牌货?”
曼青老人瞪了她一眼:“教你的东西都忘记了?他脸上有易容膏药的味道你闻不出来吗?”
南秋棠惭愧的摇头,今日给他拔毒,她竟然没有察觉出来,真是该打。
“不过,”老人家狡黠一笑,“我知道他是个冒牌货是因为真正的方道柳曾经拜访过我,跟这个李鬼长相谈吐行走方式完全不同。因此,我也正是纳闷,如果他要假借方道柳的身份,何不做足全套。”就像随手拿了个人名来用一样,一点都不在意是否被别人戳穿。
“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做事,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师父您也不用担心,我观陆衍行事,非是莽撞之辈,心思缜密不在三哥之下,应该是有所了解才会把人带到咱们山庄来治病的。”
“既是知道内幕,还要遮遮掩掩,莫不是这个冒牌货是什么坏人?陆衍才不好对咱们明说?”
“有这个可能。哎,师父您需要好好休息,别操这份心了。”南秋棠恭恭敬敬双手递上二道茶汤。
曼青老人直视她,一字一句清晰道:“我想将我所学传授给陆衍。”